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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八七 攻讦(下)

    年轻人敢打敢拼、敢说敢讲,这是极好的,是必须要提倡的。

    不过在一众老臣眼中,赵昚此举此言虽说不算太过激昂,却刀刀切中要害,颇有些不顾水火之势,过于直言了些。

    换言之,其实就是胆子大心却不细……话从口出前,要三思才对,否则人人都如这般,那朝堂上岂不是和菜市口一样?

    成德皇帝依旧端坐,丝毫没有要做出指点的意思。阶下众臣见状,都是一阵了然,目光也开始朝为首的几个老臣集中过去。

    “小赵!”

    这颇为亲切的一声从背有些弯了却依然尽力挺直的杨成武口中说出,让人一时有些恍神。赵昚闻言,连忙转身垂首相对,这两家自为多年交往,前两年殉国的赵路本就是杨成武的旧部,这老头子如今故交大多凋零,所见的也基本是老兄弟们的后代。

    出于扶持和帮助的心理,也让杨成武有心出来为赵昚解一下压抑的气氛。

    “小赵,你说的几条,老夫完全同意!”杨成武嘿嘿一笑,“不过嘛,还是有些着急了……”

    “小子请教杨公,如何着急?”赵昚也是尽摆谦卑之姿,淡淡问道。

    “一来,你说秋收粮食失劫未报,当急急问责……”杨成武偏过头去冲户部尚书刘嚣微微点头示意,后者连忙回敬一礼,“秋收是去岁的事情,如今过去了数月之久,若户部连这点都不知晓,刘大人又怎么继续当这个户部尚书?粮食失劫,是真被贼人夺去用了,还是有人刻意隐瞒图谋反乱?秋粮之失,非是小事,范茂为官数十载,怎么会不知道……劄子早就写好了,分明是雪天路滑,道路难行,更兼暴雪突至,粮食尽皆毁于路途!”

    赵昚闻言,当即怔住,充满昂然勃发之气的脸庞迅速红了起来。

    “至于吕德为何要弹劾范茂这条,恐怕就得让他二人来京师当着陛下的面答对才能说得明白的了。”杨成武冲上首的成德皇帝略一欠身,然后又转向了赵昚,“既然没被劫,那兖州行护卫诸事的官吏也不必责罚处置了……”

    “你又说,两位转运使越俎代庖,按律当贬。”杨成武似笑非笑,一时让赵昚捉摸不透,“且不说这两人说的话真真假假,又是不是越俎代庖,你身为门下省的给事中,此举不也是越俎代庖吗?”

    赵昚刚想开口反驳,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涨红更快了些。

    确实,门下的给事中是具备拨正、纠察百官的职能的,对于地方转运使也具备监管和纠偏的责任。只不过后周政治生态下,给事中基本不管地方政务和官吏得失,主要将目光放在朝中,也就是所谓的京官身上。地方自有通判评定诸事、弹劾诸官,京师里的给事中想要伸手,还得问过人家才行……毕竟弹劾成了一件也算是人家的功劳不是?

    想到这里,赵昚连忙又是深深一揖:“小子明白了!”

    “倒不必如此!”杨成武摆了摆手,“至于你说的密州在两路之间,别的地方也多有如此情景……你在荆湖北路待了多年,于地方之事肯定要比老夫明白许多,老夫也不多做评判,但素来耳闻,确实有如此情况的!”

    众人一听,好嘛,这是妥妥的教导和提携了不是?

    四条陈事,三条略加反驳,一条给予肯定。这位杨老将军又是在陛下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加上是赵路的老上司,这么一看,赵昚去年调回京师任职,估摸着过一两年就能再往上蹿了。

    其人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将来不定就能在中书里谋个位置,在大周以及后世的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最关键的,赵昚的赵是赵匡胤的赵,前文也有提及,这柴赵难容的事情若是能在成德一朝得到缓解甚至直接解封,即便是不写入史书,当今圣上也能留下一句不落窠臼、不故步自封的名声来的。

    要是真个有意扶持,恐怕以不惑之身直接入主中书也未可知,毕竟数十年前凭借军功出了一位三十岁的岳太尉,如今眼前这位雄心勃勃的陛下好像隐隐有大展宏图的心思。开疆拓土,定鼎中原,北收故土,西进川蜀……到那时,大周该多出多少空位,又会在其中涌现多少人才来?

