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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七五 控鹤

    强大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尽数崩颓,但多年累积的素养还是让吴小小顿时沉住了气,只是声线颤抖,喉咙干涩,不复方才婉转莺鸣:“世子如何得知?”

    “我何止知道你叫谢宓儿?”柴迁没有转过身子,而是将双手放在窗栏上,俯瞰着金陵城的大片地区。这里的风景确实极好,站在顶楼一瞥,这座六朝古都半数地方都尽收眼底,与之前那鸿胪寺的礼宾馆相仿。只不过作为金陵第一楼,这望江楼所在本就是达官贵人们常来常往之处,视野开阔些,景致大气些,自然也是无妨。

    “我还知道,你是南唐谢氏中唯一一个自愿流入风尘之地,以为内应的女子。”柴迁继续说道,“谢氏人人为刺客,只有你甘愿做一花魁,在权贵间来回腾挪,目的嘛也简单得很,为了谢氏打探消息,顺便将这金陵古都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尽数掌握在谢氏手中……不得不说,野心确实大,也确实有大的本钱。”

    “只是你渐闻谢氏中人风言风语,又兼金陵城内皆尊奉你为名伎之首,骄恣暗生,便逐渐与谢氏脱离了关系。年初大周南下,谢氏见南唐兵败如山倒,生了投诚之意,却为唐廷所灭,仅留了寥寥十余人逃窜而出。而小小姑娘你,因为这一层身份,竟就这么逃过了一劫,真真是……”

    随着柴迁越说越多,吴小小内心已然平静。她知道自己在眼前这人面前是绝对没有什么隐私可言的了,对方想要做什么虽不得知,但绝对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的,并非临时起意。

    “你既是谢宓儿,也是吴小小,而吴小小又是南唐旧廷控鹤府的副统领,是也不是?”说话间,柴迁嘿嘿冷笑两声,偏过头来,一双凌厉的眸子和吴小小略显慌张的双眼对上,惊得后者一时恍神,扶住了桌子这才没有跌倒。

    “控鹤府乃是唐廷设于全国各地,用以监察百官、将校、商贾、草莽,乃至百姓的所在,和大周的皇城司、机宜司倒是无差。”柴迁见她已经有些绷不住了,也便收起了那副刻意板出来的表情,“金陵既下,控鹤府难道不该为大周所用吗?岳大人找过你,吕大人也找过,你却次次避而不见,还声称大周官员都是色胚子,甫一安定就寻花问柳,是也不是?”

    “小小知罪!”吴小小心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一样,全身力气顿时抽去,双膝一软,朝柴迁跪下,“世子是要在这望江楼内杀我不成?”

    说着,泪珠子好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顺着脸颊落下,轻声啜泣,梨花带雨,让柴迁颇为无奈的同时,也对这女子的功力有了几分新的认识。

    得亏他两世为人,见过的女子多了,似这般姿色的虽然少见,但总归有应对的经验。门外众人很是八卦,侧耳倾听却闻房中传出女子啜泣声来,齐齐呆住,扈再兴更是砸吧着嘴,一脸不可置信:“世子这般鲁莽吗?这才多久,便将小小姑娘弄哭了?”

    里头柴迁可不管外面人怎么想,更不管吴小小哭得极美,上前两步直接将她拉起,递上一块白帕子,淡淡道:“若是外面那群厮杀汉见了你这副模样,定是手足无措、慌乱难当,但本世子非是寻常男子,你也非是寻常女子,大可不必用这招数,哼……”

    吴小小略显诧异,抽了下鼻子,毫不犹豫地接过那条素白洁净的帕子擦拭眼泪,变化之快,好似与方才哭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一样。擦完后,吴小小将帕子还给柴迁,后者往那帕子上稍微一瞥,却见上头依旧白净一片,完全没有半点脂粉,向吴小小的脸蛋又看了一眼,正巧与她哭红了的双眼对视上,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世子自诩非寻常男子,不也是照样行这轻浮孟浪之举?”吴小小嗤笑一声,“罢了……”

    言毕,迤迤然转了一圈,潇洒地坐下,豪气顿生,让柴迁眼中的兴趣更加浓厚。

    短短盏茶功夫,好似变了三个人,除了刻意彰显自己的功力之外,也有向柴迁展示自己底牌的意思,让柴迁原本有些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建康城内,乃至新设两浙北路,又或是南唐新都临安周围,你可有能用之人?”待坐定后,柴迁摸过眼前茶瓯,示意吴小小盛上。

    吴小小玉手蝶舞,冒着热气的清茶倒满了八分:“好教世子知道,非只这几处,便是如今南唐所辖诸地,要是有想要打听的、想要拿来的,没有小女子听不到、拿不着的!”

