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出居民楼，刘三军深吸几口气重重吐出来。
胸中很烦闷，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去。
现在是深夜，公交早已停运。
坐出租回家会留下他来过公主坟的痕迹，既然这样不如走着回家。
脚步越来越快，胸中烦闷好像轻了一点。
加快脚步，从快走到慢跑，刘三军感觉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逐渐加速跑了起来，没多久变成了全速奔跑。
换成以前，这种全速奔跑他最多能坚持一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拥有超能力后体质增强，他没有一点疲劳感，反而跑的越快越是感觉浑身舒畅。
胸中一股气逆上，他大口呼吸想把这股气呼出去，发现没用。
他试着轻轻喊了一嗓子，那股气消散了一点。
他精神一振，又喊了一嗓子。
逆气又排出一些，胸中烦闷减轻许多。
速度越快，喊的声音越大，感觉越是舒服。
刘三军全力奔跑着，口中发出阵阵长啸。
一辆小货车行驶在深夜无人街道上，司机正昏昏欲睡，视线中突然飘过一个影子，很快就高速消失在视线中。
司机猛然一惊，睡意全消。
擦了擦眼，影子早已离开视线不见踪影。
但司机很确定，刚才那个影子是一个人。
司机看了看时速表，六十公里。
人，凭两条腿…能超过机械动力，能跑这么快？
速度该有多快才能把时速六十公里的车远远抛开？
好奇心让司机瞬间清醒，一脚油门车辆开始加速。
时速表到了八十，没有看到那个人影。
时速表到了九十，依然没有看到人影。
司机好奇心更重，咬牙将油门踩到底，时速表到了一百二，指针剧烈摆动着，就像要挤破仪表盘。
这已是这辆破车的极限速度，司机手心中全是汗。
城市道路不是高速公路，在这种路况下高速行驶，稍微打一下方向盘都会引发车祸，除了车毁人亡不会有其它结局。
终于，前方道路上隐约看到一道影子。
小货车慢慢追上影子，离影子越来越近，司机终于看清楚：那影子确实是一个人。
而且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像蜘蛛侠那样射出蛛丝，也不像超人一样用飞。
那个人没玩花活，就是老老实实用两条腿跑，跑出了最低九十公里的时速。
司机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膛中蹦出来。
司机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心脏就要爆了，无奈之下把踩在油门上的脚慢慢松开。
车速降下来，前方人影逐渐离开司机视线。
靠边停车，司机急匆匆的打开行车记录仪。
还好，记录仪正常工作。
从一开始一闪而过的影子一直到自己停车，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忠实记录下来。
司机越看越激动，浑身打起摆子。
推开车门下车，摸出一支烟，拿出打火机，手抖的厉害，好几次烟都没点着。
他拿着打火机不再动，把口中叼着的烟凑了上去，烟终于点着了。
深深吸了一口，烟头猛然一亮烧起明火，烟消失了一大截。
又一口，整支烟消失。
再摸出一支烟，打着火机，叼着烟凑了过去，火焰照亮了他的脸。
司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害怕，最多的是喜悦。
他知道自己发达了。
这视频发到网上能换来多少点赞收藏，能涨多少粉？
难道自己也能告别这份既辛苦又没多少钱的工作，靠直播卖货就能轻松挣钱了？
刘三军并不知道身后曾有一辆小货车跟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给那个司机的命运带来什么改变。
他只是全力奔跑着，声嘶力竭喊着，发泄着胸中愤懑。
前面就快到家了，刘三军把速度一点点降下来大口呼着气，胸中烦闷还在，他又一次仰天长啸。
长啸未尽，路边居民楼上一楼某个房间打开一扇窗，叫骂声传来：“谁呀这是！有没有点公德？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出来遛狗？没完没了的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刘三军愣在原地，长啸声缓缓止住。
他慢慢扭头向骂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位大妈头探出窗外，和刘三军四目相对。
大妈口吐芬芳：“我去！以为是狗，原来是个人！咋嚎的那么难听？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当狗？”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自己这事办的确实不地道，刘三军很是羞愧，没敢吭声。
