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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眉间雪

    这几天雪越下越大,好多学生都感冒了,李竹隐便放了假,只是宣布放假的那天,很多学生都并不高兴。李竹隐安慰他们,等气温回暖就可以继续上课,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

    学生们都回家了,但李竹隐却感觉到这么冷的天,恐怕又要有很多人冻死,而自己手上剩的这些钱,本来是应该用来稳定发展学堂教育的,但李竹隐突然想,如果有无辜的人饿死冻死,或许也应该拿这些钱来安置那些人。

    只是,李竹隐在长安街头走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乞丐流民之类,只有一些商贩还开着门,李竹隐走到一家小面馆前要了一碗面。店家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头,李竹隐问到:“店家,这么冷的天还开店?”

    老头道:“再冷也得开,不开没钱的话,我这店租可不会停。”

    每个时代没有生产资料的人都难生存。李竹隐又继续问:“店家,我看长安这里街上怎么没有流民乞丐?这么冷的天他们都去哪了?”

    老头呵呵苦笑道:“长安又不是神仙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流民乞丐呢。只是他们都被赶出去了罢了。”

    “赶出去了?什么意思。”李竹隐疑问。

    老头把头放碳火盆上搓着小声说道:“姑娘,我看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和你讲讲我们小老百姓的苦,但你可别和其他人说。”

    李竹隐点点头道:“我不多嘴的。”

    老头这才放心道:“这长安四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这些重病可不仅仅防着商贩叛贼,还防止流民乞丐进来,没有长安的身份证明,则需要花钱领一张票,才能住一段时间。”

    李竹隐想起郭子仪曾经给自己包过一张身份证明,原来是这个作用。果然帝都的居民就是高人一等。

    老头继续说道:“外来的流民乞丐虽然防住了,但长安的一些百姓也可能因为一些变故、赌博、仇家报复之类导致变为流民乞丐。这些流民乞丐一旦在街上被巡逻的官兵发现没有身份证明,也会被扣押城外。总之,上面是不允许城中有流民乞丐。我若是大冬天不开店做生意,那来年春天我就要因为还不起店租沦为流民乞丐了。”

    李竹隐心中对李隆基那狗皇帝不禁又是一阵鄙夷,这看似繁华的长安,也不过是用底层的血汗堆叠出来的。

    李竹隐吃完面付了钱便朝长安东门走去,只见长安东门口一老人身披破旧冬衣和茅草衣拉着一车炭,是一个卖炭翁。这车炭不轻,而且上面披着厚厚的茅草。

    两个守城兵中一个对着老人指指点点推搡着说:“老家伙!进城的钱一个子不能少!别废话,要么给钱,要么别进去,大冷天的,别让爷我多费口舌,不然惹爷火了,给你两嘴巴子!”

    卖炭翁佝偻哆嗦着拱手道:“两位官兵爷爷呀,我这一车炭也就能卖个五十文钱,你们一人要十文钱,小的真的给不起这个钱。小的给爷下跪了,求爷爷大发慈悲,让小的进去卖炭吧。小的还有个孙子要我养活。”

    另一个守城兵很不耐烦道:“不给钱叫我祖宗都没用!快滚!”

    李竹隐见此情景手骨紧绷脆响,忍不住想要上去揍那两守城兵一顿,但想起郭子仪的叮嘱:切不可与长安的人批斗,尤其官差的。有事要禀报于他。

    李竹隐只得上去劝阻道:“两位当差,这位老人家大雪天生活不易,你们大雪天秉公执法也不容易,都是底层百姓,没必要欺负更弱者,何况,每家家里都有老人,希望尽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那两个守城兵却并不赞同李竹隐说法,其中一个不乐意道:“哪来的丫头,替这外乡的老头说话,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城人,与那些个外乡人可不一样,我们天生命比他们高贵!”

    另一个大喝到:“丫头!我看你替这糟老头说话,莫非是他亲戚,那低贱的外乡人,混进长安来的?把你证件拿出来检查一下!”

