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七 岳阳（五）
纥石烈诸神奴很头疼。
为了强迫有些不情愿的金军渡过通军水，其人下令斩了几个谋克兵官，还将前来劝说的麾下猛安爱将鞭了十下，以表示决心。谁料这一来，如此再普通不过的手法在这群兵老爷眼里倒成了人身威胁，伴随几个故意挑事的头目便从容掀起了一阵近乎哗变的波涛。
纥石烈诸神奴心中郁结愤懑正无处释放，加之哗变乃是大事，不容轻易处置，便亲执将旗大步走进暴动的营寨之中，先压服众兵，又当着其众的面一刀剁翻了带节奏的兵头，这才堪堪平定了内乱。
如此一来，金军在原地又是耽搁了一日，本来睡在河对岸的周军骑兵此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让金军众人好生着急又无可奈何，只得快速整军准备渡河。
……
“大当家的，有人来拜山门！”
霍山脚下，一处马匪聚集而成的仿金国军队样式营地内，有喽啰匆匆跑入大殿，向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光头男子报道。
那男子自左额到下巴右侧有一道极明显的刀疤，狰狞可怖，看样子应该刚好不久。其人正啃着香瓜，听着眼前从别处掳来的歌伎的婉转歌喉，被打断之后也不气，淡淡问道：“送来了什么？”
“镗土子（黑话：鞋子）！”喽啰面如凝水，额冒冷汗，小声说道。
刀疤脸闻言一怔，立马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将歌伎尽数打发走，快步走下台阶：“什么款式的镗土子？”
“黑带、红皮、白底的！”
“好嘛，怕什么来什么！”刀疤脸朝地上啐了一口，“你起来，与俺一同前去！”
好教各位看官知道，这河东马匪有个规矩，拜山门的时候必须要奉上一份礼物，轻重无论。而送来这所谓的镗土子，即意为急急行走要借道而过。白底代表来人是官军，黑带和红皮则意味着来的军兵身着红色衣甲、以黑色带布束缚穿套……便是周军无疑。
眼下刀疤脸匆忙披了件甲胄，在一众喽啰簇拥下到了寨门，只见外头稀稀拉拉十余人，但个个身姿挺拔、面色红润，衣甲满是尘土，都下了马，手中也未拿着兵器，看起来应不是想要来直接接管这马匪寨子的。
“走来的可是洪大当家？”当先一人昂首以对，高声喝道。
喽啰们闻声一阵慌乱，多少年没听人这么喊过大当家的了？现在这霍山一带，敢摆出这副姿态的，除了金人和周人以外，许是再没有第三个的了。
“是俺，不知来的是哪路好汉？是不是熟脉子（行内人）？”洪三放缓脚步，冲彼处喊道。这年头可真有人敢假造军籍文牒，重金买了周军遗弃的衣甲来假扮军卒，不由得不防一下。
“咱是个空子（行外人），不晓得洪大当家这一套话术，说着累得慌！”那汉子又笑道，“说些白话可行？”
“成！”洪三见其人话语勉强，并无刻意造作之意，心中对对方的身份已是了然。
双方走近，两边都朝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马匪惊于官军衣甲兵器之坚利，官军感叹马匪的随性，自是不必多说。
“几位来俺这里，送上了鞋子，咱分得清轻重缓急，又是汉人，自是知道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洪三挑了挑眉，先开了话头，“离咱这西面有一伙金人，约莫千八百，就是赵城出来的。若好汉爷有心，小的这边趟了道儿，直接送你们过去便是！”
瞧瞧，这就是个明事理的。
“洪大当家深明事理，咱这先谢过了！”周军中一个看着最是年轻的一个拱手示意，余众见状纷纷随同。
洪三活了四十多年，这双招子练得是炉火纯青。甫一接触，打量之间便看出这年轻人的不同，浑身有一股贵气，又不像是金国这边见过的那群鸟权贵一般的样子，有些难以言表。此时这年轻人开口应对，洪三心中便有了点谱。
“赵城与洪洞两处，洪大当家可有什么能说的？”年轻军官嘿嘿一笑，冲洪三问道。后者也不马上开口，眼珠子转了两圈，却一时也猜不透这支周军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做什么的，便无奈道：“洪洞与赵城都不是重镇，兵卒稀少，此番纥石烈诸神奴南下的时候才多留了几个人在彼处……你们有多少好汉？”
