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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五四 廷掴

    隆武九年七月,南唐皇太子李庆坚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兵变,率领禁军攻陷皇宫后正式宣布即位。原隆武皇帝李元和被尊奉为太上皇,移居宫城南苑休养,饮食起居、日常出行皆按照原有标准规格,在形式上极尽补偿,或许是刚刚三十岁的李庆坚心中尚存的一丝愧疚作祟吧。

    新的年号定为致顺,朝堂上下凡是还遵从太上皇的,在一日之内全部都没了踪影,不知道是被贬还是去职赋闲在家,又或者干脆被暗中处理掉了。

    总之,第二天的早朝上,满朝朱紫脸上的沉重忧愁之色几乎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轻松的笑容。

    李庆坚以为这笑容是为自己而绽放,实则群臣都知道昨日勤政殿事变是由宇文宏所为,其人恐怕有些看不下去,打算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彻底把持住南唐的军政大权,好对即将到来的战事进行操控。

    有个还算是会打仗的在,岂不是比先前混乱得很的指挥系统要好上许多?最起码,朝廷不会做出分兵对抗周军这种荒唐的决策来的嘛!

    果不其然,作为政变获益第二大的对象,早朝才刚开始,宇文宏便阔步站出,请求新帝让自己全权指挥战事。放在寻常,莫说是制度规章极其严肃的南唐,就算是风气相对开放一些的关中西凉,有大将敢站出来要求皇帝把军事指挥权交到自己手上,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李庆坚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当即答应下来,封宇文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淮南东路宣抚使,统扬州、真州、泰州、太平州(今安徽省当涂县周围)、和州(今安徽省和县)诸路兵马。

    这五州之地已经是金陵城附近能调动的最后兵力,再往南一些的部队也有一些正在往北赶路,但按照其众的速度,恐怕还没等到他们的身影,金陵就已经被周军攻陷。而更南面的福建等地,此时又燃起了熊熊割据之火,和金陵方面产生了对抗,丝毫不顾朝廷的调令,据地自守,颇有些撕破脸皮的架势。

    总之,南唐上下满是分裂和祸乱,新上位的致顺皇帝肩上承担着比自己父皇要重上千百倍的责任,全国上下都在看着他……哪怕是身居南苑的李元和与一些不太安分的臣子也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这位年富力强的新帝身上。

    相比于南唐的混乱,后周朝野上下此时已经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当然要歌功颂德,而且要歌得大声,颂得有力!

    三路即将会师的消息传到京师,直接引爆了沉寂许久的朝廷。文武百官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南征准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动用兵力三四十万,全国的人力物力财力抽出了一多半用在战争上,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天?

    身为降将的李元庭功劳看似平平,却是稳住西面唐军的有力基石,想来南征结束后不会再有人看轻这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的本事和作用。

    其他三路副帅就不用说了,南征新占地区多半都是人家打下来的,朝廷里就算有弹劾杨元衡滥杀俘虏的,弹劾岳承泽贪功冒进的,弹劾种蒙企图据地自守谋反篡逆的,甚至有弹劾柴迁要另立朝廷的,统统都被中书压了下来。

    开玩笑,打着仗呢,难不成打算临阵换帅?

    这不和唐人的朝廷一样了嘛!

    再说了,乱七八糟的弹劾劄子让中书头疼之余,也教中书老臣们生出力不从心之感来。大周的台谏制度已经改革了有百余年,起初是极好的,言官能说话,谏官能劝上督下,台谏系统运转良好。

    然而到了如今,台谏官吏的人数愈发庞大,竟成冗官之象。先帝还规定过,每个台谏系统中的官吏每四个月就必须要上一道弹劾的劄子,否则就要按照失职渎职处理。这下好了,为了完成任务,随便攀咬之举层出不穷,好好一个台谏体系,直接成了朝堂上最为混乱和胡来的存在。

    偏偏谏官们多数是自负清高之人,口中喊着所谓国之大义,实际上无不想着靠着一封弹劾直接让高位之人去职贬黜,好教自己的名声远扬,从而得人青眼。

    个中种种缘由和历史遗留问题,在此就不再多谈。

    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所有人的欢欣雀跃,在整个大环境都处在积极向上的氛围当中时,一定要跳出来像小丑一样叫骂两句。尽管“它们”知道自己做的是哗众取宠,甚至是可能会危及自己未来人生的事情,但自私作祟的内心还是让他们选择了站出来,对所谓的现状进行批判,并且美名其曰“泼冷水”……

    于是乎,当来自门下省的从四品左谏议大夫,兼领登闻检院的范历将弹劾前线四位副帅的劄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递上的时候,满殿就突出一个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怔。

    “臣左谏议大夫范历,以坐据不受、冒进贪功、残杀降俘、拥兵自重弹劾李元庭、杨元衡、岳承泽、种蒙四人,请斩其众,以明正义!”

