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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一零 御马

    旭日当空,铺洒下来的阳光盖在身上,暖暖和和的,直教人从心底生出一股舒适感来。

    初春时节,田地里也已经开始准备春耕的农夫们正忙得热火朝天。得益于开封府周围的平原地形,开垦出来的大片皇田和小部分私田都得到了极好的照料,地里耕作的农夫大多数是皇庄聘请来的,也有不少是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及其家属,至于南北边镇经常使用的流民和匪寇罪役,在这座愈发繁华的中原名都是一个都瞧不见的。

    “三儿,昨日忙活了大半日,今日能稍微多歇一会儿了不是?这么勤奋做甚……”

    庄田里,堪堪直起背来擦拭额头汗水的王英朝身旁赤裸着上身依旧在努力的年轻小伙笑道:“三儿,不是叔说你,你这白日干活,晚上读书的,如何能读出个一二三来?俺瞧着,那些中状元的,哪个不是整日在家中苦读。苦读苦读,是要读,不是要你苦,你这样……”

    “四叔,你且消停些!”年轻人挺起身子,满不在乎地笑着回应道,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很是不错,“那些苦读十年的也未必能中了状元,若是俺……若是我整日干活,傍晚回家读书,这般也能中了状元,到那皇宫里去见上一眼圣上,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王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见一眼圣上就不算白活了?你小子恁的无知……若是中了状元,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到时候江河湖海、四通八达,来日你要是当了大官,也不耕地了,俺找你去要块地来盖个草屋,你可别小气啊!”

    “草屋?”年轻人将锄头往地上一插,扶着木柄侧在上面暂时休息,“若是我做了大官,四叔瞧见京城了没,上回咱们去的那里,那条街上,正中心的那处宅子,我给你买下来!到时候再买上百八十个奴婢,花重金请上些江湖好手来,环伺左右……如何?”

    “如此甚好!”王英打算走过去拍拍年轻小伙的肩膀,不料脚下拧在泥里,猛地一拽,身子失去重心,直往地上摔去,扑了一嘴春泥的芬芳,惹得年轻小子不住捧腹大笑。

    待年轻小子伸了把手将王英拉起后,后者拍拍身上的土,连着咳嗽几声,瞪着犹自发笑的年轻人,自己也忍不住咧开了大嘴。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作为在皇庄耕作已久的农民,王英对此已经见惯不怪,这声响不紧不慢,显然不是有什么加急军令传入,但行走之人肯定不是普通官员和武将,否则不至于有这么连排连片的声响,密密麻麻地盖作一处,听着厚重沉闷得紧。

    前些时日皇帝陛下刚刚出城狩猎,掐着指头算算,其实也差不多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正想着,前方不远处的拐角转出数十骑来,个个穿着亮眼的黑红色军服,高头大马,长枪钢刀,踏踏而行,面容肃然,好不威风!

    “小子,前几日圣上出猎你没瞧见,这般出猎行伍回来,你可以瞧上一瞧了!”王英冲有些瞠目结舌的王初平,也就是立志要中状元的这个年轻人笑道。

    “四叔,这端的威风!”王初平愣了一会儿,见远方骑兵人数越来越多,直到有一面洋溢着赫赫龙气的巨大龙纛扬扬转来,这下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王英嘴上淡然说着,其实心里头也有些打怵。原因无他,他们这种身份,在与自己同阶层的人里面还能够吹嘘一番,和那些被迫寄人篱下、丢了自己庄田的家伙一比更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可一旦见到了真正的朝堂朱紫,乃至宗室子弟,甚或是皇帝陛下本人,平素所有的狐假虎威都瞬间消散,只剩下源源不断的恐惧从心底里冒出……

    待那群高高在上的殿前司禁军骑兵将道路两旁看守起来后,早就停下手中活头的农夫们才恍然惊醒,不顾地上泥泞,连忙伏地拜见皇帝陛下圣临。

    王初平心中盘算着,本想抬头瞥一眼皇帝陛下尊容,却被及时发现的王英猛地将脑袋又压了下去:“他娘的,不要命了?!”