    李竹隐前世就见过无数高贵的“本地人”、“帝都人”,此时已是忍耐到极点,恨不得把这两个人狠狠揍一顿,但想想,自己打人不过是为了泄愤,如果不能真正从思想上改造人,仅仅是一点惩罚,不但不能让这两个人得到教训,恐怕还会助长他们欺软怕硬的思想,让他们把仇恨发泄到更弱者的身上。

    想到这,李竹隐松开拳头,从衣袖口袋中掏出自己的证明,那是一块精致的布,上面印有郭子仪镖局的印章,上面的字是:郭氏镖局队长李竹隐。

    两个守城兵一看,顿时慌了,两个互相对话。

    “是镖局的!我听镖局那边兄弟说,老郭收了一个女弟子,武功十分了得,莫非就是此人?”

    “老郭十分护短,我们可别得罪了她……”

    两人说完假笑道:“原来是李大队长,我二人冒犯了队长您,误会,实在是误会啊。”

    李竹隐心知是自己这身狼皮身份对这二人的影响,以前也听郭子仪说过。镖局隶属朝廷,也算是公职人员了,而且镖局工资比一般当差的高,只是危险性也高很多。

    李竹隐心想,短时间内也无法改造这两人,自己也不想听他们奉承,这种油腻感还是很恶心的。当即对两人问:“能否不收钱放老人进城卖炭?”

    两个守城兵面面相觑为难道:“李队长有所不知,进城税并非我二人定的,而是上面定下的。”

    李竹隐并不相信,质问道:“上面有收这么高的进城税?你二人怕是多收了不少吧。”

    “李队长你在镖局俸禄丰厚,不晓得我们这行当差的辛苦啊,我们每月俸禄才五百文钱,有时候还要因为上级克扣少一些,不收点零头,这日子过不下去的。”

    “是啊,李队长,你不知这大雪天,我们兄弟两站在外面多冷,这些天都没多少外乡人进城,我兄弟两平日里每人只多收一文钱进城,如今这等天气,不让我们在家歇息,一天下来还没几个人进城,我等也就只有多收几文钱,好大冬天多置办几件棉被和冬衣。”

    李竹隐无奈,这个时代的底层差役也没多少俸禄,只能靠这些手段来满足自己的基本生存,要改变现状,不是简单说说道理就行的。李竹隐遥望皇城内,她与那狗皇帝李隆基接触不多,但很明显他并非明君,李竹隐要改造这一切是肯定瞒不住的,李隆基是她的大敌。当然,她的大敌远不止是一个人甚至几十个人,所有落后的人以及思想和制度都是大敌。

    李竹隐之所以不畏惧这里的皇帝,不过是因为这里的皇帝并不完全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与其说是统治者,不如说是牧羊犬百姓如羊,皇帝便是牧羊犬,而真正的主人,是哪些常年居住修仙门派的修仙者,这个世界的地图极大,修仙门派隐藏在各个名山中,对于人世间的资源,修仙门派似乎完全没兴趣,他们要的资源都十分难寻。凡人对他们的意义几乎为零,像李白这样喜欢帮助凡人的修仙者,是极少数的异类。

    这个世界里,李竹隐作为领头羊,如果想带着其他人对抗牧羊犬并不难,但牧羊犬背后的是真正武力强大的修仙者,这些修仙者们并不在意谁当牧羊犬,他们需要的只是朝廷稳定住秩序,层层剥削的秩序。李竹隐此时还不明白,那些武力强大的修仙者,为何要玩这种低级愚蠢,让底层百姓受苦的无聊游戏。但随着李竹隐的不断探索,一切真相都将浮出水面……

    李竹隐的目光从皇城收回,她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的困难无数且难以想象,但目前她只能尽量做她能做的事。

    李竹隐没再理会两个守城兵,而是对卖炭翁说道:“老人家,这车炭我要了,多少钱?”

    卖炭翁似乎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李竹隐便再次重复。

    卖炭翁这才听明白,望着李竹隐说道:“姑娘宅心仁厚,我就收四十文吧。只是这车炭我不能推进城,还得要姑娘你找个人推进去把炭放好,然后把这推车还我,可否?”