骂声不断传入耳中：“刚才瞎嚎那劲头呢！咋地你还想吸收月亮精华变身狼人不成！”
“还想变狼！呸！你最多也就能变一哈士奇！”
大妈的话有些刺耳，刘三军自尊被彻底伤到了。
他不服气的小声抗议道：“对不起了大妈，大半夜的确实是我不对。但您这审美也太差了点，长啸…这是长啸…”
“没文化”刘三军心中给大妈下了一个定语。
距离有点远，刘三军声音也不大，大妈听的不是太清楚，但“审美太差”这几个字倒是听的明明白白。
隐约猜到刘三军话中意思，大妈不禁勃然大怒。
“小子，好胆别走！你就是一条狗！哈士奇！大半夜的瞎嚎不让人睡觉还有理了？我还没审美了？等我下去看我不抽死你！”
说罢大妈狠狠关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刘三军心中暗道“坏了”，转身就跑。
大妈追出来，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远远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大妈气不过，跳脚大骂。
刘三军虽已跑远，但仍能听到叫骂声，。
“二哈”二字频率最高，“狗叫”二字频率次之，不由得恼羞成怒。
这距离大妈肯定是追不上了。
刘三军停下，转身，双手叉腰，跳的高高的，嘴张的大大的，貌似要和大妈大吵一架。
谁知发出声音却是小小的：“对不起，耽误您睡觉是我不对。但那真是长啸…不是狗叫…看看你那个没有文化的样子！”
大妈正跳着脚口吐芬芳，眼见那人非但犟嘴不说，竟然还敢跳起来和自己对骂？
这让大妈如何能忍？
滔滔不绝的骂声从大妈口中传出，词汇量之大，内容之丰富，组合之巧妙让人不得不拍手叫绝。
隔得远，刘三军也不怕大妈追上，双手叉腰跳着脚，时不时的回上一两句。
相隔两条街，大妈和刘三军开始对骂。
十分钟后骂战结束，交战双方向对方吐出一口浓痰，然后都如战胜的将军般雄赳赳气昂昂离开战场。
大妈和刘三军都认为自己赢了。
大妈只觉今天晚上这场骂战真真是酣畅淋漓。
自己跳的高，手势稳准狠，话语毒辣，平生所学尽出，骂的对手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抱头鼠窜，这毫无疑问是大胜、全胜，让她如何不骄傲？
刘三军这边呢？
他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大妈说一百句自己也回不了三句，但谁让自己游击战法炉火纯青呢？
论起吵架，大妈是顶尖高手。
但自己总能在大妈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时候插嘴说上一两句，屡屡打断大妈的进攻节奏，气的大妈暴跳如雷。
一个纯新人面对如此大敌能对峙这么久而不溃败，这不是大胜又是什么？
对面大妈已离开战场，刘三军也转身离开。
仗是打赢了，可刘三军心中却不免有些不自信了。
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有那么难听？狗叫？还是二哈？”
骂战已过去了很久。
刘三军一边走着一边满脸不甘的自言自语道：“长啸…是长啸…不是狗叫…最起码不是二哈…没文化真可怕…”
正暗自神伤，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单身公寓楼下了。
前面就是烧烤店。
依旧人声鼎沸，依然欢声笑语。
欢乐的人们在不停碰杯。
不停碰杯最大的好处就是：碰杯次数达到某个极值后，你会认为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一个个碰杯次数到达极值后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们正慷慨激昂、指点江山，却不约而同都选择遗忘三天前那个深夜。
忘掉这间烧烤店发生的事，忘掉一身是血的女孩，忘掉那个想出风头的傻瓜。
人们并不认为三天前那件事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最起码眼下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改变。
既然没有改变，歌照唱舞照跳。
拿出手机看下时间，已经两点了。
他早就累了，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美美的睡上一觉。
绕过烧烤店，走几步就是单身公寓楼，乘电梯几分钟就能回屋。
可以冲个澡，有一张还算舒适的床。
可自己能忘掉今天看到的一切安心睡着吗？刘三军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回单身公寓自己注定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回头向远征军陵园方向看了一眼，刘三军做出一个决定：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还是老规矩到远征军陵园窝一宿吧。
