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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且如县调查

    晨光熹微,空气中充盈着露水的清香。

    三三两两结伴前去农田耕作的农夫,打着哈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聊天。

    此时大道转角处传来偌大声响,似有不少人前来。

    这刺激得他们的神经紧绷起来,瞬间聚在一块儿,并且将背着的农具解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目光凝重地盯住前方,不敢迈步向前。

    坏事传千里。

    尤其是像凶案、捉奸这样颇为吸睛的话题。

    且如县近日发生数起杀人案件,加之听说前天夜里县衙都闹出了一番动静,惹得当地百姓人心惶惶。

    需要踩着朝霞出门垦地的农民,原本的习惯是单独出行,但因为害怕路上遇到贼人,变得出门时习惯呼上邻居结伴。

    这伙聚成团的农夫们做出防御姿态没多久,见视野中出现的是队列整齐的行伍,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匪盗就好。

    那行伍中,骑马行进在最前方的屈重吟观察那些农夫的神色,眉头不由得紧锁。

    现在已经过了五更天,若是在长安城,即使最狡猾的贼人、最凶恶的强盗都不敢再作乱。

    但且如县的这些农夫听到风吹草动便如此紧张,看来那些贼人对他们造成的阴影不小啊。

    心中的担忧加重一分,屈重吟将视线从那些农人脸上收回,没有多作停留,马不停蹄地朝着且如县县衙赶去,

    问询县令和县尉,方才能明晰地了解匪盗作乱的来龙去脉。

    抵达县城内的官府,这儿的屋舍略有几分寒颤,门梁上的红漆掉了颜色,石板路有些凹凸不平,毕竟边远之地,比不得中原,更是远不及长安。

    屈重吟安排随自己而来的那些差役和士卒先去休息,仅仅带着自己的大徒弟,跟在门子身后入内。

    约莫过了一刻钟,顶着巨大黑眼圈的冯县令出现。

    见到屈重吟,他躬身行礼问好:“且如县令冯晓,见过上官。”

    他的神态带着几分疲惫,想要强打精神,却有心无力。

    屈重吟语气平淡道:“鄙人贼捕掾屈重吟,见过冯县令。

    匪患之事乃是由国相亲自过问,我们不必太过客套,直接进入正题即可。

    敢问县尉人在何处,我想要向他问询相关事情。”

    县令主要负责政事和财政,治安问题则由县尉主管。

    他想要了解当下的匪患问题,向县尉了解具体情况,自然会比面前的冯县令靠谱。

    那冯县令听到问题,顿时眼神一黯,哀叹道:“前日夜里匪盗袭击官府,当时由张县尉值守,不幸殉职。”

    “居然如此大胆?”屈重吟身后的大徒弟李迟惊诧道,“南边的那些蛮子都没有这般猖獗吧。”

    当年陈洛率军南下征越,屈重吟从关中传递消息,途中遇见了一位机敏的士卒,颇为欣赏。

    那名士卒便是李迟。

    后来战争结束,他仔细思考了屈重吟的建议,觉得自己的确适合缉盗追凶的活计,于是前去长安,跟随屈重吟做事,名义上拜其为师,不过实际上更像忘年交的朋友。

    “冯县令可否仔细述说具体的情况?”屈重吟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目光凛然如箭,死死锁定面前的冯晓。

    自己是查过县尉与匪盗勾结,将连续数任县令杀死,靠着暴力掌握整个县的生杀大权的案子。

    且如县说不定进行复刻。

    只是该案中的“县尉”变成了县令。

    冯县令感觉自己被盯得有些发毛,暗道传言中的“屈老虎”,果然吓人。

    他整理思绪,苦笑一声说:“那些匪盗来到且如县周边犯下第一起案子,刚好是旬日前,城西王皮匠夜里遇害,接下来的连续三日夜里,他们连续犯下了五起案子,灭门六户。

    这般大案在且如县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因此我在第四起案子发生后,就选择送信向代城汇报。

