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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假话也动人

    叶枫怒道:“你们不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么?老子自己都穷得经常到酒馆赊账,哪有甚么闲钱给你们?”眼神游离不定,不敢与她们相触,不正是心里发虚的表现么?这三个女人本来已经吓得半死,见得叶枫忽然气馁,登时气焰大盛,凶巴巴的诘问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尊重人么?”

    岳冲冷冷瞧着叶枫,幸灾乐祸道:“抱歉,在某些没有涵养的暴发户看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压根就不懂得尊重别人。看来这位大爷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逼迫几位大姐做了不少违心的事。”缓缓举起左掌,本想在床沿猛击一掌,显得自己怒不可遏,但到了半空,猛然想起自己力气全无,这一掌下去,必定无声无息,岂非让叶枫笑话?

    当下手掌从额头一直滑到后脑勺,给众人留下一个无论情势如何危急,发型万万不能乱的印象。兰婶在捋起袖子的手臂吐了几口唾沫,十指在上面使力搓了几下,只见那两行霸气外露,令人虎躯一震的小字化为一条条污泥,片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岳冲大笑不止。

    只听得兰婶气忿忿说道:“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是个本份的女人?一辈子只被我死鬼一人睡过,大家说说,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变态,教我扮什么放得开的豪放女,无所谓的女汉子,虽然我书读得少,但也知道豪放女是干什么的……”岳冲忍不住问道:“是干什么的啊?”兰婶咬牙切齿道:“就是要脏话连天,衣襟敞开,跟男人称兄道弟……”

    岳冲慢慢地接道:“这个暴发户想法与众不同,他始终认为一旦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女人的胸部上,此时这个男人的脑子便和孩童无异,任凭别人开出怎样的条件,都会一一接受。”兰婶跺脚叫道:“而且说话还要嗲声嗲气,裤腰带松得像没挂锁的门,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钱是决不能赚的。”

    叶枫被她说得脸上无光,窘迫不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角色需要,又不是真的!况且又脱又露,历来是成名的最佳捷径,有多少默默无名的女子,把心一横,放手一搏,从而一脱成名!”香姨泪水汪汪道:“大家都说我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偏偏要我脸上贴个风流痣,扭腰摆臀,做些下流轻佻的动作,教我以后怎么做人?”抠下那粒黑痣,扔在地上。

    叶枫脸红耳赤,分辩道:“载歌载舞,调节气氛,大家才不会看得哈欠连天。”岳冲道:“只可惜你把低俗当作了高尚,你从来就不是高雅,有情调的人。”叶枫想了想,好像已经有点懂,却还是不太懂,毕竟他一直在最底层挣扎,处理事情难免简单粗暴,哪有岳冲的细致体贴?

    雪姑道:“我好歹出身名门望族,就算头上抹油,也应该抹的是名贵的茶油,菜籽油……”岳冲不由得肃然起敬,沉声问道:“姐姐的祖上是?”雪姑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道:“我的父亲是屠夫,爷爷是卖草鞋的,外公是账房先生……”叶枫一张脸都气绿了,怒道:“这……这……也算名门望族?”

    雪姑振振有词道:“比起那些祖宗十八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都没离开山沟沟的乡下人,我的出身难道不比他们高出许多么?”有些人哪怕自己深陷泥潭之中,只要别人比他陷得更深,便会有比别人混得更好的想法,并且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一番。岳冲又哈哈大笑几声,这几下“哈哈”之声,却是意味深长,听来格外刺耳。

    叶枫眼见局势已经对岳冲有利,此时若不当机立断,只会陷入无穷烦恼之中,突然跳了起来,啪的一掌,把一张桌子击得稀烂,目露凶光,往众人脸上扫去,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懂不懂规矩?讲不讲道义?”众人齐声惊呼,全身发抖,双膝一屈,又跪倒在他脚下,道:“当然是你说了算。”叶枫眼中露出一丝狡狯之意,道:“若不是我妺妹对你一往情深……”

    那长相丑陋的年轻女子双眼几乎挤得出水来,一张脸红得发亮,她很想表现出温柔体贴的一面,可是看起来更觉得奇怪吃惊,岳冲紧咬着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叶枫接着道:“哼,这几个大姐为人圆滑,处事老到,虚情假意的承奉了你几句,你真以为自己帅得要命?在我看来,你的样子简直平淡无奇,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要比你强上几分,他妈的,老子长得不好看么?”

