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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陈洛的布置

    七月十五日,午夜。

    代城空旷的十字路口中央,整齐摆着数块的盘子,里面盛放洗净的瓜果,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冷白色。

    不远处阴暗的房檐上,正趴伏着数名身着黑衣的匈奴壮汉。

    “首领,这些汉人的行为真是怪异啊,居然将上好的食物就这么糟践掉。”匈奴人正等待巡逻队伍走过街口的时机,感到无聊了,于是压低声音开始闲谈。

    没等匈奴人的首领,边上的同伴就出声笑道:“叫你小子平时不好好接触那些汉人,结果只学会了汉人语言,却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了解。

    这是他们的传统节日七月半,用来祭祖和祈求神灵保佑,和我们单于在狼居胥山下祭天差不多。”

    汉初的“七月半”尚未受到道教的影响,并未安上“鬼节”的名头,与后世的中元节存在不小的差异。

    提出问题的那匈奴人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又好奇问道:“这些汉人在家祭祖便是,何必将这些食物放在外面呢?”

    要知道他们在草原上,一年到头都难得吃到几回新鲜的瓜果,代城内的百姓却是将它们随意“丢”在街上,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回到草原上,想吃都吃不着!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复。

    为什么代城百姓要在街口摆放祭品,而非去坟地祭拜先祖。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他们造成的。

    十年前那次匈奴入侵,导致大量百姓和守城士卒死亡和失踪在代城保卫战当中。

    那些受害者的亲人们根本没有墓穴去祭拜,但又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妻子、孩子流浪在外,成为挨饿的孤魂野鬼,于是便像现在这样放在街口,让他们自己寻来。

    代城内的百姓都知道这些瓜果的含义,因此没人会去动它们。

    “好了,安静点。”最前方的匈奴首领扭过头来,神色隐隐有些不耐烦。

    这方面的话题属于是匈奴内部“禁忌”。

    无论是汉匈战争的惨败,还是围攻代城三月未下的事实,在他们看来是莫大羞辱。

    若刚才提及此事的并非自己人,而是草原上那些中小部落的族人,他恐怕已经暴起了。

    原本还在低声说话的几名匈奴人,顿时乖乖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夜巡的士卒。

    看着那些士卒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目光尽头,匈奴首领将手举起,轻轻挥动。

    “按计划,行动!”

    通过前面几日的调查,他们大概摸清了这边的城防规律。

    比起那些小县城,作为王都的代城,戒备自然更加严密。

    地方上可能一夜巡两次,甚至懈怠的士卒只巡一次,代城内则是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次,王宫附近区域更是有暗哨存在。

    而按照匈奴人的计划,他们想要前去的地方乃是代城城南的官营铁匠铺,不过地处集市,寸土寸金,没有废弃的宅子可供隐藏。

    故而他们选择的隐藏地点,选在了这个十字街口不远处的一处房屋,观察夜巡队伍离开后,他们再一路潜行过去。

    不过行动中需要严格卡点,什么时候抵达哪个地点,以确保动手之时,汉人士卒在距离他们位置最远处,从得知出事再赶来,需要近两刻钟。

    这样一来,他们达成目的后,亦能全身而退。

    随着匈奴首领翻身下屋,剩下那些壮汉同样不再趴伏着,一个个迅捷无比,看不出任何迟滞。

    他们踩在长满野草的地面上,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若是不注意的话,大概率会以为是一只野猫窜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洒下,代城的街道渡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

    可漆黑阴冷的角落里,数道身影闪过,如同灶台上的老鼠。

    ……

    “国相,要不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屈重吟轻声劝阻道。

    他们此时在代城集市外约五百步的地方,这儿立着一座高塔,可以俯瞰集市全景。

    陈洛摆了摆手说:“我花费了足足半月时间制定了这次诱捕计划,现在到了最后关头,怎么可能有心思在家中酣睡呢?”