夜晚的陵园中路灯很少。
从小到大已经来了多少次刘三军根本数不清，就算闭着眼睛，他确信自己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经过纪念碑时挥手打个招呼，三拐两拐来到一个被墓碑环绕的角落。
这就是刘三军儿时的栖身之所，他心中的家，长大后也未曾放弃的家。
找出自己藏在附近的工具简单清扫一下灰尘，合身躺下，那种温暖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家啊…嗯，还是家舒服…”
双手抱头躺着，夜空中繁星依旧，好像从未发生改变。
像往常一样，为帮助入睡刘三军数起了星星。
可今天有些反常，翻来覆去数了很多遍星星，他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翻身换个姿势，还是没有睡意。
既然睡不着，不妨和那些人聊聊天？
像往常一样，刘三军开始倾诉：“伯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我尝到甜了，终于尝到你们所说的甜了。”
“可，为什么短暂的甜后却是更苦的苦呢？”
“刚拥有超能力的时候，我也曾做过梦，幻想自己就此借助超能力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一方霸主。”
“但不知为什么内心却一直告诉自己：找到一个心爱的姑娘，组建一个家庭，生几个孩子，简简单单过完一生，这才是自己想要的。”
“当然，我也会路见不平一声吼。遇到该帮的、值得帮的人就搭把手帮他们，不打紧的。”
“做一个平凡的人，低调的人，成为自己心中的英雄，帮那些该帮的人，这才是我认为的幸福，这才是我想要的甜。”
“可今天我看到那些事，让我…”
“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词讲述那些让人作呕的事，我是真的说不出来…”
“真苦啊，苦的让人绝望。”
“我不是当英雄的料，也不想当英雄，可那些孩子…我放不下。”
“你们不知道，有一个小男孩跟我说话，那声音奶声奶气的…真是让人心都酥了…”
“他说：“叔叔，我找不到妈妈了…”他想要我帮他找妈妈。”
“我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然后他就把自己的玩具，一个恐龙玩具，对，叫霸王龙的玩具给了我。”
“我无法拒绝，也没有勇气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
“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给了我很多玩具，很多糖。”
“小时候我做梦都想天天有糖吃，有自己的玩具，可惜一直到离开孤儿院我都没能吃到多少糖，也没有真正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具。”
“在今天，我却收到了很多玩具，很多糖…”
“还有你们都认识的果果，那个爱笑的小姑娘，我放不下…”
“好苦…”
“可我不能，我真的放不下果果，也不想放下他们。”
“伯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像是在回应他，一阵微风吹来，柔和、清凉。
烦躁被微风带走很多，刘三军惬意的眯起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存在，不过以前我看不到你们。”
“现在，我能看到了。”
刘三军满脸都是希冀，眼中像有光在闪烁，声音有点紧张：“能…让我见一下你们吗？”
微风止住，没有再次吹来。
满怀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刘三军没再说什么，翻身换了一个姿势。
双腿弯曲蜷缩到胸前，一只手抱住膝盖，另一只手轻拍自己后背，口中哼着儿歌。
儿时，刘三军经常用这个姿势，幻想妈妈把自己抱在怀中，哼着儿歌，轻拍着后背哄自己入睡。
“妈妈…爸爸…你们是谁？你们在哪？”刘三军喃喃自语，眼泪再也止不住，打湿脸庞。
不知道哭了多久，睡意袭来，他终于昏昏睡去。
远征军陵园，另一个世界。
一群人围在刘三军身边，目光中尽是温柔、怜惜。
“是个好孩子。”
“嗯，是个好孩子。”
一个女人急不可耐的说道：“快给他托梦，安慰下这孩子。”
一群人正小声议论着今天由谁来托梦，一位威严老人的声音响起：“托梦？不行！最起码今天不行，再等等。”
“看把孩子委屈的，怎么就不能给他托梦了。”女人心疼的看着刘三军，鼓起勇气反驳威严老人。
威严老人继续说道：“有正事，听我说。”
