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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六二 突围(下)

    没人知道那天金銮大殿当中的南唐君臣究竟说了什么,等候在外的内侍和宫女只知道朝议结束后,群臣鱼贯而出,乌泱泱的一片,人人步伐紧凑,不管是多大岁数的大臣都迈着小碎步从殿中跑出。待所有人走尽了之后,才是发动了第二次政变、扶持新帝登基的国朝权臣宇文宏昂首阔步跨出大殿,身旁还跟着两位枢密副使。两人不停说着什么,宇文宏却始终目视前方,任其述说,面不改色,径直走下台阶,往皇城城门的方向快步疾走。

    而南唐的皇帝陛下,则定定地坐在龙椅上,神情木然中带着一丝悲哀,双唇紧闭,脸色通红,好似要滴出血来。一旁矮个子的内侍上前替他擦去额上冷汗,细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即位不过十余日的致顺皇帝才轻轻出了口气,身子好像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俄顷又强撑着打起精神,苦笑着摆手让人起驾回宫。

    随着这次朝议的结束,尽管周军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但城防布局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首先是三处水门的军卒人数变少了许多,原来还能凭借地形优势能够对敌打击,现在只能堪堪防守。而且守城器械的数量明显减少,喧哗声也变小了许多,不用太过推断就知道是将兵马抽调开了。

    再然后是北门,北面本来就临着长江,周军在此的部队数量其实不算多,而北门布兵甚众,颇有些不成比例的对垒让周军众将一直都有些诟病。如今北门守军攒动的人数明显减少,旗子也不怎么晃,显然做出了相对正确的选择。

    东西两侧三座陆门的情况与此相同,都出现了唐军士兵数量迅速减少的情况,看着像是放弃了防守。但金陵毕竟是南唐国都,城中光禁军就有十万,加上各地勤王之师,拢共十六七万人,再怎么也不可能就此放弃防守。

    先前那些唐将和州县守军溃散而逃,多数是因为处置不当和战力不足。要是他们的组织度足够的话,周军的推进未必就能这么容易,半年就到金陵城下的豪言也会成为笑话……

    “禀大帅,南门唐军斥候众多,探头探脑的,还出现了不少身着华服的人在城头晃悠!”

    斥候报回来的消息让岳种杨三人都是一震,旋即大喜。杨元衡相对率直一些,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由喜形于色,岳种两人抿了抿嘴,嘴角牵扯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

    “大计将成,切勿大而化之,马失前蹄!”

    虽然周军上下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根据三位副帅的一条条新下军令,大军开始往南面靠去,聪慧一点的已经笑开了花,甚至有的在帐中板着脸开始教育起来,言称进城后绝对不能虽然残杀老百姓,也不能抢掠淫掳,必须事事跟着大部队走云云,好像金陵城已经插上了周军的旗帜了一般……

    只不过唐军的速度好像比周军预计的要快些,南唐朝廷的狠心也大大超出了周人的想象。

    没有百姓,没有家人,没有皇室成员……

    皇帝、魏王以及满朝文武,还有两万余城中最为精锐的禁军,就这么猛地将南门打开,摩肩接踵簇拥杀出,而此时周军还未完全形成包围,只能在稍远的地方进行远程箭矢攻击。

    有个不幸的家伙,出来前还被许了新都令尹的职务,被流矢射翻落马后居然没有人拉一把,就这么被匆忙跑过的军卒踏成肉泥。

    走远些,再走远些……

    等这支裹挟着南唐最高权威中心的唐军走出了近二十里后,周军才对金陵发起了进攻。与之前不同的是,金陵城中确实还有他们需要保护的人,但真正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核心人物已经离开,就连几乎一整套官僚体系也跟着他跑了出去,那么金陵城就只是一座重要性相对强一些的大城罢了,有什么好守的呢?