    “四叔,你把我按到土里了……”

    皇庄农田中的百姓神态姿势各异,而走在正中的众人早就已经习惯。此时紧紧跟随在皇帝身后不远的随性文武官员脸色都有些奇怪,当然不是因为这样司空见惯的拜见和赞颂,而是因为前头走着的几人。

    在众臣的最前头,是身形有些佝偻的太子柴铂,其人自从前日遭了那般打击后,便有些止不住的颓废,教人看着于心不忍。柴铂胯下骏马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快,马蹄声也变得有些沉重,一步步踏着,走得很是缓慢。

    而在那面巨大龙纛之下,成德皇帝坐在轿子当中,轿子左侧是吴王柴锁,右侧是吴王世子柴迁,父子二人驱马并行,显然是得了皇帝陛下青眼。

    再仔细瞧瞧柴迁骑着的那匹马,通体雪白,不是先前皇帝陛下所乘的玉逍遥又是哪匹?

    至于为什么没有将玉逍遥赐给看起来功劳更大的吴王殿下……说来也巧,柴锁所乘的那匹同样是御赐的骏马,名唤好头赤。这匹同样是宫中御马后代,早前曾犯诗案的苏轼曾为其作诗一首,流传至今,更显得这好头赤之珍贵。

    一左一右,相伴而行,各驰御马,怎么看怎么显得后面跟着的太子殿下有些灰溜溜的……那可是一国太子!

    成德皇帝面色阴晴不定,心情也不知道如何,叶昆罕见地私下传信与众臣,让大家一路上若无要紧之事,切记不要上前打扰,不要窃窃私语甚或是大声讨论什么,徒惹皇帝陛下不快,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众臣会意,加之前头景象实在离谱得很,因此事事全靠眼神交流,多余的声响半点也不敢发出,于是还发生了刘嚣找旁边的富以道讨点水喝,结果被对方会错意直接塞了个连油星子都没有的素饼过来之类的奇葩事情,被一旁的记录官一件件录进,多年后也成为了研究后周奇闻轶事的珍贵史料。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先皇御马三千匹,仗下曾骑玉骆骢。金鼎丹成龙亦化,圉人空栈泣西风。”

    兀地,从路旁田地里冒出一个年轻的声音来,开口便是一首诗,引得闻者纷纷寻声而望。柴迁离得近,听到这首诗后脑子登时轰的一声,闪电般锐利的目光当即锁定了发出声音的那个年轻农夫,语气却没有太多变化:“你是何人,可知此诗是谁写的,怎敢在此胡乱吟诵?”

    “这是铁冠道人所作,至今读来,依旧朗朗上口,引人深思,为何是胡乱吟诵?”那年轻人,也就是方才脑袋被按在土里的王初平昂然相对,“铁冠道人犯了诗案不假,可其人之诗才难道就会因为一案而被否决吗?此诗乃是其人为《龙马图》写就,那龙马图中好头赤,此时不就在那里吗?”

    说着,王初平全然不顾浑身颤抖着拉住他裤架的王英,潇洒往柴锁身下一指。后者登时变色,怒容骤显,虎目圆瞪,丝毫不打算给这个鲁莽的年轻人一点面子。柴迁同样惊怒莫名,须知道,苏轼虽然是文学大家,诗作非是常人可及,即便放在千百年后也绝对是华夏之瑰宝。然而如今情势,就是诗案已被定性,犯了就是犯了,难道因为其人文采过人,就要饶恕他的罪过吗?

    “苏子瞻文风绝佳,即便放在当今时日,恐也当为众文人之首。”就在众人打算驱赶这个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时,轿子里淡淡传出一道声音来,所有人当即停手,就连骑在两匹御马上、看起来应该是两位尊贵的宗室中人的男子也都顿时收敛面容,变得庄严沉凝起来。

    想来这其中应该就是那位声名远播的成德皇帝陛下了吧……

    王初平想着,也不忘朝轿子行礼拜道:“草民王初平,参见陛下,吾皇圣恩隆德!”

    “王初平……你既有学识,又有胆魄,为何要在皇庄耕作,不去考取功名?”轿子里的人幽幽来了一句。

    王初平闻言一怔,当即回道:“回禀陛下,草民白日耕作,夜晚持卷,如此已一年有余。既可免于体力匮乏而头昏眼花,又不会落了知识,如此甚好!”

    王英心中已经在骂娘了,早知道今日就不该将这个小子带出来,就该让他在家里读书。这下好了,顶撞了皇帝,还能落个什么好处去?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遇到皇帝的机会,竟然读了一首犯了诗案的那人的诗,真真是……

    “确实甚好……”轿子里的人语气变得有些惊讶,旋即又转为淡然,“耕读耕读,你倒是全用上了……明年开科,朕要在榜上看到你的名字。”

    言毕,未等惊喜过望的王初平出声,整队人马便呼啦啦又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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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盖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郡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其他触物即事,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舒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