    “这么厉害呢!”柴迁抿了一口清茶,啧了两声,“控鹤府如今还有多少人?分别分布在何处?都是些什么身份?有没有能接近南唐文武官吏的?在地方大族里的又有多少?如今这建康城里是不是还有不少人潜着?”

    “世子心急了……”吴小小故意提高了声调,脸上不自觉地绽放出一抹戏谑的微笑,“茶也没喝两口,怎么就急吼吼的呀!”

    柴迁被她闹了个大红脸,听着外头有些嘈杂的人声,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示意她快点交待。

    “世子说的这些太多了,小女子记性不好,哪里能这么快说出?”吴小小掩嘴轻笑,“不若容小女子回迎春阁去,好好整理一番,列个册子出来,世子看着也方便不是?”

    “谢过姑娘了……”柴迁算是领教了这吴小小的本事,此时不敢大意,只能拱手表示感谢,“本世子还有一事不明,姑娘既是控鹤府副统领,那这控鹤府的大统领是何人?自大军进建康城至今多日,大致情况摸了个透,却没寻得半丝踪迹……”

    吴小小止住了话头,眼神朝门口瞥了一下,柴迁会意,低喝一声:“都他娘的滚开!”

    门外登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扈再兴的尤其大,很快就呼啦啦离开。

    吴小小眼波流转,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世子还真是有威严呢……这控鹤府设有大统领一个,副统领两个,余下闲职无数,都没什么用处。除了小女子外,另一个副统领已死于守城之战当中,至于大统领……”

    还没说到人名,吴小小喉头一顿,咽了口唾沫,眼神中露出难以察觉的恐惧:“是入内内侍省的大押班,蓝珏。”

    “蓝珏?”柴迁依稀记得有这么个名字,“想起来了,他随南唐废帝逃难,又与大军转东行进,坠水而死了不是?”

    吴小小苦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世子须知道,这蓝珏武艺高强,非是寻常人能够抵挡,便是数十个谢氏好手也未必能取他性命的。这老贼性情乖张,偏偏只服废帝一个,随侍左右不曾离开,却不知怎么竟肯放废帝与宇文宏一同走水路去庐山……”

    说到这里,吴小小连忙举起茶瓯,猛地一口饮了大半,这才稍稍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据传,蓝珏只身返京……返回建康,杀了十数个控鹤府流落城内外的卒子,清理了耳目,其余的小女子也不晓得了,人手为之一断,几乎就如同耳瞎目聋一般……”

    见她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柴迁也只好止住了话头,摆手让她停下,帮她倒去茶瓯中剩余的茶水,又端起茶壶盛满。吴小小轻道一声谢,端过茶瓯抿了一口,略有起伏的胸口这才缓了下来。

    “杀尽控鹤府之人,是为了做甚?”柴迁心里头千百般念头回转,“两个副统领已经死了一个,是不是要来杀吴小小?难怪如此姿态,显然是害怕得紧了。看其人做派,恐怕也不甘于故国覆亡,会不会对岳承泽和吕德下手?又或是干脆来对付我?”

    心思电转之下,柴迁也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索性不去多想,毕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多加些护卫。一个老内侍罢了,功夫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看吴小小这状态,今天的目的也基本达到了,只等她回去后整理的那份册子送来,对新占诸地的掌控又能够再上一个台阶的。过几日给京师送个信,让越王叔派两个得用之人前来相助,这阴司之事还真做不太来……

    就在柴迁和吴小小开始闲谈的时候,望江楼门口一个佝偻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看门小厮身旁,用那好似干枯老树般又带着点尖利的声音哑哑道:“小友,可容老朽进去否?”

    小厮转过身子,上下打量一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老爷子,不是咱不让你进,这望江楼非是您老人家该来的。城南有一座茶肆,还有两个新来的讲话本的家伙,您可以往那边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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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武后尝置控鹤府,后改称奉宸府,寻废。南唐复以其名,置控鹤监,寻改控鹤府,事谍探。——《南唐书·杂艺方士节义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