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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沈书礼的苦痛

    几天后。

    今天沈书礼起的格外的早,甚至比要早已练剑的白沐风和魏青起的还要早,不过,他其实根本就睡不着。

    白沐风起来时,他已经将粥都煮好了。他说难得起来这么早,不如一起去看看倾惶山的日出。白沐风没有拒绝,但是魏青眼中只有练剑,并不感兴趣,喝了一碗热粥后便独自朝屋后走去。

    而沈书礼拿上一个小竹篮后,便带着白沐风出发了。

    若说看夕阳,应该是去山顶,可是沈书礼却带着他从山腰处的一个分路口朝另一座小山峰走去。

    这座山峰比倾惶山要小上很多,虽与倾惶山相连着,却不属于倾惶山。不过这座山峰很小,也没有名字,但是这座山朝东,住着另一个村子,所以人们便称之为小东村山。名字虽土,但是好记,久而久之,便也觉得好听了。

    来到了小东村山时,天还是黑的,白沐风见前方有个矮小的土堆,便打算上前将火把插在那土堆上,待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哪里是土堆,分明是一个小坟堆。

    看到白沐风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沈书礼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道:“这便是我跟你说的,我的故友、知己。”

    白沐风万万没想到,他口中的知己竟也离开了他,却也明白了,为何当时在邻州山时,他会露出那样的清冷却又想要覆灭一切的表情。

    白沐风不会说话,也不会安慰人,但他知道,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是白绪离开时一样,不管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沈书礼将篮子里的祭品拿了出来,依然很简易,但却多了几本书册。他点燃蜡烛,烧了些纸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一句:“阿姐,我来看你了。”

    白沐风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火把的光,偶尔瞟一眼坐在坟前的沈书礼。

    “以前在一起玩的时候,阿姐你就总爱念叨着我是男孩子,又聪明,所以应该出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好,阿弟听你的话,我出去了,可是你呢。”沈书礼说完后,莫名的笑了起来,继续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很想读书识字,可是山里没有夫子,也请不起夫子。他们经常笑话我,大山里的孩子,学会了字又能怎样呢?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还浪费时间,不如放些羊,多砍些柴,都劝我不要在异想天开了。所以从那以后,阿姐你就不让我跟村里的男孩子玩,你说跟男孩子玩是玩,跟女孩子玩也是玩,都一样。那时候小不懂事,我也就听了阿姐的话,没想到一直到长大,我一直都跟你们几个女孩子一起,不管是捡柴,打猎,总是约在一起,对了,你还经常叫我把真儿那个傻丫头叫上一起,她现在应该是个大姑娘了吧。”

    “哦,阿姐,我还想起一个有趣的。那时我才十七岁,几个小丫头也都长大了,有一次你对我说,与你一个村的那个阿妹和北边村子的那个阿妹,她俩都喜欢我。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呵呵呵,我记得我还差点吓哭了呢。”说完,沈书礼见纸钱快烧完了,顺手拿起一本书册,一页一页撕掉后,又开始烧了起来。

    “后来,你见我对此事在意,便说是骗我的。其实,我知道阿姐你在骗我,只是却是骗我说她们不喜欢我。但我都知道,因为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是将你们看做是我的亲阿姐和亲阿妹,没有一丝逾越的想法。”

    亲人,故友,知己,还有他努力想融入的张府,对他好的都离他而去,留下的则是对他不断的猜忌和无休的欺压。

    山中不时传来几声不明的野兽的声音,似乎在宣示着,它们才是黑夜里的主宰。

    “阿姐,这是我专门从京城给你带回来的,你以前跟我说过......”