    李竹隐微笑道:“老人家,我刚才可是听清楚你一车炭五十文,我可不会少你的。炭我先拉走了,推车马上还你。”说着就把钱给了卖炭翁,并很快把推车推向自己的学堂。这推车对一般人而言有些重,但对李竹隐这种练武之人而言,却是轻的,不一会就到了学堂,李竹隐把炭往柴房一倒,炭便全部出来了。李竹隐想了想,从屋子里拿了一些东西,然后推着没了炭的推车便很快被推回城门口,卖炭翁见李竹隐健步如飞地推着车就过来了,对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一旁两个守城兵也是称赞道:“李队长不愧是镖局的,身手比我二人可好多了。”

    李竹隐从衣袖中拿出两双棉手套交给两个守城兵说道:“说实话,我很讨厌你们刚才那样欺负弱者,但我也相信大部分人都能变好。这东西叫手套,你们套在手上可以防寒取暖。”

    两个守城兵一愣,收下手套戴上。这手套是李竹隐利用前世的经验自己做的,原本是给学堂学生用的,但方才李竹隐见这二人手冻得紫青,心里虽然厌恶他们的行为,却也还是觉得能帮就帮。

    一个守城兵突然抽涕道:“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姑娘送我东西,我不知道怎样来报答你。”

    李竹隐有些想笑,但还是强忍住道:“那你要做好人,不要做坏人。以后有空,我会来找你们聊聊。”

    那个守城兵欣喜道:“要常来啊。”

    另一个守城兵打趣道:“小六,别犯痴了,李大队长可不是你能高攀的。”

    李竹隐不知道,她送守城兵小六的这双手套,被小六一直珍藏着,多年后,被小六对他的子孙们讲他和李竹隐初见时的故事,李竹隐告诫他要做好人。而小六的后人更是写下《卖炭翁》的千古名篇。

    话说回到这边,李竹隐并不打算现在回去,她想了解更多底层百姓的情况,便对卖炭翁说道:“老人家,我帮你把推车推回家吧,我是练武之人,推这东西轻快得很,就当冬天出来走路锻炼。”

    卖炭翁忙道:“使不得,姑娘买了我的炭已经是感激不尽,又怎么能让姑娘你为我推车呢。”

    李竹隐微笑道:“我就喜欢做好事,帮助别人让我快乐,您就别推脱了。”

    卖炭翁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李竹隐说道:“姑娘你真是活菩萨,如果世间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李竹隐心嘀咕:菩萨,如果真的有菩萨,那她李竹隐就不用这么难了。如果真的有神佛,那一定不是很好的存在,不然这个世界也不会现在这样。

    卖炭翁还是答应了李竹隐的行善积德,而李竹隐也知道了这卖炭翁竟然还是信佛之人,这个时候的佛教传播竟然也有了一定的规模。李竹隐隐隐感觉佛教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一路人,老人走的比较慢,李竹隐把手套递给老人戴上,只可惜自己忘了给老人顺便带一双鞋,因之前雪太大,导致李竹隐没看到老人的鞋破旧且薄。李竹隐便嘱咐老人等待片刻,李竹隐不到一刻钟便从长安一家还开着的衣店为老人买来鞋,鞋的尺寸是李竹隐用树枝测量好的。

    老人并不知李竹隐去是干嘛,等李竹隐拿出鞋让老人穿上时,老人才明白过来,忙说道:“姑娘,你真的是菩萨,老身这把年纪,有幸遇到菩萨,死而无憾。”

    李竹隐也没争辩自己是不是菩萨什么的,只是为老人穿好鞋后,继续推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老人所在的村,村外有一个老人坐在江边垂钓。一时间让李竹隐突然有点画意,不过很快又自讽道:“我可真是,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

    卖炭翁喊道:“老杨啊!你还在钓鱼呢!回屋歇息吧,我给你换的炭用完了吗?”

    那老渔翁回道:“老张啊,你炭卖完了?我听闻冬天城里进城税加了很多,你莫不是被兵克扣了?”

    卖炭翁大笑道:“哈哈,我今天运气好,遇到活菩萨买了我的炭,还帮我推车回家,信佛好啊,信佛好。老张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信?”

    老渔翁笑道:“我要是信佛了,那就不能钓鱼了,到时候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卖炭翁摇头道:“那恐怕是机缘未到,佛祖还没开恩。”

    李竹隐也说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家吧,不然要冻坏了。”

    老渔翁笑道:“你应该说城里的丫头吧,你不知,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百姓生活不易,我不出来钓鱼,可是连口饭都没得吃。”

    李竹隐也知道口说无用,但终究自己还是能帮上点忙的,李竹隐把自己对于钓鱼的了解对老渔翁讲了一遍,老渔翁惊讶道:“姑娘你这都知道!”