见对面众人面带戏谑，洪三自知问得多了，便讪笑以对。
“洪大当家三言两语间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年轻周军军官又复拱手，“有一事，还请大当家的多心！”
“尽管说便是！”洪三被他这动不动拱手的操作弄得心里毛毛的，忙不迭地回敬道。
“金人过几日恐怕便要到了，必然要问我军去向。”年轻军官似笑非笑地看着洪三，“还望洪大当家做个好好的汉人，莫要将我们的消息走漏出去……兹事体大，这份礼物请大当家的收下。”
说罢，从身后取出一支弩箭来，上前递到洪三身前。洪三心中恍然，立马便知道眼前这几个是什么人……应该就是惹得纥石烈诸神奴从岳阳带兵出去追杀的那部周军了。
心中火热的洪三无比纠结，一面想将这群看着像是兵官的周军尽数扣下，等金人来了之后直接交出，兴许能换个正经官身军职做做；一面又不满于金人平素压榨，若能帮着这群周人逃脱或是周旋开来，不定日后便能记个什么大功，来日若金国倒了，自己也好在周人治下继续干这行当……更何况，大家难道不都是汉人吗？
咬咬牙，帮人家一回又能如何？大不了之后再反悔撕破脸皮，老子来去如风，还怕他们报复不成？
洪三伸手将这支弩箭手下，眼前的年轻军官这才又笑了出来：“洪大当家果然是个精明汉子，名不虚传……若是有一日这完颜的江山改姓了柴，洪大当家可凭此箭去往开封找我，我须给你封个正经官身出来！”
说罢，竟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去，周军众人见状也影从而走。众人翻身上马，冲洪三这里略一挥手，便夹紧马腹、高声一喝，如流星般疾驰而去了。
半晌，洪三身边那个方才报信的喽啰才恍惚出声：“大当家的，这箭可是不祥之物……”
“俺也知这是不祥之物。”洪三难得叹了口气，“可俺要是不接，此时脑袋还在不在都是两说了！”
言毕，不去看犹自慌乱无措的喽啰，也学着那群周人将官的模样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大堂上走去……要的就是个威风！
成德二十年六月中旬，柴迁部两千余人强渡通军水后，仅仅耗费一日半的时间便抵达了涧水，又花半日多渡河，来到霍山脚下。柴迁亲身带人前往彼处马匪帮交涉，与玉面刀客洪三达成通行协议。同时，柴迁又以军中粮秣不足为由，向洪三强行索要了相当量的粮食作为补给，让其人心痛之余跳脚大骂周人无耻。
缓慢行进两日后，柴迁部顺利发现洪三所提供的金军驻地地址，并在雨夜对其发动进攻。但这支金军警惕性强，并未受到太多波及，反倒是将前来劫寨的周军骑兵打死打伤扣留了近三百，让柴迁损失了好大一口元气，不得不暂退以待后时。
军事行动的失利导致看似成了铁板的部队出现纠纷，还好有旧例可循，并未引发多大的后果。
而经此一事，柴迁也是幡然醒悟，道是这部军伍也不是常胜军，自己也非是什么常胜将军，能见一部金人便杀一部。召开了短暂的军事会议之后，柴迁决定及时挪动部队，先往南撤离，沿着小山丘一路行走后往西靠近洪洞，以威吓彼处守军。待其众出城后，再利用机动性迅速拉开距离，往北面的赵城行进，用同样的法子对金军进行损耗。
而岳阳离两城较近，其方面肯定会接收到来自此处的传信和军报，届时留守其中的将官必定会有所怀疑，甚至还可能对纥石烈诸神奴领兵出城的真实目的和具体操作表示合理关切……也就是觉得他不怀好心，刻意为之，恐怕有造反的倾向！
须知道，那可是一万两千人！
柴迁对金军可能做出的反应进行了大致推断之后，敲定了如此方案，众将听后也并未有所反对，便就此执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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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匪首，名曰洪三，人称玉面刀客。其啸聚山林、结马为匪。会周军至，（洪三）以忠汉自诩，大宴其部，赠金银、粮秣、马匹无算。——《周史》
为了强迫有些不情愿的金军渡过通军水，其人下令斩了几个谋克兵官，还将前来劝说的麾下猛安爱将鞭了十下，以表示决心。谁料这一来，如此再普通不过的手法在这群兵老爷眼里倒成了人身威胁，伴随几个故意挑事的头目便从容掀起了一阵近乎哗变的波涛。