    “谁,出来吧?”白沐风持剑对着树后的黑色的影子。一开始脚步声很远,他以为只是路过的山农,便没在意,但后来他发现这个脚步却在一点一点的往他们这边走,而且脚步变得越来越轻,明显是怕被他们发现,故意走的很轻。

    此时沈书礼已经来到了白沐风的身边,顺着剑指的黑暗中看去,那里确实有个影子在动,而那个影子果真正一点一点的朝他俩走近。

    待那个影子出来后,他才看见,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脸色皮肤有些黝黑,在火光下显得更黑了,不过这个女孩他认识,只是几年未见,她确实长大了不少,所以沈书礼一开始并未想到是她。

    他只拉了白沐风一下,道:“她应该也是来看我阿姐的。”

    白沐风还未收剑,便看见那个女孩朝坟堆走去,将手中的祭品也拿了出来,还将烧了一半的书册从火堆中拿了出来,踩在脚下。

    女孩恨恨的看着沈书礼,怒道:“阿姐才不需要你的东西,你还是将这些带回京城吧,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扰我阿姐。”

    沈书礼听到女孩的声音后,惊道:“你是真儿。我们真儿妹妹长成大姑娘了。我是你书礼哥哥,你还记得吗?”

    “我不认识什么沈书礼,他也不是我哥哥。我只知道,住在南面村子里的倒是有个负心薄情之人与你同名,不过他早已去京城过自在日子去了,哪里还记得家中的父母和我阿姐。”

    “真儿,你怪我恨我,我都接受,但你能不能告诉我,阿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明明跟我说要十年之后的,怎么会......”

    真儿根本不想看见他,更不想阿姐看见他,她冲过去推着沈书礼,而沈书礼一直就让她这么推着,直到推出十多丈远,真儿才对他道:“你走吧,你不配见我阿姐,你更不配.....沈伯和婶婶,还有我阿姐,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有多担心你,怕你被欺负,怕你被骗,更怕你受委屈。可你呢,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回来过,连一封信都没有,当真是薄情寡义。不过也挺好,说明你这些年过的很不错,沈叔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只是可怜我阿姐死不瞑目。”

    沈书礼低下头,又抬眼看了看地上那半本书册,道:“真儿,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想说,我阿姐的死跟你没关系,我阿姐不是被你这个负心之人抛弃而死的,对吗?”

    “阿姐的死,我的确有责任,我父母的死,跟我也有关系,我确实是罪人,我不祈求任何人的原谅,因为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你以为你认罪,我就不会恨你了。活着的人恨不恨你,其实是最没有资格的,但是,他们离开的人呢,直到离开,他们最担心最思念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过,他们离开的时候有多遗憾,有多痛苦,这些你永远无法体会。”真儿说完,不想理会他,便跑到坟前轻声哭泣着。

    沈书礼这些天一直深陷在自责的深渊之中,在重重昏暗和痛苦中不断的盘旋,坠落,盘旋,又坠落......此刻的他已无力在支撑下去,即便心中的那道复仇的燎原之火还在不断的燃烧,但是他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一个人太孤独,他不想在一个人了,他想回到以前的日子,正如他们所说,读了书、走出山,又如何,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这种日子,倘若要用他的亲情和友情来换,他宁死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他脑海中突然又回到了在京城中的那几年,那里对于他来说,犹如人间炼狱,可每当他在炼狱中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出现一道来自人间的光,那道光能摄入他的内心,将他冰冷的心一次次的给融化。

    想到此,沈书礼无比内疚的说了一句:“荭翎,对不起。”说完后便昏了过去。

    真儿被吓了一跳,她向白沐风解释,她只是轻轻推了他,让他不要靠近阿姐而已,她手中并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想过要他死。

    白沐风见她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小女孩,而且对沈书礼还有很大的误解,便道:“你放心,他只是晕了过去,我们先回去。”说着,他让真儿将那几本还未烧的书也带上一起,而后便背起沈书礼下山了。

    山中的孩子向来没见过世面,比较单纯,胆子也小,见沈书礼昏迷不想,她知道肯定跟自己说话难听也是有关系的。

    都快要临近中午了,还未见他醒来,真儿急道:“白大哥,你说他,怎么还不醒过来呀,不会出事了吧。”

    “你别乱想,他只是太累了。”

    见真儿疑惑的看着床上的沈书礼,眼中有一丝抱歉,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从京城到倾惶山有千里路程,连续一个月不停歇的赶路,他早已精疲力尽。到了倾惶山后,又在他父母坟前守了好几日,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合过眼,其实他心中比谁都痛。”

    “可是,他当初那样对阿姐,阿姐的痛,谁又能体会呢。”