    李竹隐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帮卖炭翁把推车推到他家,卖炭翁的家几乎是这个小村里最穷的,倒不是因为卖炭翁懒惰不劳作,而是因为在他孙子四岁那年他的儿子和儿媳经商被强盗害了性命,他的老伴两年前也过世了,只剩他和孙子,一年前他原本一家快饿死,是一个路过的和尚施舍给他一些钱财和米粮,他才活了下来,他也因此信了佛,只是附近的佛堂不收他这把年纪的人,他原本想送他孙子去佛堂,但孙子舍不得离开他,说要给他养老送终,但如今他孙子也不过九岁,自己要是去了西天,孙子如何在世间好好活着。

    卖炭翁把自己的担忧对李竹隐说道,李竹隐也见到那个九岁的孩子,十分瘦弱,应该是长期挨饿导致营养不良,但这孩子眉宇间有股韧性和担当,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李竹隐看着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回道:“回仙女姐姐,我叫张子寒。”

    仙女姐姐?李竹隐不由想起前世对于小仙女这个有些玩梗意味的贬义词。不过无论是褒义贬义,李竹隐都不在意,她自始至终都只认为自己是属于人民群众中的。

    “咳咳……”几声咳嗽声打断李竹隐的思绪,卖炭翁应当是受了风寒,李竹隐对张子寒说道:“你去生炭火,我去烧点热水。”

    片刻后,张子寒为卖炭翁服下温热水。

    李竹隐说道:“老人家,你家里还剩多少余粮?最近天大寒,你还是不要再出去了。”

    卖炭翁无奈叹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们家就剩三两米了,至于钱,还了借别人买米的钱,我还剩十五文钱,但钱是必须还给他们,他们借钱给我也是不容易。”

    “十五文钱……”李竹隐估摸着这点钱不出意外也就只够用五天,长安便宜的烧饼一个也要两文钱,这些穷人只能自己买米吃点稀饭和菜可能更便宜点。看来还是得自己掏点钱,李竹隐只能又掏出五十文钱说道:“老人家,你欠别人的钱你先还了,我借你五十文,等过段时间您再还就是。”

    卖炭翁忙推拒道:“使不得,活菩萨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再收你钱,那就是贪心不足。”

    李竹隐其实不喜欢活菩萨这个称呼,但李竹隐突然想到什么,对卖炭翁说道:“这样吧,你如果觉得我是活菩萨,你就让你孙子张子寒跟我学习,我先给你留一百文钱,以后张子寒帮我做事,就算抵消你这一百文钱。每周早上到下午学习五天,您看可否。”

    卖炭翁惊喜道:“我这孙子很想学习,只是家贫。活菩萨你能收他做学生,那再好不过,至于钱,我不给你学费就已经对不住了,又怎么可能要你钱。”

    可张子寒却哭腔道:“不,我不要离开爷爷。”

    李竹隐摸摸他的头说道:“子寒,你爷爷赚钱不容易,你要好好学习,以后有能力赚更多钱让他吃好住好,更何况,你也只是每周白天去学习,晚上和周末全天,你都可以陪你爷爷。”

    张子寒听后点点头,说道:“我要好好学习,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卖炭翁笑道:“子寒啊,你学习可不是为了让爷爷过上好日子,你要学这位活菩萨普度众生。”

    “嗯,我知道。”张子寒点头道。

    李竹隐突然想到什么,她从口袋中拿出一串红色的东西,是她之前买的糖葫芦。她把糖葫芦递给张子寒。

    张子寒有些害羞,但还是接下了糖葫芦,却没直接吃,而是用手拍了拍李竹隐的头,几片雪花落下在李竹隐的眉间,慢慢融化成小水珠。

    李竹隐揉了揉他的手,很冰凉,便脱下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自己的手不大,给这孩子戴上也不会太大。

    李竹隐留下一百文钱后便走了,她告诉张子寒,等雪小了一些后,便会来接他上学,应该过不了几天。

    张子寒望着李竹隐离去的背影,此刻是他一生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多年后,他成为一代大侠,有人问他,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的回答是雪,她的眉间雪。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