    从且如县的首起命案发生,到现在差不多快一个月的时间。

    通过各县传来的消息,陈洛已经确定凶手就是潜入汉地的匈奴人,而受害者基本都是地方上那些优秀的工匠。

    确定这一点后,自己便明白匈奴人所求之物了。

    代国虽然开放关市,但主要交易物品是粮食和布帛。

    这些东西对于草原普通的部族有足够的吸引力,能够确保他们渡过寒冷的冬日,减少人口损失。

    可作为草原霸主的匈奴,他们自己就有足够的牛羊,无需交易粮食过冬,至于他们帐下的那些奴隶是死是活,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毕竟奴隶冻毙,大不了来年开春再抢一批。

    之所以墨家商队对于匈奴人存在巨大的吸引力,是因为他们携带茶叶。

    而且不进行普通贸易的话,墨家商队会拒绝单纯的茶叶交易。

    甚至他们设定了相关标准,规定一次性采购多少石粮食或者多少尺布帛,才可以有购买茶叶的资格。

    对于普通草原部族,粮食便有足够的吸引力。

    对于匈奴贵族,茶叶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珍品。

    匈奴单于冒顿,他会渴求得到什么东西呢?

    能够统一草原的雄主,绝不会玩物丧志,被娱乐腐蚀心智。

    陈洛微微仰头,眯眼望着星空,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看着陈洛略带疲倦的神色,屈重吟继续劝道:“国相,你白日里还要处理政事,真不需要休息吗?毕竟那些贼子也不一定会在今日动手。”

    他们在这里钓鱼执法已经三四个晚上了,那些匈奴人迟迟没有动静,也就是屈重吟相信陈洛的判断,选择静静等待,不然早就开始在其他方向进行调查了。

    陈洛只是摇了摇头,“无妨,这点精力我还是有的。”

    如果再早十五年,自己肯定会主动下场,去往第一线与那些匈奴人进行搏杀,再亲手将他们擒拿。不过现在他身份不一样了。

    自己哪怕毫发无损地将那些潜入代城的匈奴人统统抓住,在手下人看来,所冒的风险远远高于收益。

    就是几个匈奴贼子罢了,若是国相被伤到了,那让他们百倍数量的陪葬都不值得。

    成为“幕后黑手”的陈洛不能下场动手搏杀,无法感受敌人喷涌而出的鲜血飞溅到脸颊上的湿热。

    不过让他安稳待在家里,等待别人告诉自己最终结果。

    陈洛做不到。

    屈重吟还想张口再劝,一道木板破裂的巨响从集市内传来,将深夜的寂静瞬间撞破。

    “大鱼入网了。”他语气略带亢奋地站起身来,扭头望向陈洛,发现国相眼中同样带着丝丝激动。

    他们这些天里的谋划与等待没有白费!

    那些狡猾的对手总算按奈不住他们的欲望,选择自投罗网。

    紧接着,集市内响起了一阵厮杀之声。

    不过陈洛和屈重吟脸上都没有紧张。

    他们布置了三重包围。

    最内侧包围是在铁匠铺内,在门廊、桌底等暗处埋伏超过三十人。

    陈洛对这些暗子的要求,乃是尽可能擒拿住更多的敌人,主要的攻击集中在腿部,废掉那些匈奴人的逃跑能力。

    而中间的包围圈,则是铁匠铺相邻的房屋。

    无论是屋顶还是窗边,以及空旷的庭院,全部蛰伏着等待敌人进入的士卒,合计人数超过了三百人。

    相比藏在铁匠铺的那些暗子,这些士卒的装备精良,每个人都身披全甲,为的就是避免那些匈奴人中有极凶悍之人。

    毕竟以少打多,还能逃出铁匠铺的,不会是简单角色。

    但他们进入第二个包围圈后,想要以少打多,以无甲打全甲,还是处在狭窄的地形中。

    恐怕换成项羽都有些为难。

    至于第三道包围圈,陈洛是为了稳健才选择设立,布置在了集市外围,形成了一个大圈。

    毕竟匈奴人当中不只有凶悍者,万一存在擅长轻功逃命之人,从铁匠铺跑出去后,从第二道包围圈的空隙里溜走,那么第三道包围圈则等着他。

    这道包围圈的士卒数量没有很多,但皆配备了马匹和弓箭。

    哪怕有人靠着速度冲出前面两道包围圈,那么就要遭受骑兵追击。

    而且陈洛给前面两道包围圈的士卒下达的命令是“尽量留活口”,但对最外层的包围圈的骑兵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见人即杀”。