    须知道,战事一起,年轻新秀的舞台可就大大铺开了。靠着战事一跃而起、一飞冲天的文武新人,从来就不是少数。即便是如今在朝堂上看起来端庄肃穆的众臣,其中也不少是这些年对金、唐战争用冒尖的人才,得了青眼,这才稳稳当当走上了一条比太平年代升迁快速得多的路子。

    显然,成德皇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看着满殿朱紫,一时有些失神。

    “官家,官家……”叶昆在一旁瞧见,忙不迭地小跑上来,俯到成德皇帝身边轻声提醒。

    成德皇帝兀地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脸上有些发烫:“诸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纷纷垂首相对,显然是都猜出了皇帝的意思,要顺势做个人情卖给赵氏的了。

    “赵卿说的在理,朕也听进去了,方才杨老将军所言也甚合朕意。”成德皇帝微微颔首,“拟旨,吕德、范茂不循制度、越权处事,表率不良,贬吕德为沂州刺史,范茂为登州刺史……两处原刺史的变动,之后吏部拟任好了,再送个条陈来与朕看一眼。”

    众臣本来已经稍稍放松的表情顿时又精彩纷呈,就连提出贬黜法子的赵昚也是登时怔住。

    沂州在周唐两国边境,靠着海州,若是两国开战则必定要从沂州南下先取海州,防止南唐军队从彼处发难。更何况沂州作为边镇,两国和议后在那里开了个口子,算是不大不小发展出了一个边市,商旅通行、人丁往来,已经有了集经济与战争目标为一体的边境城市雏形。吕德到了那里,接手一个好地方不说,过几年战事起来时要还在任上,海州也不难打,妥妥的一份功劳在手……只不过忍几年被贬的时光罢了,换个前程,岂不美哉?

    登州虽然算不上差,而且临海,商贸上的事情绝对不比沂州少了,但天高路远,离着京城这许多里路,逢年过节要是来京师拜会走动,往返都要许久。更何况这两年高丽那边与金国不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频频驶船来扰,也成了登州的一大麻烦。只能说,年过半百的范茂,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最有趣的,是山东西路转运使范茂去了山东东路的登州,山东东路转运使吕德去了山东西路的沂州,两相对换,也不知是不是这位陛下的恶趣味。

    新年早朝向来是问好、请安、从容答对、多加勉励的场面,今日却来了一下狠的,让一些新晋的年轻官员心中暗呼痛快舒爽。能看到这么一场人心和唇齿的略微交锋,已经足够他们回去琢磨上好一阵子的了。

    “若是诸卿没有其他事情,便散了吧,枢密使、同平章事留下。”

    随着成德皇帝的口谕,众臣纷纷行礼退去。王仁和李仪之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想法,也只是摇头失笑,并不搭话。

    “王卿,李卿,且先看座。”

    待两人谢恩后从容坐下,成德皇帝收起了方才早朝时颇为轻松的面容,换上了一副凝沉严肃的表情,甚至离得最近的叶昆还从老皇帝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看出了他心中时不时略过的紧张……

    “金人今年可还会南下?”

    “禀陛下,完颜雍频施仁政、善政,与民休息。金国朝廷好战之声从未消减,但其人还是顶压处置了数十人,可见其安抚百姓、专心农商的决心。”李仪之起身答对,“所以臣认为,金人今年不会有大战,就算是南下,也只不过是绛州、解州、潞州金军前来劫掠,与往年无异,无需担心。”

    示意李仪之坐下后,成德皇帝又冲王仁问道:“凉人和唐人有何异动?”

    “禀陛下,西夏未来掳掠,边镇稍稍轻松,西凉已经开始着手向南面增派兵力、运输粮秣、调配将佐,几乎将南征摆在了案面上。”王仁起身,沉声相对,“臣估计,蜀人难以相抗,更不可能出剑门关进攻金州,必然只能眼睁睁瞧着。至于唐人,如今南唐国内叛乱又起,更兼明教、白莲教,还有数十年前那食菜魔教复起,教社联结、教众云集,似要重演当年方腊之事!”

    “南唐,南唐!”成德皇帝低喝一声,震得王李两人连忙从软座上腾地起来,冲得太快,一时竟有些头昏眼花,颇有些不知所措。

    “朕明年想南征,可否?”

    这话一出,大殿上顿时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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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南谓之二襘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揭谛斋之类。名号不一,明教尤盛。至有秀才、吏人、军兵亦相传习。其神号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号。白衣乌帽,所在成社。伪经妖像,至于刻版流布。——《条对状》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