女人闭嘴不再说话，但表情明显是不服气。
威严老人向人群发问：“你们就没察觉到这孩子身上多了点东西？”
人群中有人说话：“很热的那个东西吗？这孩子身上自小就有啊。”
威严老人没有立即回答，探下身仔细观察刘三军，过了一会站直身体，环顾四周人群，缓缓说道：“不是那个很热的东西。”
“有鬼子想害这孩子，在他身上留下了点东西，想用这东西害他。”
“这东西很麻烦，没有实体，像是一股纯粹的恶意。”
人群并没有当回事：“把恶意驱散不就行了？。”
威严老人摇摇头说道：“这股恶意很强大，力量比我们最少高出一个等级。我拿这恶意没办法，就算我们加起来也拿这恶意没办法。”
“更难办的是：只要我们在这孩子的梦中世界出现，恶意就会察觉到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女人不甘心的说道：“那就这样放着不管？这孩子怎么办？”
人群外，一个声音响起：“没事！”
随着话音，两个人走到人群之中，原来是在外巡逻的班长和士兵。
士兵一脸笑嘻嘻的表情，吊儿郎当，浑身没一处正形。
班长表情严肃，声音坚决：“帮！”
士兵向众人解释道：“班长第一句话的意思是不怕敌人强，一定要帮！第二句话的意思是怎么帮？”
说完，士兵转头看向班长问道：“对吧，班长？”
班长不再说话，目不转睛盯着威严老人，立正敬礼。
威严老人回礼，向班长点点头，缓缓说道：“我只想到一个办法：必要时，为这孩子打开那扇门，能完成任务吗？”
班长再次立正敬礼：“是！”。
士兵也严肃起来，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人群中或坐或蹲的人都站了起来，表情肃穆，一齐向两人敬礼。
气氛很沉重，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值得吗？打开那扇门…”
班长没有回答，士兵回首一笑：“值得呀。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吗？当然值得。”
“虽然这孩子偷吃，搞笑，不靠谱，可就是招人喜欢。”
“你们就没觉得这孩子跟我很像？”士兵脸上的严肃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恢复成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
女人一脸鄙夷：“王蛤蟆你够了！你就是个愣头青，刺头！这孩子比你稳重的多。”
士兵不以为意：“这孩子和我一样没爹没妈。还有，小时候我也常偷东西吃。”
人群中又有人反驳士兵：“人家哪次吃之前都会跟我们说一声，那不叫偷…你是不告而取，才叫偷。”
士兵一脸惫懒：“不管，反正都一样。”
士兵眼中闪着光，陶醉在幻想中：“让这孩子替我活下去，不等于自己活了两世吗？”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别人是闪着腰，你是闪着舌头！你也就剩下这张嘴了…什么叫替你活下去？”
威严老人抬手打断还想说什么的女人，缓缓说道：“不是替你活下去，王蛤蟆。人不该背负别人的意志活下去。”
“哪怕父母也不能要求孩子按照他们的意愿活下去，孩子有权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父母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孩子做到？要孩子替自己完成梦想？”
威严老人指着刘三军：“帮他是我们自愿的，别要求任何回报，想求回报还不如不帮。”
“这孩子够苦了，不要再让他背负不属于他的责任了。我们该做的事没做完，是我们自己无能，凭什么要求这孩子替我们做完？”
“道理要讲清楚：我们的未竟之事，这孩子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一切由他。”
“他想怎么活下去是他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他想要怎样的人生也是他的自由，我们同样无权干涉，也没有资格指指点点。”
“这孩子得到力量后并没有忘乎所以，还是本本分分的做人，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好人。”
“那扇门后的力量，我们没有肉体用不了。普通人又因为没有足够强的灵魂也用不了。这孩子灵魂足够强，也有肉体，正合适。”
“我想不止是我，你们也都相信这孩子得到力量后不会变成坏人，也不会乱用那种力量，对吗？”
人群齐齐点头，士兵动作幅度最大，头点的像小鸡吃米。
威严声音有些不满：“王蛤蟆，低调点。”
士兵根本不在意周围投来的鄙夷目光，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想到开心处，士兵傻笑着，嘴角隐约有口水流出，晶莹剔透。