    众人忙道:“好看,好看!”岳冲嘿嘿的冷笑几声,道:“其实你不算太丑,但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有我帅。”叶枫跳了起来,左掌按在他天灵盖上,怒道:“你说什么?”恼怒之下,唾沫都喷到他脸上。岳冲道:“你现在杀了我,这世上就少了一个比你帅的人。”叶枫朝他笑了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如今你是我的妹夫,我怎么忍心杀你?”

    岳冲道:“看来令妹想嫁人都要想得发疯了。”那年轻女子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叶枫道:“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找不到比我的妹妹更贤慧聪明的女人,她既会琴棋书画,又会针线女红,而且她还会戏水。”那年轻女子脑袋垂到胸前,不敢抬起,想必心中又喜又羞。岳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莫非你怕我面临妈妈和妻子一齐落入水中,不知该先救谁的难题?”

    叶枫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我考虑得周不周到?”岳冲道:“只可惜我妈妈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决不会和我妻子同时坐一条船,在一座桥上行走,免得我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叶枫见他水来土掩,兵至将迎,从容应对,讨不到半分便宜,铁青着脸怔立了良久,缓缓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岳冲道:“莫非你们不仅不收我的彩礼,而且就连办酒席的钱都是你们出的,我只负责进洞房?”叶枫瞪大眼睛,故作惊奇之状,道:“他妈的,天底下的好事全让你碰到了,人帅运气也好!”岳冲右手压在心口,叹了口气,道:“也许你的妹妹真的很好,但是我的心眼实在小,可能腾不出让她容身立足的地方。对不起。”

    那年轻女子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叶枫好像算准他会说这句话,笑了笑道:“既然你不愿意娶她,只好我去娶她,反正今天不能让我妹妺失望。”岳冲并不觉得意外,苦笑道:“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算进了洞房又能做甚么呢?只会让别人怨恨,老兄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才不辜负春宵一刻值千金。”

    叶枫凝视着他,一字一字问道:“你真的不做新郎?”岳冲怔怔看着头顶屋顶,双眼空洞无视,喃喃道:“把两个心不在一起的人,勉强撮合到一张床上,那张床绝不会产生一丁点的幸福,而是埋葬了两个活死人的坟墓啊。”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幽幽说道:“既然岳少爷瞧不上我,我只好嫁给你了,我知道你早就对我垂涎三尺了。”

    叶枫朗声大笑道:“反正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兄妹,更何况我对你一直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倘若运气好的话,明年秋天我们就能拥有儿女。”岳冲一听到那声音,胸口如遭大锤重击,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不停从眼中流出。过了许久,猛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青青!”想跳下床去,又无半点力气,不由恼恨至极,口中哇哇大叫。

    只见门口立着一个女子,穿着浅蓝色的衣裳,尽管不施粉黛,神情憔悴,却仍掩饰不住她摄人魂魄的美。叶枫有意拖着长长的声音,道:“娘子。”伸出双手,便要牵青青进来。岳冲怒道:“你敢牵她的手,我便剁了你的手喂狗吃。”青青冷笑道:“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牵谁的手关你甚么事?”握住了叶枫的手。

    岳冲仿佛喉咙被倒入几坛烈酒,连声咳嗽,呛得泪水长流,额上青筋凸起,道:“因为我是你的新郎。”青青脑袋斜斜靠在叶枫肩上,嫣然笑道:“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算进了洞房又能做甚么呢?只会让我对着喜字红烛,心怀怨恨,而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才不辜负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岳冲气得几乎无法喘息,忽然间身上渗出一缕缕的鲜血,原来是伤口裂开,道:“你……你……”叶枫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失去了她,一定会活不下去。”岳冲道:“那是当然。”青青凝视着叶枫,大失所望道:“你不做我的新郎了?”叶枫笑道:“我几乎可以肯定,你以后一定会想他,一定会偷偷摸摸去找他,和他幽会,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其中有一个人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既然知道以后会戴绿帽子,为什么现在不慎重行事呢?”

    青青眼角瞟着岳冲,眼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吃吃笑道:“他既长得帅又讨人喜欢,不想他才怪呢?”岳冲喜欢得全身颤抖,忍不住低声哭泣。叶枫道:“他妈的,本来老子想趁火打劫,大捞一笔,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真不是做生意的料!”飞起一脚,将一张椅子踢出门外。青青松开他的手,笑道:“你也没吃亏啊,让你白吃了这么久的豆腐!”

    叶枫抬起手臂,凑到鼻前嗅了嗅,哈哈一笑,道:“好香的豆腐。”接着看着众人厉声喝道:“今天谁敢端水让老子洗手,老子和他没完没了。”大笑声中,夺门而出,众人如跟屁虫一样,紧随其后。岳冲和青青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谁也说不出话来。

    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青青原本苍白至极的脸颊,此时看上去竟如透明一般,连筋络似乎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楚。岳冲不由心中一酸,沉道:“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难抑激荡,又哭了起来。青青紧抿嘴唇,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在竭力控制情绪,叹息道:“我不过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你这是何苦呢?”

