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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零九 调度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无论人再怎么去阻止,都是不可能挡得住的。

    在敲定了明年南征的最终计划后,后周地界上开始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端”来。

    宿州、徐州、沂州三地同时上书,言称本地有匪徒活动迹象,来头不小,暗流涌动,若是令其从容行事,不但误了收成,说不定还要惹起民乱,几年不得安生。成德皇帝亲自过问,下诏命三地立即调动团练与镇军,擒拿匪首解押至京城,还未聚集的乱匪勒令解散,一旦发现有叛乱的举动,当即歼灭。

    这三地中也只有沂州有一支镇军,徐州、宿州虽靠近边地,但不是军镇城市,只有团练。考虑到两地的“不方便”,善解人意的成德皇帝令驻扎在山东、前年出动十万大军往北面协助作战的官兵抽调部分前往安定人心。林林总总安排下来,也动了有五六万之众,都是精壮兵卒,民夫和辅兵少了些,显然不是来吃干饭的。

    又过几日,镇安节度使蔡庆上表,言称白莲教夜聚晓散,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差距太大,惹人生疑,前往询问的吏员竟被其无端扣下,而后其众敲锣打鼓、作巫作妖,且大有席卷而来之势。成德皇帝有些头痛,在咨询了几位中书和枢密院的大臣过后,决定抽取部分久未作战的西军往南协助平定白莲教之事,以杨元衡为首的四万余西军将士从容行止,很快便向镇安方向开拔。

    待到九月初,颍州来报,说是颖水莫名湍急,防控不力之下闹了洪灾。本来能轻松应对,不想颍州刺史整日酗酒不作为,要指挥的时候连个人影儿也寻不得,本地出去谋生的多,农田又广,人手不足根本照顾不过来,便向朝廷求援。成德皇帝闻讯,拍案大怒,立刻拟诏将颍州刺史就地罢免,贬为庶人,流放充军,然后由忠武军、归德军两处节度使引麾下精干军卒前往协助治水……

    不到一个月时间,几道诏命,弄得京城内外是鸡飞狗跳,谁都知道朝廷要做什么了。有些心怀不轨欲图阻挠的,在颍州刺史被免职充军后便缩回了脑袋默不作声,而大多数人都在看热闹,毕竟这战事胜负,大概率与在开封的自己并不会有太多关系的不是?

    这三道诏命都是为了调兵之用,个中详情缘由也完全经不起推敲的。宿、徐、沂三州相对合理,毕竟先前闹出过所谓明教袭城事件,让人不得不防。但镇安军白莲教略有乱象,大可直接就地解决,如何要上表请求援助?便是请了,也当是由地处其北面的忠武、归德两军前往帮助才对,怎么倒是从西军抽人?

    颍州闹水灾更是笑话,且不说当地已经许久没有下雨,颖水上游也多干燥天气,住在水边的人家都准备要结伴去请庙里的龙王爷赏点雨水了,哪来的洪涝一说?就是有,真个要到本地百姓都治不了的程度,也该是让就近的蔡州帮忙伸个援手的才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咯……”

    吕德面色凝重,怀中抱着暖炉,细细闻着炉内缕缕飘出的紫烟,暂时不去想面前案上堆放着的卷宗,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吕大人好弱的身子,这才九月,天气不过刚刚转凉,就要抱着个大炉子取暖。到了冬日,怕不是要浑身上下挂满了才好!”处理政务有些疲乏的黄清杰端起茶瓯,送到鼻前微微闻过,整个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顶顶好味的青凤髓!”一旁双手抚膝坐直的柴迁冲黄清杰笑道,“黄大人也是会享受!”

    “世子居然晓得这是青凤髓?”黄清杰倒是有点惊讶,不过很快便啧了一声,“我这不过而立之年,脑子竟有些糊涂了……世子从京师来,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这是青凤髓!”

    吕德见他们两个打趣,好似心中平平,自然有些不忿:“二位倒是好兴致,如今大战在即,南唐的使臣都出发往京师去了,你们却在此处闲谈,不去恳切行事……”

    柴黄两人被他这一说,居然还莫名有点惭愧起来。

    “如今磨刀霍霍,枕戈待旦,就等明年开春了。”吕德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一动不动,貌似平静,实则心中愈发紧张,“明年这一战真个打起来,春耕怎么办?百姓怎么办?本官既然从文,也不晓得多少武事,心生感慨,二位莫怪,莫怪……”

    “河东残破到那般程度,一战下来搜刮掳掠也能得数百万贯,江南富庶至此,轻易便能填补空缺。”柴迁拍了拍手,摸过旁边一颗水梨啃了起来,“再说了,若能一战而定,克了金陵,先免了赋税两三年,修生养息过后交上来的税赋自然不是两淮之地可比的……吕大人还是得着眼远处才是!”

