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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六四 渔夫(上)

    秦淮水上,碧波荡漾。

    天空逐渐阴沉下来,见不到半点阳光,乌云笼罩,看着好像要下雨一般。生活在水上的渔夫倒是不打紧,个个撑着船桨划动,一艘艘小船在清晰见底的秦淮河上漂浮,星星点点,别有一番风味。

    天变得快,好像娃娃的脸一样,阴晴不定。不过一刻钟时间,倾盆大雨顿时泄下,整片秦淮水的河面上随着时间推移涌起薄雾,渔夫们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下继续捕捞,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结个伴,摇桨而归,水面上很快就看不到船只的踪影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雾气渐渐消散,从当中穿出来十余艘个头不大的小船,正中的那条还竖着金色龙纛,正是南唐致顺皇帝李庆坚一行人。

    船已经走了一日,文武大臣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扒拉不动桨,禁军将士又少有会这项工作的,加之水流缓动,耽搁了时间,此时也才刚刚到秣陵附近。

    有两条船发生了碰撞过后,双双翻入水中,淹死了数十人,其中还有压根就是只旱鸭子的刑部尚书和吏部侍郎。李庆坚见其众呼救不得,本想让人去救,却被宇文宏以赶路要紧为由制止,只能是私下以袖抚面,擦拭泪水罢了。

    此时已经是中午,但唐廷众人的食物基本告罄,只有皇帝和魏王的分量还算足够。李庆坚见周围人腹中咕噜咕噜直叫,于心不忍,便将自己的干粮分了些出去。宇文宏则闭目坐于船仓当中,不紧不慢地进食,并不管身旁亲卫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饥饿目光。

    午饭过后,李庆坚找到了宇文宏,表明了自己想要上岸去找点食物的想法。后者沉思片刻后应允,但要求只留下十余人看着船只,其他人一同上岸,找附近的老乡讨要粮食。

    日头渐渐靠西,唐廷众人终于是靠岸,朝着炊烟袅袅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

    只是越走越不对劲,警惕性更高的宇文宏发现不远处的村庄外有一支正在巡访的军兵,身着黑红军服,定是周军无疑。他生性大胆,自去点了后头百余个禁军士兵随行,要去将这伙周军巡访兵先处理了,再行进村讨要或者说是劫掠补给。

    当唐军出现在这支周军巡防队的眼前时,他们顿时惊慌起来,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边跑口中还边喊着敌袭。宇文宏心里一惊,显然村内不只有普通军卒,可能还有驻防部队,一旦自己的行踪暴露,这可就……

    想到这里,宇文宏连忙下令后撤。那百余个禁军士兵还等着进去搜刮一番,这一通命令却是让他们迷惑不解,又不敢忤逆,只能是拖拖拉拉地朝来时的地方走去。

    未几,只见天空中飞起一道火光,随即砰地一声爆裂开来。紧跟着它爆开的还有从别处飞起的,类似信号弹之类的东西,有六七个,声音紧凑密集,十分刺耳,惹得唐军众人纷纷侧目。

    “要坏!”

    宇文宏这时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内心也有些后悔。不该啊,不该啊!早该想到周人会在沿河各个登陆口埋伏的,金蝉脱壳?要走秦淮水一共就两条路,哪里脱得开?

    周人料定自己这边人不会多,分散开来布防驻守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哪怕是人手不够,也能够靠着相互信号来进行合围……这次是想得差了!

    宇文宏倒是大心脏,可当他将这件事告诉李庆坚后,从小就没离开过金陵城的致顺皇帝当场惊慌万状,汗如雨下,颤抖着问宇文宏该怎么办。

    “除了乘船快些离开,还能怎么办?”

    宇文宏自是没什么好话可说,李庆坚也只能接受。

    正当他们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两侧林中兀地冒出许多军兵来,都披着草皮、戴着花帽,手中拿的是尖叉,脚底踩的是泥靴,和山林环境融为一体。饶是宇文宏再怎么厉害,也着实没见过这种隐匿身形到了极点的法子,登时大惊失色,连呼快走不止。

    不过这群周兵虽是奇袭,甲胄却是不足,甫一交战就被唐军杀翻了好多。唐兵也察觉到对面的战力不足,便堪堪放下心来,有些恼羞成怒的,还连跨几步上前捅杀对方以发泄怒气,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步伐被慢慢拖住。

    “皇帝留下,其余人尽数杀了!”