    岳冲痴痴地看着她,宛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疲惫,虚弱的身躯,忽然充满了活力。青青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让他们分开。岳冲慢慢低下头去,吻她丝缎般光滑的长发,柔软而失去血色的嘴唇,精致美丽的鼻梁,柔声说道:“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怎能不给你名份呢?”心里却充满了感激,正因为叶枫的乱搞一通,才不致于让他今生留下遗憾。他未必能想到这一出。

    青青摸着他的脸颊,笑容很黯然,道:“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以后会有更好的人陪你渡过余生。”岳冲牵着她的手,掩盖在自己的心口上,道:“抱歉,我的心已经被你霸占了,再也做不到向别人敞开心门,也许以后我会和其他的女人生儿育女,但你始终是我的妻子,而她只是一个小妾而已。”青青终于无法克制心情,抽抽噎噎的哭泣着,道:“你岂非对她很不公平?”

    岳冲叹了口气,道:“这是大家的命,没甚么好埋怨的,当然我会对她解释清楚,倘若她接受不了,我也不会刻意勉强。”青青道:“倘若我没有遇到你,你一定会过得很开心……”岳冲打断了她的话,冷冷说道:“倘若我没有遇到你,我早已不在人世,是你带来了我从未遇过的快乐。”

    他父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却彻底摧毁了他的信心,他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也只有死,才不会让他觉得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与绝望中煎熬。而青青就像温暖的阳光,把他阴暗的心里照得通亮,通亮。青青忽然低下头去,避开他热情奔放的眼睛,好像做了某些对不住他的事。

    忽然之间,门外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岳冲哈哈大笑,放声长啸,道:“今天我娶媳妇了!”浓烟涌入屋中,恰似起了大雾,青青转过身子,怔怔看着在烟尘中燃放的鞭炮,眼中流下泪水。简陋的农家院子,摆着十余桌喜宴,屋檐下挂着新糊的大红灯笼,门上,窗上贴着刚剪好的喜字,几个孩童不时从桌上偷偷抓一把瓜子,花生,拈几块火腿片,飞快地装进自己的衣兜里,得手之后便一溜烟的跑了。

    几个大人假意怒骂几句,语气中却充满了戏谑调侃的味道。喜鹊换了个地方,仍然叽叽喳喳。叶枫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大声招呼着相继到来的宾客,不时说道:“七大爷,你老能来坐一坐,已经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了……你的红包,我……我真的不能收……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什么时候娶媳妇啊?这个……这个要靠缘份,光着急也没用啊,谁不想被窝里有个暖脚说话的人?自己的手当然不如女人的手舒服,哎哟,我妹妹大喜的日子,我净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甚?”众宾客落座,都说新郎真是好福气,娶了个美丽贤惠的媳妇,必然子孙兴旺,强宗胜祖……

    叶枫哈哈大笑,连连作揖,道:“多谢大家的吉言!”独自坐在屋里化妆的青青一字字听在耳里,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双手掩面,伏在桌上低声哭了起来。这一切当然是场戏,只是演得太逼真,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穿上嫁衣,做别人的新娘,虽然嫁的人并不是她深爱的人,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在生命终结之前,能够尽情绽放一次,死有所惧?

    过了良久,青青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头发戴满了叶枫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珠宝,红彤彤的嫁衣长长地拖在地上,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丽妩媚的新娘么?她心里在暗自叹息:“你为什么不选择我?难道你也害怕我的强势么?你为什么要逼我做出玉石俱焚的决定?”

    忽然之间,她人跳了起来,心却沉了下去,怎么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像透明得连里面的血管,骨头都能看得到?暗道:“难道毒药开始发作了?这场婚礼岂非要搞砸了?”青青想起众人看到她时所产生的惊骇交加的表情,纵使她见识多广,足智多谋,此时也芳心大乱,坐着怔怔发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马上就逃离这个地方,永远不要见到任何人,最好似野狗老鼠一般,在某个阴暗的地方,无声无息死去。

    门外响起众人热烈的喊声:“新娘子快出来!新娘子快出来!”岳冲轻轻叩着门,低声问道:“青青,你好了没有?”青青定了定神,忽然没有了害怕恐惧,一如往常的镇定冷静,心想:“这场婚礼也是我复仇计划的一部分,我连生命都舍得放弃,还有什么好在乎的?”拿起盖头,覆在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