    乖乖……

    本来以为范历出来上劄子弹劾只是某人的授意,没想到一出口就是这么狠的一招……请斩四副帅!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这份劄子能被通过,更没有人觉得范历在今日早朝过后还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待在这个左谏议大夫的位置上。几个心思活络的,在听完他说的所谓谏言之后,已经开始思索族内有没有哪个年龄和资历都正当好的能够顶替上来了。

    而此时殿内有两道目光在空中猛地一碰,旋即各自挪转开来,一点都不再对视。

    柴锁心跳得快,气息有些不稳。这范历当然是柴铂的人,今日出来上这道劄子,肯定也是得了对方的点头才肯出来。但这说的是什么话,国朝二百余年,公然请斩的不在少数,可这毕竟是极重的话语,一旦出口就根本收不回来的,范历这是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说,柴铂到底给了多少好处,许了范家什么样的后路,范历才敢冒死在早朝提出这一条来?

    须知道,范经亘自从去位后,范家在朝中势力颇有些受到打击,一些重要的位置也都纷纷易手。范家背靠太子,不可能因为范经亘一走就立马改换门庭。官场之上,改换门庭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重罪,不管是对于这人离开的那一派来说还是对于新加入的这一派来说都是如此。

    扯得有些多了……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银针落地声音的垂拱殿内,成德皇帝喘着粗气,脸色忽紫忽青,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子间的争权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早朝上公然诋毁和请斩前线四位副帅……

    金陵城唾手可得,现在站出来是什么毛病?

    成德皇帝一时无话,目光却在柴铂和柴锁两人身上来回腾挪。柴锁微微抬头,正好对上成德皇帝那好似虎豹般的锐利眼神,心中咯噔一声,明明这事情与自己无关,甚至自己还算是受害者的一方,登时竟有些惶恐之感弥漫而出,连忙将脑袋低下来,眼观口口观心,再也不敢抬头。

    柴铂更是害怕至极。天可怜见,前两日去和范家联系的时候,只是说会对前线将校有所弹劾,毕竟灭唐之势已成,便是稍作阻碍也完全无事的不是?

    柴铂还特意强调,一定不能显山露水的,暗戳戳上两道劄子就行。范家如今声势不如之前,若是不靠着自己,那是绝对不会有翻身之日的。南征一旦事成,吴王世子就在其中,立的战功不计其数,班师回朝后待遇还能差了?父母凭借子女而贵,柴迁能走得远,难道他老爹柴锁还能给甩在后头不成?

    常言道,三人成虎。劄子不用太狠,数量一多,就如同史册里的那些昏君常受美人枕边风和内侍的吹捧一般,容易迷失了心智……

    但柴铂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范家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招来。

    “混账,前线将帅攻城略地,劳苦功高,给大周打下了一片江山!如今兵进金陵,几欲灭南唐而定江南诸地,大好河山就在眼前,你竟要请斩四位副帅?!”

    正在柴铂思索如何找补的时候,新任范家家长、身居参知政事之位的范倥从文官队列中大步走出,全然不顾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一把揪过范历的领子,一个大耳刮子就干了上去。

    一下还不算完,范倥连着来了七八下,左右开弓。往前也没人见过范倥打人,谁知道他力气竟这么大,打完过后,范历两边脸颊肿得好似肥猪一般,鼻血都被打了出来,惊恐地看着犹自怒气冲天的范倥,一时讷讷。

    成德皇帝也被这一下给唬住,皱着眉头问道:

    “范卿是打算在朕面前演一出教训子弟的好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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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性乖张,好诗文,常以讽谏为己任。周师征唐,功几欲成,历乃奏上,请斩岳、种、杨、李四帅。时倥在侧,怒而掴之,流血满地。——《南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