    兀地,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随之而来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周军士兵,显然是埋伏已久,只待此刻了。

    周军当中高举柴字大旗,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柴姓将领,好像也只有那一位了……

    宇文宏气血上涌,双眼骤然发黑,站不太稳,朝旁边靠去,被同样张皇失措的李庆坚扶住:“魏王如何?”

    “不如何!”宇文宏喘着粗气,晃着脑袋,“你须是大唐正朔,你不能死,更不能落入周人手中……虽然老子巴不得你死,好来做个皇帝,但你死了,南面那群狗崽子便可以乱立新帝,到时候大唐四分五裂的,老子要来做甚?”

    李庆坚惊讶于他说出来的话语,放在平时绝对是大逆不道,但此刻听来竟有这么几分决绝之意,还掺杂着些许不甘,个中复杂,或许只有他本人才能知道。

    “这些军兵和臣子恐怕不能要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宇文宏突然压低了声音冲李庆坚说道。后者闻言一愣,深吸了口气,微微颔首,目光开始瞥向离自己最近的船只。

    处在混乱当中的南唐臣子和士兵们并没有发现自己被抛弃,而是尽全力和四周不断涌上来的周军进行搏杀。一些自忖还算是有点能力的大臣也赤膊上阵,抄起兵器加入了战斗,场面混乱不堪,不断有人倒下,呻吟和惨嚎好似洪钟般在李庆坚耳边回响,振聋发聩。

    没有歌功颂德,没有唯唯诺诺,没有趾高气昂……在这一刻,为了唐廷的继续生存,所有人拼尽了全力,只为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

    李庆坚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直到宇文宏一把将他拉过,硬揪着扯上了船,这才反应过来。而岸上的南唐文武发现皇帝已然安全,抵抗力度瞬间减弱,被周军团团包围。不过半刻,或被俘,或被杀,总之声音全无。

    柴迁疾驰到前,狂喜着翻身下马,四下打量过后却没有见到身着黄袍的人,登时面沉如水,朝军卒们喝道:“把唐人的皇帝找出来!”

    手忙脚乱了盏茶功夫,才有人来报称没在里头找到皇帝,也没找到魏王宇文宏,南唐的大官倒是抓了不少。柴迁本以为自己早早算好,待在这里,能够将南唐君臣一网成擒,没曾想竟功亏一篑,将最大的鱼儿给漏走,真真是……

    “传令到各县镇村庄,还有秦淮水边的那些渔民,若有发现唐人皇帝和宇文宏踪迹的,赏钱一万贯;要是能将这两人擒来,抓到一个赏三万贯!”

    一旁的旗牌官听得口干舌燥,乖乖……发现踪迹就有一万贯,实在是可惜,要俺是渔民就好了,一万贯钱,能买多少亩地啊……

    见旗牌官快步离开,柴迁才稍微嗟叹一番,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万贯钱对于皇家来说都算是极为夸张的一笔收入,更何况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这三万贯足够让他们在数年内成为本地的商业大户,若是经营得当,就此改变一家一族之命运,造个地方新大族出来也说不定。

    这边柴迁思绪纷飞,那里李庆坚与宇文宏已经撑着小船离开了岸边,脱出周军众人的视线。

    行舟半日,到了傍晚时分,天已经灰蒙蒙的,不一会儿竟又下起雨来。船内没有蓑衣斗笠,又只有两人,纵使李庆坚百般嫌弃,也不得不冒着雨来撑住船桨。幸而这雨势不大,而且蒙蒙飘着,打在身上透出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来,让奔波了好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的李庆坚有些倦意。

    宇文宏同样如此,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四下张望,却见前头不远处一叶小舟从拐角里滑出,上面影影绰绰站着三个人,都是渔夫打扮,此时正朝着反方向过来。

    “嘿,兄长可见,这船子怎么好生破旧,水线都没到边上,今晚睡着睡着莫不是就沉了,嘻嘻!”

    待两船靠近,宇文宏才听见船夫说话的内容,登时怒从心起,往边上一看,确确实实水线有些上浮。看这几人模样,应该就是在秦淮水上讨生活的渔夫不假,人家说的话还需听听的……

    “兀那三个汉子,可能捎我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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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李庆坚)以乱遁,驾舟疾行,忽觉水漫身下,幸有渔夫救之,免于溺难。——《新编南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