    兵降如山倒,七座城门在两刻钟内相继陷落,兴奋到了极点的周军几乎没遇到任何的抵抗,就这么直挺挺地冲进了梦寐以求的南唐国都,也意味着南征到此可以暂时画上一个句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清点国库、查封兵甲、增强巡逻、收监留守官员、解除禁军武装、销毁南唐旗帜、擒拿一应皇室成员、安抚惶恐百姓、采取强硬手段镇压骚乱等等……

    一处理起这些事情,就让三人有些头疼。岳种两人好歹是将门出身的世家子,见的多了,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的,勉勉强强算是处置得当。杨元衡就遭了重,本来他也不喜欢这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心只想着打仗的他对此实在是排斥,便将手头所有的庶务尽皆丢给两人,然后不知道跑哪个军营里去监督军事去了。

    岳种两人无奈至极,杨元衡此举非是粗条子,而是再正确不过的。打下了金陵,基本等同于灭了现在的南唐,将帅们军功已经逆天,此时还要将战后诸事尽数揽过来做,岂不是要军政两开花?大周的朝廷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人存在?

    于是乎,岳种两人只能暂且做着,一边咬牙切齿地暗骂杨元衡,一边苦苦等待京师来个专业对口的大臣。

    ……

    李庆坚跑得很累,脚步却不能停下。

    后头周军追杀得紧,浩浩荡荡的不知有多少人,吼声齐天,仿佛是一头恶兽在身后咧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轻轻一捉就能将整个大唐吞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当中。

    李庆坚心惊肉跳,每晚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就会有周军骑兵前来放火射箭,击鼓鸣号,惹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觉。几日下来,其人原本丰盈的脸部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黑眼圈十分明显,若此时还是在金陵城中,一定会有那喜欢拍马屁、捧臭脚的大臣上书言称陛下日日夜夜操劳国事,实在辛苦,臣不敢不效死云云……可惜,现在是在南逃的路上,没人会上封劄子来表忠心。

    事实上,忠诚这个东西几乎是和逃亡的距离成正比。两万余禁军精锐是早早就选好了的,却在这几日间连续走了一两千,加上阵亡、被俘、投降的,已经去了四五千之数。李庆坚有心要责问宇文宏,但想到这人那副肃杀到了极点,仿若活阎罗一般的面孔,便息了这个心。

    正当李庆坚稍稍停歇,从怀里摸出一块硬了的馒头,鼻头一酸,眼含热泪地一口一口啃着时,新任的兵部尚书连滚带爬地跑来,不顾身上泥泞一片,颤颤巍巍地开口哭道:“禀陛下,前头有周军伏兵,看不清多少,满山摇晃,好似有数十万之多!”

    “放屁!”李庆坚这时倒还算有力气,本想将口中的馒头吐到兵部尚书脸上,想了想还是吞下,“草木皆兵!”

    这兵部尚书登时反应过来,满面愧色,连忙站起身来,也不敢去掸身上的尘土,就这么垂首伫立一旁。

    还没等李庆坚再多吃一口,不远处一伙令他心惊胆战的骑兵踏踏而至,为首的正是宇文宏。后者来到李庆坚面前,竟不下马,居高临下道:“陛下,先前绕西面往南攻和州与太平州的周军回师,已成包夹之势,为首的两面旗,一个是柴字,一个是辛字,陛下应当知道是何人在彼!”

    李庆坚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凉了半截,柴迁和辛弃疾……

    “依魏王之见,该怎么走?”半晌,李庆坚才颤巍巍问道。

    “以我之见,陛下若是和这禁军一同行走,必定走脱不得!”宇文宏沉声道,“若是从水路走,走秦淮水,方能脱身!”

    李庆坚闻言一怔,眉头紧蹙,颇有些不解:“没了禁军,朕如何走脱?”

    宇文宏面露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道:“周人水师多在北面,南面没有,也到不了。”

    除此之外,其人竟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拨转马头腾腾而去,让李庆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盯着宇文宏的后背,满心怒吼好似要从眼睛里喷发出来一样。

    过了盏茶功夫,李庆坚才叹了口气,冲一旁的兵部尚书道:“你且去为朕安排,走水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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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二百年兴亡看饱。——《桃花扇》孔尚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