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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陈桥驿中故人来

    “弱灯小烛,清酒一壶,配以小菜,人生无憾矣……”

    房中传出中年男子略带醉意的几句话,让正准备进屋的柴锁父子一愣。

    今夜前来,是为进京诸事做个大略上的安排。柴锁虽是多年未入开封,但仍是皇子,御封的康王;崔谢即便在东宫日久,做太子侍读多年,却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这么算来,从开封来到陈桥驿的崔谢不过只是个迎接的角色,进京述职的康王柴锁反倒应该是坐主位的那个。

    主宾主宾,主位之人未到,宾位上的竟然已经微醺了?

    莫说前世做了二十余年魏王的柴迁,便是身边这位看似与世无争、勤恳办事的康王殿下心中也已是有些微恼了。

    “虽不过是个侍读,却也是二哥身边得用之人,不可无礼……罢了,醉便醉了,又有何妨?”柴锁一边心内暗自安慰自己,一边扣响了房门。

    “哪位啊?”崔谢正自饮自酌到了兴头上,文思如泉涌,正欲赋诗一首,却被这敲门声给打断,自然有些不快,语气中也夹带了几分怒意。

    “康王柴锁,得知崔大人到此迎接,不胜惶恐,于是携长子柴迁前来拜访,扰了大人兴致,还请勿怪。”听了崔谢略有不敬的语气,柴锁心中不满更甚,原本脸上堆出来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

    柴迁看着父亲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恭敬之语,心内也是不住地叹息。前世父亲登基后令人扮作山贼于路上将崔谢及随行数十人尽数屠戮的心思,恐怕从这时候已经开始滋生了吧。

    崔谢闻言也是一惊,猛地起身准备开门,却是晕乎乎地碰倒了椅子,才发觉自己已经喝了不少。又恐将太子交代的事务耽搁了,顾不得扶起椅子,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迎接。

    “康王殿下,微臣自酌数杯,有些醉了,竟不知殿下到来,恕罪恕罪。”开门后,崔谢干脆就是一个赔礼下来,让面露不悦的柴锁缓和了几分。

    崔谢礼毕起身,看到柴锁面色不佳,全揽罪责又过于不妥,于是便冲着门口守卫的那两个殿前司的禁军士兵怒喝道:“殿下都到了门口,为何不通报我一声?难道是要眼看着我出丑吗?”

    “崔大人自酌自饮,眼看着便要放声高歌,绝代佳作指不定也要写出来一首,此时这两位军爷又怎么敢进去打搅您呢?”比柴锁略矮了一个头的柴迁拱手道,“父王与我到来,倒也是打断了崔大人的才思……不如今夜大人继续饮酒作诗,明日清晨父王与我再来拜会?”

    “也好。”听了柴迁的话,柴锁心内暗爽,顺着儿子的话接了下去,“今日本王刚到驿站还未怎么歇息,那我父子二人便先回房睡了,明日早晨神清气爽,再来听听崔大人的佳作。”

    崔谢二十年前便伴随着当今太子,虽然只是个七品侍读,但也是太子身边的几位近臣,旁人惹不得,于是这文人之气也就在这二十年中慢慢养了出来。但凡有个身份地位低于他的人与之起了争论,便要说个面红耳赤,宛如神猴在世;若是遇上比自己官阶大的,便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仿佛与前者是两个人似的。

    而面前这两位是何许人也?

    康王柴锁,当今陛下第九子,现年三十五岁,通晓文武事,于封地兴修水利、丈量农田、促展工商,于京北路巡访赈灾时传达民意、剿虫灭瘟,百姓称颂。此番进京述职,怕是直接就要留在开封,入六部协理事务了;