    而在第三起发生的地方,当时有差役在周边巡夜,抓住了一名没来得及逃走的贼人。

    不过我们连续拷问几天,都没能从他嘴里得知对方的情况,人数、目的、藏身地,通通不知道。

    接下来那些贼子安静了两天,没想到前日夜里竟然袭击县衙,想要劫狱。

    那夜正是丘县尉值守,他指挥手下的三四名差役退守到牢房内,没让贼人得逞,但自己却被杀害。

    这则消息我已经送完代城了,不过屈贼捕您当时可能在路上,没有收到。”

    越往后面说,冯县令情绪越低落。

    在任上发生这样的大案,甚至导致县尉身亡,基本可以说自己本就没有什么前景的仕途,宣告断绝。

    站在一旁的李迟指出关键说:“那匪盗劫狱失败了,您是否可以带我们先去监牢看看那名贼人?”

    冯县令一怔,摇头迟疑道:“那贼子在昨日撞墙自杀了。”

    “自杀了?”李迟偏头看向师父,发现屈重吟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扭头望着冯县令质问,“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冯县令言语颤抖,这个问题自己确实不好解释。

    屈重吟摆了摆手安慰说:“那贼子知道第一次救援失败后,监牢的守卫力量会大大增强,想要安全脱身,根本不可能,因此选择自杀,避免扛不住拷打,出卖了同伴。”

    “这样嘛,倒有些可能。”对于屈重吟的推断,李迟一向信服,因此不再对冯县令进行逼问。

    冯晓刚准备松一口气,谢过屈重吟,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紧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提问。

    屈重吟的这一轮提问,是基于冯县令开始的阐述,不断考据细节,大部分按照时间线提出问题,却又时不时抽查一个之前问过的时间点里的问题。

    通过了这一系列的提问,冯县令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

    见状,屈重吟露出微笑道:“劳烦冯县令您回答我这么多问题了,毕竟我这个人记性差,有时候喜欢多问几句。”

    “不碍事,不碍事。”冯县令赶忙应答。

    屈重吟站起身来,接着说:“还请冯县令带我们去监牢一趟,然后我想见一见那贼人的尸首,应当还没有安葬吧。

    对了,还有那日抓住这名贼人的差役,前日与贼人进行了搏杀的差役,可以都请过来?

    我有事情想要问他们。”

    “自然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找他们。”冯县令抹了抹头上的虚汗,觉得在屈重吟身边,压力沉重如同山岳。

    屈重吟微微颔首说:“多谢。”刚才自己向冯县令反复提问,不仅仅是想要了解关于匪盗之案的来龙去脉,更是要确定对方没有编造故事,欺骗自己。

    要确保提问达到效果,节奏、眼神还有肢体暗示,皆不能缺少。

    他最早是从阳夏侯那听说有这般拷问技巧,经过这些年里不断实践,只要对方愿意开口,就不存在能用虚构的故事骗过自己。

    “师父,那冯县令如何?”堂内仅留下他们两人,李迟压低声音问道。

    屈重吟面色平静说:“他没有说谎。”

    “就是说这县令没有嫌疑啊。”李迟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这说明我们接下来还需要调查真凶。”

    屈重吟揉了揉下巴说:“他没有撒谎,不代表完全没有嫌疑,毕竟十成十的真话,也能掩盖罪行。

    但小迟,你不要因为某些过去,就认为官匪勾结是常态,无论是代地还是整个大汉,这种情况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而且这冯县令真要和匪盗勾结,那我们接下来的火并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他这话是在提点这个大徒弟。

    李迟的天资是自己所有徒弟中最好的,但是因为在某起案子中受到过创伤,便开始不信任,甚至有些仇视地方官员。

    因此屈重吟肯让自己的其他徒弟独自去地方上调查案件,但长期将李迟带在身边。

    无法与地方官员相互信赖,精诚合作,哪怕其他长处再明显,都难以弥补这个缺点。

    “知道了,师父。”李迟默默低下头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话题岔回到案情上,交谈几句后,那冯县令回到堂内。

    “那几名差役正在赶过来了,而那贼子的尸首还停放在监牢内,尚未移出。”冯县令接着问道,“所以我现在先带二位前去监牢看看?”