胸中很烦闷，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去。
现在是深夜，公交早已停运。
坐出租回家会留下他来过公主坟的痕迹，既然这样不如走着回家。
脚步越来越快，胸中烦闷好像轻了一点。
加快脚步，从快走到慢跑，刘三军感觉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逐渐加速跑了起来，没多久变成了全速奔跑。
换成以前，这种全速奔跑他最多能坚持一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拥有超能力后体质增强，他没有一点疲劳感，反而跑的越快越是感觉浑身舒畅。
胸中一股气逆上，他大口呼吸想把这股气呼出去，发现没用。
他试着轻轻喊了一嗓子，那股气消散了一点。
他精神一振，又喊了一嗓子。
逆气又排出一些，胸中烦闷减轻许多。
速度越快，喊的声音越大，感觉越是舒服。
刘三军全力奔跑着，口中发出阵阵长啸。
一辆小货车行驶在深夜无人街道上，司机正昏昏欲睡，视线中突然飘过一个影子，很快就高速消失在视线中。
司机猛然一惊，睡意全消。
擦了擦眼，影子早已离开视线不见踪影。
但司机很确定，刚才那个影子是一个人。
司机看了看时速表，六十公里。
人，凭两条腿…能超过机械动力，能跑这么快？
速度该有多快才能把时速六十公里的车远远抛开？
好奇心让司机瞬间清醒，一脚油门车辆开始加速。
时速表到了八十，没有看到那个人影。
时速表到了九十，依然没有看到人影。
司机好奇心更重，咬牙将油门踩到底，时速表到了一百二，指针剧烈摆动着，就像要挤破仪表盘。
这已是这辆破车的极限速度，司机手心中全是汗。
城市道路不是高速公路，在这种路况下高速行驶，稍微打一下方向盘都会引发车祸，除了车毁人亡不会有其它结局。
终于，前方道路上隐约看到一道影子。
小货车慢慢追上影子，离影子越来越近，司机终于看清楚：那影子确实是一个人。
而且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像蜘蛛侠那样射出蛛丝，也不像超人一样用飞。
那个人没玩花活，就是老老实实用两条腿跑，跑出了最低九十公里的时速。
司机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膛中蹦出来。
司机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心脏就要爆了，无奈之下把踩在油门上的脚慢慢松开。
车速降下来，前方人影逐渐离开司机视线。
靠边停车，司机急匆匆的打开行车记录仪。
还好，记录仪正常工作。
从一开始一闪而过的影子一直到自己停车，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忠实记录下来。
司机越看越激动，浑身打起摆子。
推开车门下车，摸出一支烟，拿出打火机，手抖的厉害，好几次烟都没点着。
他拿着打火机不再动，把口中叼着的烟凑了上去，烟终于点着了。
深深吸了一口，烟头猛然一亮烧起明火，烟消失了一大截。
又一口，整支烟消失。
再摸出一支烟，打着火机，叼着烟凑了过去，火焰照亮了他的脸。
司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害怕，最多的是喜悦。
他知道自己发达了。
这视频发到网上能换来多少点赞收藏，能涨多少粉？
难道自己也能告别这份既辛苦又没多少钱的工作，靠直播卖货就能轻松挣钱了？
刘三军并不知道身后曾有一辆小货车跟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给那个司机的命运带来什么改变。
他只是全力奔跑着，声嘶力竭喊着，发泄着胸中愤懑。
前面就快到家了，刘三军把速度一点点降下来大口呼着气，胸中烦闷还在，他又一次仰天长啸。
长啸未尽，路边居民楼上一楼某个房间打开一扇窗，叫骂声传来：“谁呀这是！有没有点公德？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出来遛狗？没完没了的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刘三军愣在原地，长啸声缓缓止住。
他慢慢扭头向骂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位大妈头探出窗外，和刘三军四目相对。
大妈口吐芬芳：“我去！以为是狗，原来是个人！咋嚎的那么难听？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当狗？”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自己这事办的确实不地道，刘三军很是羞愧，没敢吭声。
骂声不断传入耳中：“刚才瞎嚎那劲头呢！咋地你还想吸收月亮精华变身狼人不成！”
“还想变狼！呸！你最多也就能变一哈士奇！”