    毕竟能够突破前面两层包围,证明那人保命能力极强,真要让他跑出去,想要再抓到对方就难了。

    若是自己下达留活口的命令,万一误打误撞,让对方成了秦军阵中“七进七出”的项羽,那就贻笑大方了。

    深吸一口气,陈洛静静望着集市方向,等待着那边的喊杀声渐渐降低。

    终于,夜重归寂静。

    不过他微眯着眼,扫视四方情况的时候,望见某处杂乱的摊位旁边,跌跌撞撞跑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而那个方向上巡视的骑兵,似乎没有注意到异常。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陈洛轻轻嘟囔一句,接着将挂在高塔墙上的那张强弓取了下来,娴熟地搭上箭矢,朝着影影绰绰的人形瞄准。

    站在陈洛身侧的屈重吟,目光一直集中在集市方向,但注意到陈洛非同寻常的行为,便沿着箭矢对准的方向望去。

    不去专门关注,那么黑衣贼人融入夜色里,并不显眼。

    可有陈洛的“提示”,屈重吟很快就发现那条漏网之鱼,朝身后低语一句。

    紧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屏住气息,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没有做出任何大幅度动作,生怕弄出的声响打扰到身旁的陈洛。

    面对突发的紧急情况,他们一样是有预案。

    高塔上视野良好,若是发现敌人逃跑的踪迹,那么可以点亮火把,朝着敌人处挥动指路,第三层包围圈的骑兵即会以最快速度追赶。

    只是那名受到屈重吟吩咐的差役尚在准备点燃火把,陈洛手中的弓弦便响了。

    随着箭矢破空而去的声音,下一瞬,远处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那道模糊的人影扑倒在地,抱着他的大腿痛苦的哀嚎,所幸他是背对着高塔的方向逃跑,不然正面被此箭射中,便会成了“致命打鸡”。

    原本身上就有数处伤口的匈奴首领,现在大腿根上又中了一箭,完全丧失了逃跑能力,只能听着耳畔响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眼睁睁地看着士卒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绑缚。

    自己明明离成功逃出这个鬼地方就差一点儿了,究竟是谁放的暗箭!

    带着不甘,匈奴首领在剧痛中昏迷过去。

    此时此刻,弓弦的颤动平息,高塔上寂静无声。

    见证了这幕的屈重吟和那名手持火把的差役,嘴巴微微张开,倒吸一口凉气,两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之色。

    这是国相?

    竟然恐怖如斯。

    高塔和那名逃窜的贼子相距大概两百余步,在两军对垒时,这属于是抛射范围,依靠着箭矢的惯性对敌人进行杀伤,并不追求精准度。

    而陈洛哪怕借着较高的地势,不用担心箭矢射出的距离够不到敌人,可它直接命中逃跑贼子的大腿,显然早有打算。

    慌乱逃窜的敌人属于移动靶,再加上集市较为复杂的地形,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起来,恐怕军中绝大部分将士都射不出刚才那样完美的一箭。

    难怪平日里没有听说谁与国相政见不合,恐怕敢提出异议的官员,大概在议事时就被直接国相揍服了吧。

    陈洛自顾自地放下手中的弓,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年没有勤加练习,终究生疏了,刚才我瞄的是他小腿。”

    高塔之下,那名骑兵将扑倒在地的匈奴首领抓回,送进集市当中,与其他匈奴人羁押在一处地方。

    又过了片刻,一名士卒小跑而来,高声汇报道:“禀国相,来犯贼子共八人,三人伏诛,五人受擒,无一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