纥石烈诸神奴心中郁结愤懑正无处释放，加之哗变乃是大事，不容轻易处置，便亲执将旗大步走进暴动的营寨之中，先压服众兵，又当着其众的面一刀剁翻了带节奏的兵头，这才堪堪平定了内乱。
如此一来，金军在原地又是耽搁了一日，本来睡在河对岸的周军骑兵此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让金军众人好生着急又无可奈何，只得快速整军准备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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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的，有人来拜山门！”
霍山脚下，一处马匪聚集而成的仿金国军队样式营地内，有喽啰匆匆跑入大殿，向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光头男子报道。
那男子自左额到下巴右侧有一道极明显的刀疤，狰狞可怖，看样子应该刚好不久。其人正啃着香瓜，听着眼前从别处掳来的歌伎的婉转歌喉，被打断之后也不气，淡淡问道：“送来了什么？”
“镗土子（黑话：鞋子）！”喽啰面如凝水，额冒冷汗，小声说道。
刀疤脸闻言一怔，立马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将歌伎尽数打发走，快步走下台阶：“什么款式的镗土子？”
“黑带、红皮、白底的！”
“好嘛，怕什么来什么！”刀疤脸朝地上啐了一口，“你起来，与俺一同前去！”
好教各位看官知道，这河东马匪有个规矩，拜山门的时候必须要奉上一份礼物，轻重无论。而送来这所谓的镗土子，即意为急急行走要借道而过。白底代表来人是官军，黑带和红皮则意味着来的军兵身着红色衣甲、以黑色带布束缚穿套……便是周军无疑。
眼下刀疤脸匆忙披了件甲胄，在一众喽啰簇拥下到了寨门，只见外头稀稀拉拉十余人，但个个身姿挺拔、面色红润，衣甲满是尘土，都下了马，手中也未拿着兵器，看起来应不是想要来直接接管这马匪寨子的。
“走来的可是洪大当家？”当先一人昂首以对，高声喝道。
喽啰们闻声一阵慌乱，多少年没听人这么喊过大当家的了？现在这霍山一带，敢摆出这副姿态的，除了金人和周人以外，许是再没有第三个的了。
“是俺，不知来的是哪路好汉？是不是熟脉子（行内人）？”洪三放缓脚步，冲彼处喊道。这年头可真有人敢假造军籍文牒，重金买了周军遗弃的衣甲来假扮军卒，不由得不防一下。
“咱是个空子（行外人），不晓得洪大当家这一套话术，说着累得慌！”那汉子又笑道，“说些白话可行？”
“成！”洪三见其人话语勉强，并无刻意造作之意，心中对对方的身份已是了然。
双方走近，两边都朝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马匪惊于官军衣甲兵器之坚利，官军感叹马匪的随性，自是不必多说。
“几位来俺这里，送上了鞋子，咱分得清轻重缓急，又是汉人，自是知道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洪三挑了挑眉，先开了话头，“离咱这西面有一伙金人，约莫千八百，就是赵城出来的。若好汉爷有心，小的这边趟了道儿，直接送你们过去便是！”
瞧瞧，这就是个明事理的。
“洪大当家深明事理，咱这先谢过了！”周军中一个看着最是年轻的一个拱手示意，余众见状纷纷随同。
洪三活了四十多年，这双招子练得是炉火纯青。甫一接触，打量之间便看出这年轻人的不同，浑身有一股贵气，又不像是金国这边见过的那群鸟权贵一般的样子，有些难以言表。此时这年轻人开口应对，洪三心中便有了点谱。
“赵城与洪洞两处，洪大当家可有什么能说的？”年轻军官嘿嘿一笑，冲洪三问道。后者也不马上开口，眼珠子转了两圈，却一时也猜不透这支周军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做什么的，便无奈道：“洪洞与赵城都不是重镇，兵卒稀少，此番纥石烈诸神奴南下的时候才多留了几个人在彼处……你们有多少好汉？”