大妈的话有些刺耳，刘三军自尊被彻底伤到了。
他不服气的小声抗议道：“对不起了大妈，大半夜的确实是我不对。但您这审美也太差了点，长啸…这是长啸…”
“没文化”刘三军心中给大妈下了一个定语。
距离有点远，刘三军声音也不大，大妈听的不是太清楚，但“审美太差”这几个字倒是听的明明白白。
隐约猜到刘三军话中意思，大妈不禁勃然大怒。
“小子，好胆别走！你就是一条狗！哈士奇！大半夜的瞎嚎不让人睡觉还有理了？我还没审美了？等我下去看我不抽死你！”
说罢大妈狠狠关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刘三军心中暗道“坏了”，转身就跑。
大妈追出来，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远远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大妈气不过，跳脚大骂。
刘三军虽已跑远，但仍能听到叫骂声，。
“二哈”二字频率最高，“狗叫”二字频率次之，不由得恼羞成怒。
这距离大妈肯定是追不上了。
刘三军停下，转身，双手叉腰，跳的高高的，嘴张的大大的，貌似要和大妈大吵一架。
谁知发出声音却是小小的：“对不起，耽误您睡觉是我不对。但那真是长啸…不是狗叫…看看你那个没有文化的样子！”
大妈正跳着脚口吐芬芳，眼见那人非但犟嘴不说，竟然还敢跳起来和自己对骂？
这让大妈如何能忍？
滔滔不绝的骂声从大妈口中传出，词汇量之大，内容之丰富，组合之巧妙让人不得不拍手叫绝。
隔得远，刘三军也不怕大妈追上，双手叉腰跳着脚，时不时的回上一两句。
相隔两条街，大妈和刘三军开始对骂。
十分钟后骂战结束，交战双方向对方吐出一口浓痰，然后都如战胜的将军般雄赳赳气昂昂离开战场。
大妈和刘三军都认为自己赢了。
大妈只觉今天晚上这场骂战真真是酣畅淋漓。
自己跳的高，手势稳准狠，话语毒辣，平生所学尽出，骂的对手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抱头鼠窜，这毫无疑问是大胜、全胜，让她如何不骄傲？
刘三军这边呢？
他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大妈说一百句自己也回不了三句，但谁让自己游击战法炉火纯青呢？
论起吵架，大妈是顶尖高手。
但自己总能在大妈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时候插嘴说上一两句，屡屡打断大妈的进攻节奏，气的大妈暴跳如雷。
一个纯新人面对如此大敌能对峙这么久而不溃败，这不是大胜又是什么？
对面大妈已离开战场，刘三军也转身离开。
仗是打赢了，可刘三军心中却不免有些不自信了。
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有那么难听？狗叫？还是二哈？”
骂战已过去了很久。
刘三军一边走着一边满脸不甘的自言自语道：“长啸…是长啸…不是狗叫…最起码不是二哈…没文化真可怕…”
正暗自神伤，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单身公寓楼下了。
前面就是烧烤店。
依旧人声鼎沸，依然欢声笑语。
欢乐的人们在不停碰杯。
不停碰杯最大的好处就是：碰杯次数达到某个极值后，你会认为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一个个碰杯次数到达极值后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们正慷慨激昂、指点江山，却不约而同都选择遗忘三天前那个深夜。
忘掉这间烧烤店发生的事，忘掉一身是血的女孩，忘掉那个想出风头的傻瓜。
人们并不认为三天前那件事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最起码眼下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改变。
既然没有改变，歌照唱舞照跳。
拿出手机看下时间，已经两点了。
他早就累了，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美美的睡上一觉。
绕过烧烤店，走几步就是单身公寓楼，乘电梯几分钟就能回屋。
可以冲个澡，有一张还算舒适的床。
可自己能忘掉今天看到的一切安心睡着吗？刘三军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回单身公寓自己注定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回头向远征军陵园方向看了一眼，刘三军做出一个决定：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还是老规矩到远征军陵园窝一宿吧。