    “可以。”屈重吟点头应下。

    且如县的监牢与县衙隔得不远,同样属于县城中心,很难想象那些贼子怎么会有胆子来这儿劫狱。

    走到监牢门口,屈重吟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寒意。

    他侧过头感慨道:“看来无论是长安、代城,亦或是这且如县,监牢永远都阴凉沁人。”

    “的确如此。”李迟表示认同。

    两人在冯县令以及一名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原先关押贼子的监牢。

    墙壁上印着一块血痕,显然就是对方撞墙毙命处。

    那狱卒指着这间监牢说:“我们是一刻钟巡班一次,但是每天早上交接班,中间会出现半个时辰的空当,那贼子就是那个时间段撞的墙。

    我们发现贼子自杀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儿。”

    李迟接话说:“那他尸首呢?不是说他尸首还在监牢吗?”

    狱卒答道:“放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了,毕竟这贼子作恶不少,又是案件的线索,我们不可能私下埋掉。

    当然,他也不配入土为安。”

    说完这话,他颇为愤愤不平地嘟囔一句,“阿武人可挺好,我家里的铁锹就是他打的,没想被这些贼子害了。”

    屈重吟没有说话,默默走到走廊尽头,注视着里面的尸首。

    近日天气凉爽,加上对方是昨日早晨自杀,到现在过了十二时辰左右,尸首没有出现腐烂的迹象。

    “小迟,我们将这它搬到外面,这里太暗了。”屈重吟半转过身说道,接着望向狱卒,“你将这门上的锁打开吧。”

    “啊?”狱卒闻言惊诧,反应过来后仍旧是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不过按照屈重吟的吩咐去做了。

    等到牢门打开,屈重吟和李迟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具尸体,往监牢外面挪去。

    他们俩一个缉盗多年,一个更是从战场上归来,对于尸体没有什么忌讳。

    待两人将尸首搬出来,正好撞见几名差役从大门走进来。

    见到这幕,那些人目瞪口呆。

    他们接着望见紧随在后,神色和体态都显得颇为恭敬的冯县令,他们大概明白这“搬尸二人组”的来头。

    扫视一圈那些差役,屈重吟先行问说:“你们过来认认,这是那具贼人的尸体,没有问题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低下头去,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具尸首。

    贼人是很明显的北地相貌,高鼻梁,宽颧骨,身材颇为粗壮。

    “他身上的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屈重吟接着发问。

    从这具尸首的衣领往下看去,他可以看到不少血痕,有些伤口已经结痂,但绝大部分并未愈合。

    安静片刻,那些差役意识到是在问他们,于是赶忙接话。

    “有的是我们抓他的时候,反抗扭打弄的。”

    “还有拷打逼问他时,他一直不说,我们就只好一直打下去,没想到他还是不说。”

    “额头上的那是他自己弄的。”

    差役们叽叽喳喳地回答了问题,屈重吟点了点头,算是表明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蹲下身子,翻过贼子的那一双手掌,分别仔细端详一阵,用指尖轻戳触碰,像是在感觉着什么。

    这看得周围的差役们,以及站在屈重吟身后的冯县令不寒而栗。

    来自代城的贼捕掾,怎么对尸体动手动脚的啊。

    莫不是有那方面的特殊癖好?

    对于众人惊异的目光,屈重吟早就习以为常,自己最初从阳夏侯处了解到这方面的技术时,也像这些人一样觉得怪异。

    但等到自己实操起来,才知道“尸体也会说话”。

    屈重吟手掌按着膝盖站起身来,指挥着李迟,说出了一个惊掉现场差役下巴的决定。

    “小迟,将这个贼子身上的衣裳全部给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