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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七七 蓝珏(下)

    事已至此,单万柳完全顾不上内心犹如藤蔓般疯长的惊憾,手中三石大弓往地上一丢,弓身提腰,左手成拳右手化张,猛豹一样朝蓝珏杀将过去。

    眼看着单万柳三两步上前就要捉住蓝珏的身体,后者却借势往地上一翻一滚,用极为笨拙的姿态和并不算快的速度化解了单万柳的攻势。是了,在这群厮杀汉中若是过分讲求江湖上那些所谓的招式和形体,估摸着没等碰到对方身子就要被锤飞了的。蓝珏久在皇帝身边,听得见得都不是寻常人等可以相比,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单万柳也是大意,存了蓝珏肯定会刻意前来招架的念头,正准备趁势控住其人双手,让弟兄们齐齐发力将他毙于当场。怎料这老太监这么一滚,倒是让千百般法子尽数做了灰,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的,教人直抓狂。

    最关键的是,这老太监的目标明显就是世子和边上那个吴小小!

    “老混账!”见蓝珏姿态丑陋地翻来,吴小小竟是鼓足勇气冲他骂道,“是你杀了他们?!”

    “嘿嘿……”蓝珏没有回答,他双手撑地,腿部发力,身轻似燕,稳稳当当重新站在地上,鹰隼般的锐眼紧紧盯着柴迁和吴小小,转而又全看向吴小小。

    后者自是害怕得紧,她行走至今,只有几招防身的功夫,真要让她和这个死老头子对抗,怕不是一巴掌就能将自己柔似弱柳的身子拍碎的……

    “男子汉大丈夫,对一女子下手,你也是有那心胆!”尽管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柴迁依旧猜出这人就是那个所谓的控鹤府大统领蓝珏无疑。

    果然,当听到男子汉这三字的时候,蓝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犹如昏空乌云、恶海险浪,教人打心底里发憷。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即便是过去了几十年,阉人的身份始终陪伴着他,从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近臣而有任何改变。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他在皇宫内外收了五十余个干儿子,可依旧因为失去了男人这个身份而在无数个夜晚黯然神伤。

    就在蓝珏从自己的回忆中惊醒的时候,脖子上已然出现了一条弓弦。他登时反应过来,往后猛一退步,踩在手持硬弓的单万柳脚上,左手从弓弦和弓身当中的空当穿过,将弓弦从脖子上转移到了身躯,随后在单万柳痛呼失声的同时脚底一蹬,整个身子腾地翻起,若鳛扭动的身法成功从中将身子抽出。

    当他落地时,一旁静候已久的李宝如雷暴喝一声,往前一捉,紧紧握住蓝珏双肩,手掌猛然使劲。蓝珏只觉得两边剧痛伴随着巨力传来,双腿一软,身子一蠕,脑袋一缩,竟从李宝手中脱离开来。

    还不等他稍微喘息,将刀子丢下的李显诚如风般簌簌而至,抬起左腿,犹如刀切,照着蓝珏的太阳穴抽去。蓝珏勉强摆过身子,李显诚这一脚从他腋下划过,却不收住,顺着身形飞在空中,右腿好似闪电长鞭般甩来。

    蓝珏这下闪不过去,被一脚正中腹部,当即飞落出去,撞进雅阁当中,顶翻了一片桌椅。那些珍贵到了极点的珍馐尽数盖在身上,淋得好似一件后现代的艺术品,花花绿绿,胡乱堆弃的,实在是让人好笑。

    只是在场众人神经紧绷,哪里会去管他这那的,齐齐上前就要擒他来问罪。不想蓝珏完全不管腹部疼痛难忍,一个鲤鱼打挺翻起,又被扑上来的李宝一记老拳砸翻,按在地上扯住领子,左右开弓一顿扇了十多下,直将那脸上的沟壑都扇没了,肿得好似猪头一般。

    扭打挣扎间,蓝珏被众人送到柴迁面前,柴迁本想好好端详一下这位前控鹤府的大统领,见他惨不忍睹的面容,只好作罢。

    “事已至此,唯有一死!”蓝珏倒是先开口了,声音含糊不清,显然方才那十几下耳刮子把他嘴巴打歪了不说,老牙估计也掉了几颗,“容我和吴小小说句话……”

    李显诚和庞越两人紧紧把住他的双肩双臂,又在他膝弯来了一下,令其跪倒在地。蓝珏倒也没有再多反抗,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惨不忍睹的脑袋低低垂着,与盏茶时间前的那个凶狠至极的高手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柴迁淡淡道,“还有什么话?”