夜晚的陵园中路灯很少。
从小到大已经来了多少次刘三军根本数不清，就算闭着眼睛，他确信自己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经过纪念碑时挥手打个招呼，三拐两拐来到一个被墓碑环绕的角落。
这就是刘三军儿时的栖身之所，他心中的家，长大后也未曾放弃的家。
找出自己藏在附近的工具简单清扫一下灰尘，合身躺下，那种温暖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家啊…嗯，还是家舒服…”
双手抱头躺着，夜空中繁星依旧，好像从未发生改变。
像往常一样，为帮助入睡刘三军数起了星星。
可今天有些反常，翻来覆去数了很多遍星星，他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翻身换个姿势，还是没有睡意。
既然睡不着，不妨和那些人聊聊天？
像往常一样，刘三军开始倾诉：“伯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我尝到甜了，终于尝到你们所说的甜了。”
“可，为什么短暂的甜后却是更苦的苦呢？”
“刚拥有超能力的时候，我也曾做过梦，幻想自己就此借助超能力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一方霸主。”
“但不知为什么内心却一直告诉自己：找到一个心爱的姑娘，组建一个家庭，生几个孩子，简简单单过完一生，这才是自己想要的。”
“当然，我也会路见不平一声吼。遇到该帮的、值得帮的人就搭把手帮他们，不打紧的。”
“做一个平凡的人，低调的人，成为自己心中的英雄，帮那些该帮的人，这才是我认为的幸福，这才是我想要的甜。”
“可今天我看到那些事，让我…”
“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词讲述那些让人作呕的事，我是真的说不出来…”
“真苦啊，苦的让人绝望。”
“我不是当英雄的料，也不想当英雄，可那些孩子…我放不下。”
“你们不知道，有一个小男孩跟我说话，那声音奶声奶气的…真是让人心都酥了…”
“他说：“叔叔，我找不到妈妈了…”他想要我帮他找妈妈。”
“我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然后他就把自己的玩具，一个恐龙玩具，对，叫霸王龙的玩具给了我。”
“我无法拒绝，也没有勇气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
“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给了我很多玩具，很多糖。”
“小时候我做梦都想天天有糖吃，有自己的玩具，可惜一直到离开孤儿院我都没能吃到多少糖，也没有真正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具。”
“在今天，我却收到了很多玩具，很多糖…”
“还有你们都认识的果果，那个爱笑的小姑娘，我放不下…”
“好苦…”
“可我不能，我真的放不下果果，也不想放下他们。”
“伯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像是在回应他，一阵微风吹来，柔和、清凉。
烦躁被微风带走很多，刘三军惬意的眯起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存在，不过以前我看不到你们。”
“现在，我能看到了。”
刘三军满脸都是希冀，眼中像有光在闪烁，声音有点紧张：“能…让我见一下你们吗？”
微风止住，没有再次吹来。
满怀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刘三军没再说什么，翻身换了一个姿势。
双腿弯曲蜷缩到胸前，一只手抱住膝盖，另一只手轻拍自己后背，口中哼着儿歌。
儿时，刘三军经常用这个姿势，幻想妈妈把自己抱在怀中，哼着儿歌，轻拍着后背哄自己入睡。
“妈妈…爸爸…你们是谁？你们在哪？”刘三军喃喃自语，眼泪再也止不住，打湿脸庞。
不知道哭了多久，睡意袭来，他终于昏昏睡去。
远征军陵园，另一个世界。
一群人围在刘三军身边，目光中尽是温柔、怜惜。
“是个好孩子。”
“嗯，是个好孩子。”
一个女人急不可耐的说道：“快给他托梦，安慰下这孩子。”
一群人正小声议论着今天由谁来托梦，一位威严老人的声音响起：“托梦？不行！最起码今天不行，再等等。”
“看把孩子委屈的，怎么就不能给他托梦了。”女人心疼的看着刘三军，鼓起勇气反驳威严老人。
威严老人继续说道：“有正事，听我说。”
女人闭嘴不再说话，但表情明显是不服气。
威严老人向人群发问：“你们就没察觉到这孩子身上多了点东西？”
人群中有人说话：“很热的那个东西吗？这孩子身上自小就有啊。”
