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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

    第十三只乌鸦向地狱飞去的日子里,两片红叶相拥着跳了楼。

    做这一行的,有这么一天是迟早的事。杀人者人恒杀之,手上欠的人命太多,就不大容易搞得清楚来追魂索命的厉鬼到底是哪一个。

    这座城市里近乎所有的同行都追在他们身后,前方唯一的路是六十八层的高楼。

    江灼雪右臂中了弹,他将阮瑟拦在身后,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扔下楼宇。

    这个永远在笑的男人慌了神,呼啸而来的北风刮过天台,人站在楼宇边缘,摇摇晃晃,像是一片叶子。

    “他们是来杀我的。”他面无表情,少有的冷静,“我和雇主直接对接,或许是某个人做事痕迹没有擦干净,仇家觉得不过瘾。”

    “这和你没有关系,阿阮,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你要走。”

    “我不会走。”阮瑟摇头,“你受了伤,你没法赶走我。”

    “听话,我是个孤家寡人,你还有亲人,你要活下去。”

    “我攒的钱都打进医院了。”阮瑟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他能醒过来,那些钱足够他活的不错。如果他醒不过来,那也很好,我们一家人在地底下团圆,我还能带你去给我爸妈过过眼。”

    江灼雪似乎想对她笑一笑,可即便是他也没能笑得出来,他叹的那口气很快消散在席卷一切的北风里,于是他轻轻摩挲过阮瑟的脸颊。

    “我同你说过,我生来便被丢到福利院门口。那其实是骗你的。”

    “我很小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估计是离死只差一脚。我爸妈为了求个平安,去某个深山老林里据说很灵验的寺庙拜佛,下山路上遇到泥石流,死了。”

    “我家里没有其他人,警察把我送去福利院,后来我被一对夫妇领养,领养我后不到一年,那家男人公司破产,跳了楼。女人还怀着孕,讨债的人日日夜夜砸门砸车,在门口泼油漆,她担惊受怕,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保住,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没两日女人就在浴缸里割了腕。”

    “我无牵无挂,也没怎么过过正常人的日子。带我入行的老头说,我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数,天生克父克母,命里亲缘浅薄,我不信。”

    “凭什么说是我克死了他们,凭什么不说是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抛下了我?我怕死吗?我很小的时候会想他们,后来开始恨他们,他们抛下了我。”

    “但是阿阮,”楼下的人潮开始向上涌动,江灼雪的语气愈发焦灼起来,他用左手握住阮瑟的肩膀,“我希望你活着。做这一行我从来没后悔过,直到现在我开始后悔了,我后悔得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们天生一对,我们是一样的人。开始的时候我对你好奇,后来我不可自拔地爱着你。”

    “这世上哪一号神我以前都不信,如果真的有神,我爸妈就不会死。但我现在开始信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我先你一步下去,赎我们两个人的罪,阿阮……”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阮瑟打断了。

    她的唇与他的唇分开时依然离得很近,近到她说的话可以清晰的落入他的耳中。

    “我说了,我不会走。”她脸上丝毫不见忧愁,用一种近乎爱怜的眼神看着他,“你也被丢下过,怎么可以像他们丢下你一样的,丢下我呢?”

    风带起空旷的耳鸣声响在他们脑后,硝烟弥漫里,狼狈的男女再次亲吻

    ——那是他们活着时最后一个吻,那不像是暧昧的前戏,更像是两只茹毛饮血的动物在相互啃噬。

    你的血淌进我的血,你的泪融进我的泪。我们是两株人形的藤,缠绕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离分。

    那个吻结束后他们相拥着,死死地用臂膀将彼此捆绑,在风中訇然坠下高楼。

    ……

    警笛和女人的尖叫声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如歌一般吟诵着——

    “我谈过命运,也谈过最高的法则,当你的命运紧闭,我的却开坦如自然。因此你徒劳、软弱,芸芸众生都永无同伴,来吧,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燃起你的火来,人啊,我给你最后的通牒。来吧,这是你的火,你知道火并不炽热,亦没有苗焰,只是一扇清朗的门,我知道化成一缕清烟的你,正怜悯着我,永在假的黎明无限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