    “你说的没错,每个人心里的苦痛,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来评判和体会。但是你怎么知道你阿姐心中一定是痛苦的呢?这些年你们又可知道,他是怎样度过的。”

    看到白沐风在说起些沈书礼的时候看似风轻云淡,可脸上竟无意的露出一些不忿和冷意,真儿看着虽有些怕,但还是大着胆子问道:“白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和你阿姐的事,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真儿知道白沐风指的是沈书礼在坟前说的那些,可既然他将阿姐她们当做亲人,并无男女之情,那难道阿姐真的是死于意外吗?可他明明承认了阿姐的死与他是有关的?还有隔壁村的那两个阿姐,难道她们也在说谎吗?所以真儿还是不相信。

    白沐风见真儿馅入沉思,怕她又乱想,便打断了她。他将所了解的沈书礼的一些事情,都跟真儿说了一遍。

    闻言之后的真儿,久久没有说话。她心想沈书礼一时半会儿应是醒不过来的,便跟白沐风说先回去一趟,不然父母会担心她的,她下午晚些时候在过来,再给他们带些吃的过来。

    白沐风没有说话,只是对她点点头表示回应。

    真儿确实是个性情之人,倘若她身在江湖之中,应该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侠女吧。给他们送吃的,是不是说明她对沈书礼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恨,而是一个她一直都想要知道真相的解释而已。

    白沐风看了看床上的人,心道:剩下的,只待你醒了。

    看着院中的梨花树,算算日子,还有几个月就又要开花了。花开花落,一切都终将过去,可一切却又才刚刚开始。

    看魏青站在门前,眺望着远方,他也随之眺望,那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路,不知这条路,献君何时才能走完,又何时才归,只希望他和逸轩都不要有事才好。

    他拍了拍魏青的肩头,道:“有些事急不来,放心吧。”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与沈书礼相处的这些日子,白沐风能感觉到他很聪明,城府极深,但是他总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毫无保留的说出来,这不得不让白沐风有些措手不及和防备。

    他承认,他跟着沈书礼是有目的的,可沈书礼也并不排斥,似乎还很乐意,并且还总能在他的眼中看到戏耍和掌控,而每当白沐风再次确认的时候,那其实就只是一双普通的充满着善意和真诚的眼睛。

    而如今他擅自将沈书礼不愿回首的过去说给了真儿听,他已经做好了被骂被记恨的准备,因为他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了,而刚刚对魏青说的也不过是安慰他的话罢了。

    不过让他惊奇的是,沈书礼醒来知道后,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他一句不是,更不要说会记恨了。他还说,其实白沐风从莲儿那里了解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真正的苦,是无法说出来的,而能说出来的苦,又能苦到哪里去呢!

    当一个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真情实感和亲身体会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的。人们听了以后往往都会心感难过,流几滴泪,说几句心疼的话,可是转眼,这件事就与他们没有了任何关系。

    一件事若没刻在你的骨子里,你将永远无法评判任何一个在苦难中生存的人。

    而如今,他白沐风为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而去剖析沈书礼心中的伤疤,从而达到他的目的,这让他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冷血。

    “沈兄,对不起。”他说完像沈书礼深深的行了一礼。

    沈书礼惊道:“白兄何故如此,你说的本就是事实,只不过是代我说出了而已,这样挺好的,由此我就又少了一次面对过去的机会了,如此一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沈兄,你的事我本就无权干涉,而今私自道出,是我不义。”

    “白兄严重了,倘若说出来能换回我心中的意难平,就算将我解衣盘礴游街示众任人踩打又如何,只要他们能回来。”沈书礼见自己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急躁和冰冷,他连忙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白沐风,淡淡道:“以前除了阿姐这个朋友外,我还有父母,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荭翎虽是我结发妻子,也爱我怜我,可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将这些事告诉她。而今,除了白兄你以外,在这个世上我就真的只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朋友了,所以白兄就不要再与我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至少,不要现在说。”

    白沐风看到这样的沈书礼,让他想起了,以前他爹不见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要他放弃,说他爹死了,但是他不相信,他一开始也很不解很愤怒,可时间久了,他长大了,他知道自己是对的,既然别人无法理解他内心所想,那就不要理会他们就是。

    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和感受沈书礼所经历的那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