    吕德想说些什么,但脑中略微一转,还是噎在了喉咙里不出声。他出身大族,和天家弟子接触得也不算少了,眼前这人好像还算是后周柴氏里头当下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一个。共事大半年,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其人血气方刚、齿少心锐,又待在军伍中数年,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开疆拓土,对人心、权谋、民生、财政诸事,好像也并不是非常上心。

    后来转念一想,前两年回朝后愈发春风得意的越王殿下之前不也是在南边作谍探事务,数遍古今上下也未有见过哪个皇子来做这等活当的,只因圣上恩准允诺,这才破了先例。天家子弟本就众多,若人人醉心权谋之事,那其他许多事项都不去顾及,岂不是有些单一而为了?

    也得亏是后周历代受辽、金、凉的冲击过甚,文风极盛的同时也非常专注武事,不敢稍有颓废忽略,间接促成了天家这般在外人看来有些诡异的景象。

    “确实!”未等吕德开口,黄清杰先嘿嘿笑道,“听闻世子前两年在北地作战,和金人打得欢,在河东肆虐一番后掠得大把金银人口。之后细细一算,单在钱粮上,大周北伐非但没有损失,反而是大有收获的……只不过瞧着这势头,圣上和朝堂诸公可不像是要南下掳掠一番就走!”

    柴迁颔首,啃着梨子的嘴也并未停下:“二位是沂州重臣,本地又是边镇,一旦周唐开战就是要当作前线来用的,我在这里先向二位大人透个底……”

    话音未落,外头房门一阵响动,却是工曹参军来报,前段时间让好生修葺一番的女墙已经基本完工,工人的银子也要一并付发。但户曹那里偏要吕刺史文书才肯通过,任这工曹参军说破了嘴皮也是无用,便急匆匆地来公廨中寻找吕德。

    吕德也是哑然失笑,摇着头将匆忙递上来的公文签了,教满脸焦急之色的工曹参军领去不提。

    见其人远去,柴迁起身丢了梨子核,擦了擦手,将房门关上,又复坐回原位朝吕黄两人说道:“我先前向圣上递送的定唐八策,经朝中诸臣修订过后已经成型,个中内容不知二位大人是否听过?”

    “自然听过!”吕黄两人正色道。

    “听过就好,朝臣修改过后也多是完善,大略是相同的。”柴迁沉声恳切道,“往年征伐,多是开春动手。明年一战,却是要在春时之前起兵,打唐人一个措手不及!”

    “待其众难以招架之时,顺流直下,过淮水,沿槽渠南游,先逼其东都!”柴迁双眼愈发放出狂热光彩,教吕黄两人相视一惊,“另一边破濠、泗二州,往滁州走,然后兵进西都!”

    “斩首?!”吕德低呼出声,“难道不是要徐徐图之吗?”

    “国都一破,遍地都是亡国子民将卒,必定生乱!”黄清杰咬着牙,面色凝峻,“但若是不破国都、不覆朝廷、不灭宗室,唐人心里总会有所期盼,不会安心受大周恩典的……”

    “是了,先灭其朝廷,对其他地方再徐徐图之。”柴迁长出一口气,好像要将方才积郁在心中的堵闷一下呼出,“这是大略,个中细枝末节还要后头再行商议。我这边虎翼军是必定要往前打的,最先打的恐怕就是海州,届时二位坐镇后方,小子还得多多仰仗!”

    吕黄两人闻言,晓得这是让功之为,连忙起身作揖道谢。柴迁也不含糊,拱手回礼,心中激荡之感却愈发强烈起来。

    前世的大周,哪有这般境遇?

    如今江南就在眼前,大周的所有人都必须思考这会不会是自己此生仅有的一次机会来将其收入囊中……

    铸就后周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战事分明还有数月才到,但屋内三人心里都已经是百感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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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成德二十二年春,武宗始议南征,以涝灾难平、淫教林立、匪患愈频陈兵十万于边,唐人惶恐震悚。——《后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