威严老人没有立即回答，探下身仔细观察刘三军，过了一会站直身体，环顾四周人群，缓缓说道：“不是那个很热的东西。”
“有鬼子想害这孩子，在他身上留下了点东西，想用这东西害他。”
“这东西很麻烦，没有实体，像是一股纯粹的恶意。”
人群并没有当回事：“把恶意驱散不就行了？。”
威严老人摇摇头说道：“这股恶意很强大，力量比我们最少高出一个等级。我拿这恶意没办法，就算我们加起来也拿这恶意没办法。”
“更难办的是：只要我们在这孩子的梦中世界出现，恶意就会察觉到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女人不甘心的说道：“那就这样放着不管？这孩子怎么办？”
人群外，一个声音响起：“没事！”
随着话音，两个人走到人群之中，原来是在外巡逻的班长和士兵。
士兵一脸笑嘻嘻的表情，吊儿郎当，浑身没一处正形。
班长表情严肃，声音坚决：“帮！”
士兵向众人解释道：“班长第一句话的意思是不怕敌人强，一定要帮！第二句话的意思是怎么帮？”
说完，士兵转头看向班长问道：“对吧，班长？”
班长不再说话，目不转睛盯着威严老人，立正敬礼。
威严老人回礼，向班长点点头，缓缓说道：“我只想到一个办法：必要时，为这孩子打开那扇门，能完成任务吗？”
班长再次立正敬礼：“是！”。
士兵也严肃起来，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人群中或坐或蹲的人都站了起来，表情肃穆，一齐向两人敬礼。
气氛很沉重，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值得吗？打开那扇门…”
班长没有回答，士兵回首一笑：“值得呀。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吗？当然值得。”
“虽然这孩子偷吃，搞笑，不靠谱，可就是招人喜欢。”
“你们就没觉得这孩子跟我很像？”士兵脸上的严肃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恢复成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
女人一脸鄙夷：“王蛤蟆你够了！你就是个愣头青，刺头！这孩子比你稳重的多。”
士兵不以为意：“这孩子和我一样没爹没妈。还有，小时候我也常偷东西吃。”
人群中又有人反驳士兵：“人家哪次吃之前都会跟我们说一声，那不叫偷…你是不告而取，才叫偷。”
士兵一脸惫懒：“不管，反正都一样。”
士兵眼中闪着光，陶醉在幻想中：“让这孩子替我活下去，不等于自己活了两世吗？”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别人是闪着腰，你是闪着舌头！你也就剩下这张嘴了…什么叫替你活下去？”
威严老人抬手打断还想说什么的女人，缓缓说道：“不是替你活下去，王蛤蟆。人不该背负别人的意志活下去。”
“哪怕父母也不能要求孩子按照他们的意愿活下去，孩子有权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父母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孩子做到？要孩子替自己完成梦想？”
威严老人指着刘三军：“帮他是我们自愿的，别要求任何回报，想求回报还不如不帮。”
“这孩子够苦了，不要再让他背负不属于他的责任了。我们该做的事没做完，是我们自己无能，凭什么要求这孩子替我们做完？”
“道理要讲清楚：我们的未竟之事，这孩子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一切由他。”
“他想怎么活下去是他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他想要怎样的人生也是他的自由，我们同样无权干涉，也没有资格指指点点。”
“这孩子得到力量后并没有忘乎所以，还是本本分分的做人，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好人。”
“那扇门后的力量，我们没有肉体用不了。普通人又因为没有足够强的灵魂也用不了。这孩子灵魂足够强，也有肉体，正合适。”
“我想不止是我，你们也都相信这孩子得到力量后不会变成坏人，也不会乱用那种力量，对吗？”
人群齐齐点头，士兵动作幅度最大，头点的像小鸡吃米。
威严声音有些不满：“王蛤蟆，低调点。”
士兵根本不在意周围投来的鄙夷目光，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想到开心处，士兵傻笑着，嘴角隐约有口水流出，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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