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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一七 涟水(上)

    相比于另一侧周军进展神速,几乎是砍瓜切菜般一路突击过去,东面的战事相对而言就要胶着上一些。

    兵力不足是一方面,将官素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东侧的唐军将领很是有些本事的。西面若是丢了,或许还算能够接受,但东面一旦有失,无论是大小城池,都会让周军往金陵方向更进一步。

    每进一步,都是对南唐国都的危害,因此在这一条战线上,南唐朝廷向来是布置重兵悍将把守,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这是在周军意料之中的。

    “涟水城内,知军宋林傲乃是本地生长之人,其人悍然不畏死,绝对不会弃城而走。我军要想将此处攻下,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的。”

    在涟水北面的金城镇中,已经入驻的周军军营大帐内,一个新降的唐军兵官低声对帐内几个周军兵官说道。

    “涟水不过小小一军,如何能挡得住?”柴迁冷哼一声,看向那降将的眼神也有些不屑,“唐人羸弱,已是定理。任他宋林傲再是凶狠勇武,整个涟水军上下也不过五六千人……我军须有两万余众!”

    这降将头垂得更低,眼神中也开始飘忽不定,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回将军,这宋林傲曾在西面打过仗,也受过蜀人入侵,城池攻防战上很是有一手的,诸位将军还是当留意些……”

    “撮鸟,有什么能耐?!”魏胜听他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说完朝柴迁一拱手道,“世子,先前分取怀仁的功劳俺是让给了辛弃疾的,此番涟水军,俺要先去!”

    “好!很有精神!”柴迁抚掌笑道,“魏将军要多少兵马,我这里尽可与你!”

    “不用多少,他有五千,俺也只要五千!”魏胜昂首相对,余光不停地往那降将身上瞥去,“俺倒要瞧瞧,这什么鸟宋林傲是哪路货色,若没说的这么厉害,待进了涟水,老子便将乱讲话的鸟人砍了挂在城头风干!”

    那降将闻言,当即浑身一抖,差点没给跪下。

    等魏胜兴冲冲地领了军令出去,一脸凝重的辛弃疾才晃着脑袋,对犹自笑着的柴迁道:“世子,魏将军虽然果断悍勇,但生性过于大意,这宋林傲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讲起其人,莫不说上一句沉稳有度、心思缜密的,魏将军此番……”

    “幼安兄(辛弃疾字),莫不是看老魏要夺了你的功劳,心里焦急,这才出言阻拦?”柴迁依旧笑道,话语中不免有些戏谑,显然没把辛弃疾说的话当一回事。

    辛弃疾自是晓得他在打趣,白眼一翻,语气也强硬了几分:“非是玩笑话!”

    柴迁看他认真,当然不会再出言嘲笑,当即收敛了笑容,严肃而对:“幼安兄有所不知,前两年我与魏胜在北地同战,见其身先士卒、亲冒矢石,无所畏惧。无论是与金人浪战于野,还是强登城头厮杀,均是世之悍将风范。如今眼前不过是小小涟水军……咱们是志在覆灭南唐的!”

    辛弃疾略微叹了口气,知道轻松拿下海州对眼前这位世子来说是有些助长心中傲气的。其实何止是柴迁滋生了些豪气,全军上下何人不是如此?

    “但攻城之战,非是悍勇二字可以蔽之……”辛弃疾还想劝说一二。

    柴迁终于是有些板起了脸,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前世听到的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文武兼于一身的本事让人佩服,作诗吟词的能力也非寻常人可及,与人和善、待人接物的功夫更不必说,毕竟长久浸淫官场的了不是?

    但就一点,喜欢给人敲脑袋、泼冷水,老是将人家的热情给弄得一干二净。一两次还算好,多次下来,饶是柴迁这样受过良好教育,又是带着前世经历回来的人都有些忍受不住,遑论那几个大字不识半点的厮杀汉了……如此情况,也让辛弃疾在军中的环境显得有些复杂。

    “幼安兄,且先看看吧!”柴迁摆了摆手,旋即背着手开始观摩面前铺开的地图。

    辛弃疾见他如此,自是晓得有点恼了,便口称军务繁忙,匆匆撩开帘帐出去了。

    众将各司其职的同时,涟水军中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令旗牌官出去,将城外居住的百姓尽数迁入城中,再将城内临近城墙的房屋尽数拆了,等到太平的时候再照式造还!各营将士,上城紧守!”