    蓝珏缓缓抬头,突然咧嘴笑了一声,浓重的血腥气从他口中冒出,混杂着老人特有的口气,让素来注重整洁的吴小小皱了皱眉。但她依旧耐着性子,强忍住没有往后退缩。

    老大一口黑血从蓝珏口中冒出,柴迁见状忽觉不妙,好像这人的舌头是在做些什么……

    兀地,蓝珏往前猛地一蹿,张开大嘴,喉咙间爆出一阵低吼,随之而来的是空中闪过的一道银光。柴迁离得近,又在正面,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一根藏在口中多时的银针!

    许是口中污血作祟,许是蓝珏头眼昏花,又或者干脆是他临死前的用力一发过于急切,总之那根细小的银针只是穿过了吴小小的外袍,刺在了她的小腿上,没伤到要害。吴小小为之一惊,瞳孔紧缩,惊呼着往后退了两步,却正合蓝珏之意,这银针含毒,若是静候,毒素还不会散发得多快。一旦中毒者挪动步伐,莫说是扎在小腿上,便是扎在那脚指头上都能快速将毒素发作到全身去的。

    “混账!”柴迁心下一惊,抬起一脚踢在蓝珏下颔,只听咔嚓一响,其人登时歪了脑袋,眼见是活不得了。

    “莫慌……”吴小小此时反倒冷静下来,“这银针之术还是我教给他的,控鹤府中人几乎都会此招,临死前一针取命,一个换掉一个嘛,也不算亏的……只不过他们光知道下毒放针之法,却不知解毒之法,这法子是我谢氏独传,且传女不传男,只是要解毒,只能是靠别人来解,我自己是断然解不了的……”

    “这个好办!”听她这话,柴迁心头石头才稍稍放下,“当初谢氏被灭,还是逃了些人出来的,女子倒有一个……且先与我回府,让她来为你解毒才好!”

    吴小小轻轻点头,小腿不敢挪动,柴迁见状,便让随她来的侍女上楼来将她抱起。

    一番折腾,好容易才将吴小小送上轿子,后面紧跟着的刘墉此时已是满面菜色,嘴唇发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能说什么,道歉吗?连防备都没有,就这么让一个老太监飞上去,那十数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将和亲卫头子都只是堪堪挡住,一个不慎,世子是不是就死了?他娘的,这守卫是干什么吃的,每月薪俸也没少了,打赏的银子也足足的,搁那操练得有模有样,真个到头来却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刘墉心里头是又气又急,又惊又愧,百感交集间,自然是讷讷无言紧随众人之后。

    “望江楼倒是个好地方!”众人纷纷上马,柴迁抓紧缰绳,冷冷哼了一句,双腿紧夹马腹,腾腾地便疾驰而去。

    望着那十数道远去的身影,还有施施然行走的轿子,在这依旧闷热的天气下的刘墉却如同堕入冰窖,拔凉拔凉的。

    宁远公府外的街道两边一直都有人在打转,有的是时不时来看热闹的百姓,有的是借机打算卖点东西的走贩,有的是隐藏其间的机宜司成员,还有的本就是新设建康军中负责为各家军将把门的士兵。因此当柴迁一行人匆匆回府,还从一座轿子上带下来一个如花似玉、面色白皙清冷的女子,随行的十余个艳服侍女也都非凡类,更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有几个眼尖的已经瞧出那从轿子上下来的女子正是本城名伎吴小小,莫不是这位大周世子想要听曲看舞,便将吴小小接来府中了?但看他们这脚步匆忙快速,又不像是有闲情逸致来行这雅乐之事,而且吴小小虽是名伎,可也是一介女流,在这个时代很不受重视的存在,如何能让一军功赫赫的将军亲自去接?

    随着宁远公府的大门紧紧关上,大家伙讨论得更是热烈,众说纷纭间,一桩曲折而又亮丽的爱情故事话本就这么当场七嘴八舌构造了出来,估计当事人听了都得说一句离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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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兽穷则啮,鸟穷则啄,人穷则诈。自古及今,穷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韩诗外传·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