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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狱卒

    刀客历来为人所鄙夷。

    江湖中的侠士说刀客为钱卖命,死不足惜;朝廷诸公谓刀客最为粗鄙,刽子手,屠户哪一个不用刀。

    民间百姓没那么多念想——

    为钱?天下百工,哪个不为钱——纵使王侯将相,书香门第,熙熙攘攘,皆为利尔;粗鄙?砍头杀猪,难道还要用剑——剑庄重自持,悠扬潇洒,如朱门世子,碰不得烂命饿殍。

    老百姓自有想法,一口铁刀不过十文铜板,一把直剑却值十两银子,孰轻孰重,孰优孰劣——拿刀的就是土匪,佩剑的就是士人——自然一清二楚。

    刀客历来却也是为人所爱用的。

    江湖中的侠士比武前必雇刀客前呼后拥,犹如草中红花,垢中青莲,一番痛饮,美人相送。

    朝廷诸公,御座前口诛笔伐,互相攻讦,退朝后,一掷千金,招来刀客,你死我活。

    老百姓不为所动,家破人亡的多了去了,朝廷党争的阴暗血腥不如家中又少了一斗米。

    倒是饿肚子时和桥头老秀才多了份谈资——你说刀客命贱?人家还能混个酒肉,我们吃的可都是野蔬树皮!

    刀客呢?刀客也知道自己性命轻如蝼蚁,因此从不寒硶自己,握着刀把,拿着刚到手的银两,奔向各处,有去酒楼买醉的,有去青楼买色的,有去巷子里……

    来历不明的银子被花到不知去向的某处,今早还在跟同僚喝酒,今晚就被乱刀砍死在水沟里的刀客不计其数。

    “刀,你看刀这种兵器,前宽后窄,刀客就跟这刀一样,起初能风光一阵,买卖做多了,路子反而窄了——凉子,千万别学那些个混球,有钱了就藏一些,然后就抽身离开,别想着做大买卖——去南方的山里建个庄,养儿育女,这辈子就值了。”

    “凉子,你记住,厉害的刀客能活半辈子,厉害又聪明的刀客能活大半辈子——但只要还是刀客,就一定不得好死。”

    吴介从梦中惊醒伸手摸了摸后颈,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冷汗,连差服都湿透了。

    “唉……”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决定去找水喝——其实这时候最好来点酒,但无奈当差期间有禁酒令,吴介不敢违背。

    他本名吴介凉,后来觉得三个字麻烦,领他入刀客这行的师父——老刀客骆九就给去了这字,改叫吴介,小名凉子。

    凉子,凉子,颇为顺口,熟人也跟着老刀客这么叫他。

    吴介自己有时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个大名,第一是因为凉子这名字确实顺口,第二是师父骆九有恩于他,叫他一声凉子,不仅亲切,而且带给了吴介在这残酷世道里一丝温暖。

    他是个孤儿,父母全部饿死在关外,骆九从一堆饿殍里把他挖出来,跟着刀客队伍走南闯北——吴介逐渐从一个稚嫩的小孩磨砺成了一名手握刀艺的成熟刀客——

    那副伤疤密布,精壮有力的身躯;布满老茧的双手,风沙割过般瘦削的脸庞;带点西域血统,眼珠略微发蓝的犀利眸子便是证明。

    吴介轻车熟路的绕过几道门,沿着砖墙走到了值班狱卒休息的地方,拎起茶壶就要痛饮,刚对准嘴巴,他便意识到这里不是刀客队,是正儿八经的衙门——而且是大名鼎鼎的诏狱!

    可是茶杯落在了兵器室,吴介只好无奈返还。

    狱卒的收入其实不算高,但比较稳定,而在恐怖的诏狱中更是如此,报酬甚至还要更高一些,毕竟没有足够的意志,是无法在此生存的——

    密不透风的砖墙,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甚至连酒和茶水都带着一股怪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鼠没日没夜地啃食囚犯的血肉。

    诏狱共有四层,除了顶层接待官吏的地方,其它全埋在地底,一层比一层黑暗,刑具晃动的声音里不时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这里当差的狱卒要么老死在岗位上,要么就是暴病而亡——

    吴介的前任正是后一种,他有时会怀疑自己买了这份差事究竟是对是错,用师父骆九的钱摆脱了刀客的身份,结果却无法摆脱杀戮与血腥,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也常常感到悲痛,如果师父还在,自己或许就会跟着他和他的内室、女儿去往南方,建一座小山庄,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甚至娶了……

    吴介对自己的非分之想有些脸红——

    师父骆九有一对儿女,儿子死在了某次刀客火并的冲突中,吴介猜想这就是师父领养自己的原因,女儿则跟娘亲蔡氏共同居住在外城,豆蔻年华,本就窈窕的骆芳英愈发娴美,六年同处,吴介正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怎会没有点情愫。

    “记住我的话,照顾好娘俩……”师父死前充满悲凉与不甘的面庞反复在吴介梦中出现,他的嘱托成为了他心中的誓言。

    骆九聪明了一辈子,最终敌不过刀客本性里的贪婪,在决定金盆洗手前,他咬牙接了一笔大买卖,多大?吴介深深记得骆九死前兜里揣着的东西,起初他以为是银两,烛火一照,那竟然是一捧黄金!

    谁雇佣了骆九和其他刀客?骆九腹中的伤口前宽后窄,刀是从背后刺入的,除此之外他身上几乎没有其它伤痕,以师父的警惕,岂会没有防着后背?而且为什么十三名刀客全死了,死在了哪里,有没有人像师父一样逃出来?

    吴介一直在偷偷追查,只可惜线索除了骆九写在金块上的血字“画”,便再无痕迹了。

    他不时会想到如果那天跟去了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但骆九似乎很有预见地没让他参与这笔大买卖。

    吴介回到了自己看守的兵器室,从木桌上捎起了茶杯,诏狱里也有兵器,但基本上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他的工作相当清闲,唯一不妙的地方是在取酒喝茶时要经过六间牢房——诏狱之中,被关押的无一不是有地位的人,,虽然只是二层,但这些人物已然让吴介心惊。

    不许轻易乱杀朝廷中人,这是江湖刀客们默认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