    “旗牌官,选几个到城里铺子内购置斗缸,给偿官价,莫要惹了人家生意!每个城垛安放一只,做上些木盖盖住!”

    “再令,造粪桶八百,装满人粪……莫要摆出这副脸色给人看!库房内应还有不少毒药,尽数取出,调入人粪内,放锅里煎熬煮沸,丢进缸里,等周人到城下时,再将其泼下!若是粘着,即时烂死!”

    “再,库房内取出钢铁,刻画成铁钩,找铁匠打出来,缚在网上,挂在城头,专待周人夜袭来擒住杀了!”

    涟水军军中将帐当中,一个面色蜡黄、身高七尺有余、人高马大的大汉正对着周围几个领兵官下达军令。几人都是默默听从,在其人话音刚落便迅速摆出军礼,然后朝帐外快步走出,足见这大汉在军中的威严了。

    见兵官们都出了帐子,大汉才长长地呼了口气,有些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从昨日白天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天多的时间没有合眼,也不敢合眼,让他身心疲惫之余也对迅速崩坏的海州充满了怨恨。

    留正是他的至交,其为人如何不知?仓促决定投降,肯定不单单是为了保留自己的性命……

    “朱义啊朱义,涟水军不过数千军卒,难道真的能挡得住周人的兵锋吗?”大汉心中自问,一时惘然,泛黄的脸颊上不禁流露出焦虑之色来。

    随即,他又兀地起身,不顾突然袭来的晕眩,将旁边挂置的衣甲快速穿上,又摸过桌上放着的长刀,昂首阔步出了营长,自不去想这些惹人心烦的事情……大敌当前,应当全力以赴才是!

    涟水军积极备战,魏胜也星夜疾驰往城池方向奔来。

    魏胜打仗,向来靠的是气势二字,讲究的是一战而下,绝不拖泥带水。海州一战,确实如他心中所想,摧枯拉朽、裂浪开波、势如破竹,但凡是形容快速结束战斗的词语都是可以用上来的。

    无比顺利的战果让其人变得骄横自满,海州唐军不堪一击、望风而逃让他有些飘飘然了。放眼望去,好似南下已经是一片坦途,只消过上几日就能顺风顺水地到达金陵,将二百年未竟的灭国大功揽到手中一样……

    之前也说过,不止是魏胜有这样的心理,两万余周军几乎人人都带着如此心态作战,要是结果能遂意自然是最好,若有所挫折,恐怕人心士气登时就会崩裂开来的。

    辛弃疾劝说柴迁无果,甚至匆忙回帐后又手书一封,托人快马送往前线魏胜处,告诫其一定要稳扎稳打,不能盲目进攻。这送信军卒跑到一半的时候失了马蹄,一个囫囵跤跌倒地上,直接摔断了脖子,那封信是根本也未送到魏胜军中……

    个中细节情况,辛弃疾当然是猜不到的。

    ……

    随着时间推移,魏胜已经架起了基本的攻城器械,也摆出了相应的阵势,但无奈涟水军当中的唐军军卒是半个也未露面。哦不对,露了几个,都是在城头巡视的,看见周人靠近便胡乱射下一堆箭矢来,也不管射没射死,就大呼小叫地消失在了城墙上。

    魏胜策马在前,见状大笑,对左右同样面带戏谑之意的偏将道:“唐人如此,那辛幼安还教咱们该踏踏实实……明日此时,老子要在涟水摆庆功宴!”

    “末将提前祝贺魏将军得此大功!”

    一个机灵点的赶紧拱手谄媚笑道,惹得边上几人纷纷变色,心中暗骂这小子端的是会夤缘(巴结上司)。

    魏胜当然很是受用,当即大笑着挥手,不再多说,更不再多看,便拨转马头往自家营盘走去。数百周军影影从从,呼啸而去,只留下一地烟尘和深浅不一的马蹄印。

    未几,城头闪出一群汉子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拉长了身影,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过几息时间,其众好似是约定好了一般分裂成两拨,中间空出老大个空子来。一个头顶烂银盔,身披银光甲的将军把着腰刀大步走来,一手抚在城墙上,冲周军黄土高扬的方向嘿嘿一笑,随即低声喃喃道:

    “想要来这里庆功,那我便给你摆上一道断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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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性急,常操切从事,遇急则如撮盐入火,操之过蹙。左右常规劝之。——《周史·魏胜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