见对面众人面带戏谑，洪三自知问得多了，便讪笑以对。
“洪大当家三言两语间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年轻周军军官又复拱手，“有一事，还请大当家的多心！”
“尽管说便是！”洪三被他这动不动拱手的操作弄得心里毛毛的，忙不迭地回敬道。
“金人过几日恐怕便要到了，必然要问我军去向。”年轻军官似笑非笑地看着洪三，“还望洪大当家做个好好的汉人，莫要将我们的消息走漏出去……兹事体大，这份礼物请大当家的收下。”
说罢，从身后取出一支弩箭来，上前递到洪三身前。洪三心中恍然，立马便知道眼前这几个是什么人……应该就是惹得纥石烈诸神奴从岳阳带兵出去追杀的那部周军了。
心中火热的洪三无比纠结，一面想将这群看着像是兵官的周军尽数扣下，等金人来了之后直接交出，兴许能换个正经官身军职做做；一面又不满于金人平素压榨，若能帮着这群周人逃脱或是周旋开来，不定日后便能记个什么大功，来日若金国倒了，自己也好在周人治下继续干这行当……更何况，大家难道不都是汉人吗？
咬咬牙，帮人家一回又能如何？大不了之后再反悔撕破脸皮，老子来去如风，还怕他们报复不成？
洪三伸手将这支弩箭手下，眼前的年轻军官这才又笑了出来：“洪大当家果然是个精明汉子，名不虚传……若是有一日这完颜的江山改姓了柴，洪大当家可凭此箭去往开封找我，我须给你封个正经官身出来！”
说罢，竟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去，周军众人见状也影从而走。众人翻身上马，冲洪三这里略一挥手，便夹紧马腹、高声一喝，如流星般疾驰而去了。
半晌，洪三身边那个方才报信的喽啰才恍惚出声：“大当家的，这箭可是不祥之物……”
“俺也知这是不祥之物。”洪三难得叹了口气，“可俺要是不接，此时脑袋还在不在都是两说了！”
言毕，不去看犹自慌乱无措的喽啰，也学着那群周人将官的模样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大堂上走去……要的就是个威风！
成德二十年六月中旬，柴迁部两千余人强渡通军水后，仅仅耗费一日半的时间便抵达了涧水，又花半日多渡河，来到霍山脚下。柴迁亲身带人前往彼处马匪帮交涉，与玉面刀客洪三达成通行协议。同时，柴迁又以军中粮秣不足为由，向洪三强行索要了相当量的粮食作为补给，让其人心痛之余跳脚大骂周人无耻。
缓慢行进两日后，柴迁部顺利发现洪三所提供的金军驻地地址，并在雨夜对其发动进攻。但这支金军警惕性强，并未受到太多波及，反倒是将前来劫寨的周军骑兵打死打伤扣留了近三百，让柴迁损失了好大一口元气，不得不暂退以待后时。
军事行动的失利导致看似成了铁板的部队出现纠纷，还好有旧例可循，并未引发多大的后果。
而经此一事，柴迁也是幡然醒悟，道是这部军伍也不是常胜军，自己也非是什么常胜将军，能见一部金人便杀一部。召开了短暂的军事会议之后，柴迁决定及时挪动部队，先往南撤离，沿着小山丘一路行走后往西靠近洪洞，以威吓彼处守军。待其众出城后，再利用机动性迅速拉开距离，往北面的赵城行进，用同样的法子对金军进行损耗。
而岳阳离两城较近，其方面肯定会接收到来自此处的传信和军报，届时留守其中的将官必定会有所怀疑，甚至还可能对纥石烈诸神奴领兵出城的真实目的和具体操作表示合理关切……也就是觉得他不怀好心，刻意为之，恐怕有造反的倾向！
须知道，那可是一万两千人！
柴迁对金军可能做出的反应进行了大致推断之后，敲定了如此方案，众将听后也并未有所反对，便就此执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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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匪首，名曰洪三，人称玉面刀客。其啸聚山林、结马为匪。会周军至，（洪三）以忠汉自诩，大宴其部，赠金银、粮秣、马匹无算。——《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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