    康王世子柴迁,年方十五,习武已有七载,素有勇力,好读兵书,与军中将佐及地方团练军官来往甚密,此次进京据说也存了从军报国之心,想来以皇家身份入伍,军阶是不会低了。

    莫要说行人司报上来的密信,便是这两位的天家身份也不是他崔谢能够瞧不起的。

    于是乎,崔谢崔大人吓得赶忙下跪请罪,而捉弄了一番的柴锁冲着儿子嗤笑一声,便口称崔大人无罪,三两步越过趴在地上的崔谢,进了房间。

    崔谢也没好意思继续趴着,慌忙起身,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椅子,却见柴锁直接坐到了主位,心中再是有什么想法也不好说,便只好默默坐到了那张沾了地上尘土的客位椅子上。

    同前世一般,由于交谈的是些宫内大事,柴迁虽为康王世子却也不便在房内听着,便在外头找了块不磕人的石头坐下,和两个守门侍卫交谈了起来。

    若是寻常侍卫,柴迁也见过无数,倒也没什么好攀谈的。但面前这两位却又有所不同,也正是这二人的身份,才让柴迁在方才崔谢的斥责中替他们说话。

    “小弟柴迁,不知二位兄长大名?”刚坐下的柴迁朝着两个军兵一拱手,笑问道。

    左边年纪稍长的那个见这位世子如此作态,赶忙上前作揖:“不敢在世子面前称兄长,小人李显诚,襄阳枣阳人,现忝居殿前司天武军队正。”

    右边的汉子看起来更为年轻,但手上老茧还是让人看出来他经历过战阵:“小人亦不敢称世子之兄长……小人庞越,襄阳光化人,现在同为天武军队正。”

    听完庞越自报家门后,柴迁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前世柴迁随父至此,被告知不能进房与崔谢一同谈论大事,心内不快,转头便回了屋子,对那两个守门的也只有一点大概的模糊印象。未曾想日后从军,此二人已是军中营正,后来又渐成大周栋梁之将,在酒后闲聊才晓得竟是陈桥驿守在崔谢门口的两个士兵,真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而这两人既为栋梁,前世蒙古南下时也是壮烈殉国。李显诚率部两千奇袭解州军,杀敌数千,斩蒙古悍将博尔忽,后身中数箭,坠马而死;庞越坚守开封,手持长戟杀蒙军百余人,又换钢刃再杀百人,力竭而亡。

    而前世这两位虽说被称为国之栋梁,却也因军衔不高、爵位不显而无法在兵部和枢密院发声,本该由百战之将参与制定的军国大略最终交给了几个遥遥见过战阵的运粮书生来决定,以致身死国灭。究其原因,还是军中少有武略出众,文韬亦能在朝中立足之人。便是有,也常因无人为其担保而将机会让给勋贵子弟。

    柴迁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回到三十年前,但老天爷既已成事,那自己便要好好地再活一次。

    北边的金国、蒙古,南边的南唐,关中西凉,西南后蜀,西北西夏、西辽……凡此种种,无论是亲身见过的还是只在朝廷大臣奏折中听过的,这一世,统统都要入大周彀中!

    柴迁坐在那里浮想联翩,心内激荡,而李显诚与庞越看着他面色不定,时而露出笑颜,时而又满面愁云,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拱手站着。

    待两人手臂发酸,快要撑不住时,柴迁才从自己臆想的宏图伟业中醒来,见李庞二人仍旧拱手站立,方知自己失礼,连忙起身道歉。而这边两人见柴迁行了个歉礼,也没那般脸皮杵着不动,便也行了个更大的。柴迁见了,心内感觉好笑,身子却更弯了些下去,引得那边两位忙不迭地跟着弯腰。

    待柴迁抬头鼓掌大笑,二人才发觉此时两边姿态之奇特,又不敢在世子和康王前放肆,便将脸憋了个通红。偌大的院内只剩下柴迁一人在那里放声大笑,引得房内交谈的柴锁和崔谢频频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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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宗与谢把酒于室中,圣宗以年幼而留于庭内。时显诚与越皆为卫,礼之,圣宗坐思而忘回。俄顷,圣宗回神,见二人仍以礼姿站立,方觉惭愧,起身拜之,二人复行礼甚之,圣宗又甚,二人再甚,圣宗乃抚掌大笑,二人亦以此为乐。——《后周书•卷二百七十七•列传第三十六•李显诚庞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