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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轻轻拍掉身上的风雪,城南书院的山长抬头看了眼明月楼的招牌,大步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黑他就到了东城,但访友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才来得晚了些,不过年纪大了自然就会发现这世界缺了谁都会正常往前,在意他来不来的,大概也就城南书院的教习和学生,以及一些老友罢了。

    避开几个醉醺醺往外走的书生,山长解着围脖,视线自然落到了中央的高台上,从礼部退下来的老者他是认识的,当年还去求过学问;和那个大儒也颇有渊源,真论起来也该执弟子礼,毕竟儒学执古一系如今日渐凋零,声势已经不如前些年浩大,还能撑牌面的大儒已经不多了。

    至于说要到场的洛阳府尹却是没看见,不过居中空了个座椅,怕是来过,却又因身份不好久留,已经去处理公务了。

    夜色已深,但楼中的热烈气氛却没见丝毫消退,放眼望去到处是士子和佳人,暖风熏得人面红耳热,吟诗声依旧此起彼伏,有些士子脸都挣红了--好像把自己的诗作吟得大声些,就能压过其他人一般。

    “山长!”

    一边传来呼喊声,是城南书院的教习们,看起来也已经渐入佳境,觥筹交错间大声评点着彼此诗作,山长走了过去,便有人让出一席,刚刚道谢,就听见一旁传来几声抱怨:

    “...实在可恨!若是没那才学,大方承认便是,偏又听得蒲兄夸他,不愿面上无光,这才让我闹出了这般笑话!”

    说话的人醉意已经很浓了,倒是有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一旁蒲弘正和他推杯换盏,听见这话,便笑着安慰:

    “逄兄不必介怀,萧兄...唉!实不相瞒,在下与萧兄少时相识,前些年他确实文采过人出口成章,只是这两年不知为何沾上了嫖赌的毛病,才落得这番模样,也是在下酒意上涌,才没考虑周全...”

    旁边又有人接过话去:“蒲兄还替那萧平圆场?说到底不过是自甘堕落,那废物早成了个笑话,蒲兄何必再惦念那点少时情分?”

    萧平?山长皱了皱眉,蒲弘和萧平之间那点交情,他是知道的,但偏偏跑来告诉他萧平胡乱教学的也是蒲弘,作为山长,他没兴趣也没时间去了解教习之间的恩怨,但此时几人却对没在场的萧平议论纷纷,实在让他有些好奇。

    他转向一旁问起此事,有教习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听到萧平来参加诗会,反而因为蒲弘一番夸赞,便被逄和硕逼着做诗,最后在众人围观下狼狈离去的事情后,他端着酒杯的手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些怪异神色。

    还不及说话,一旁便有旧友来寻,是出官入仕归乡祭祖的唐甘,官职虽然不高,但放眼天下也算素有才名,几个教习纷纷起身见礼,山长眼睛亮了亮,拱手迎了唐甘入座,酒过三巡,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页宣纸来。

    一旁的逄和硕还在喋喋不休,这怨气倒也不是全对着萧平去的,只是进了冬日,诗会开了几场,他也拿出了几首自己的压卷之作,但都反响平平,今日诗会,更是颗粒无收,连个“中上”的评价都没捞到,自然是借酒浇愁,再骂几声萧平才能解气,谦谦君子般的蒲弘本还在安慰,但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突然安静下来的山长那边。

    这安静像是瘟疫般扩散开来,城南书院的这个圈子的人纷纷投过去视线,山长举杯轻轻抿了一口,他身边的唐甘却是拿着一张宣纸,手指轻轻弹动,口中也念念有词,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难题,连眉头也紧紧皱在了一起。

    半晌之后,他看向山长:“出自你笔?”

    “不是,”山长轻轻一笑,“你觉得如何?”

    唐甘轻轻摇头:“若论字迹,简直仿若顽童,但这内容嘛...怪,实在是怪。”

    这话语勾起了周围人的好奇心,也有在书院多年和唐甘熟识的,便笑道:“唐翁可是有了什么好诗词?不妨念出来众人品鉴一番如何?”

    唐甘看向山长,见他微微点头,便也笑了起来,将那宣纸用双手展开:“嗯...是得念上一念,抬头三字,定风波,下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念到这里,他停了停,却没有继续念下去,环视一圈,果然周遭已经没了什么议论之声,只是一个个眉头紧蹙,重品着这寥寥几句。

    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口:“是词?”

    “该是,”又有人接,“教坊曲有词牌名‘定风波,取‘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流一语。”

    唐甘欣赏地看了那教习一眼,在心底赞了一声博学。

    大魏文坛,此时仍以诗赋为主,词令这个东西,多半还流传于坊间,甚至多见于青楼教坊司,因为跟诗作相比,词作最大的特点,是贴合韵律,长短参差,可以由优伶乐师唱出来,但因为内容多半讲述相思,而且不重格律,所以在大魏文人的眼里,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被视为诗余小道。

    当然,文坛兴盛,作词的文人自然也有,只是都脱不了小家子气的毛病,但纵观这“定风波”的上半阙...看似写景叙事,但品到深处,却又处处暗喻,豪放之气扑面而来。

    而且纵读下来,用词考究,语感通顺,跟以往那些只为颂唱,用词平平无奇甚至低劣的词作有着天壤之别,就算对比诗作,也堪称精妙,甚至读来还有一丝俏皮之感,比之诗作又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一片沉默中,唐甘顿了顿,才继续念了下去: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若是上半阙还只是让人耳目一新,感叹笔力深厚的话,这补完意境的下半阙一出来,便当真是给了在场众人一记心上重锤。

    依旧是写景叙事并进的风格,醉后遇雨,酒醒微冷,忽遇山头斜照相迎,带来温暖和惊喜...虽然意境高远,但也只是精妙而已,但偏偏是最后一句,让整首词升华了上去。

    回首,归去,无雨无晴...整篇没有提及情爱相思,却写尽了困境的心境变化,比起笔力,这份意境更是回味悠长,让在场众人有些惊叹。

    词...还能这样写?

    余音萦绕,见众人都在苦苦回味,唐甘轻轻一笑:“既是冬日,写春风倒是有些不应景了,不妨将这‘春风改为‘冬风如何?”

    山长也笑了起来,轻轻摇头:“岂有擅改他人之作的道理?”

    言谈之间,周围已经站了好一群人,诗会本就是吟诗作赋之地,若是出了佳作,自然能第一时间吸引来别人的目光,这一片的诡秘气氛早已引起别人注意,凑过来听完下半阙,却也如其余教习一般蹙起了眉头,有些急性子的,已经提高音量问起了前文,自然也有人复述出来,便经由着一张张嘴,朝着诗会的远处传去了。

    忽然有人像是想了起来,急急询问:“这词...出自何人之手?简直开了词作先河!流传出去,怕是不知多少文人要生出写词心思,这...这是哪位大家?”

    唐甘看向山长,这个问题,他也很好奇。

    “大家?应该称不上,他还很年轻。”山长表情又怪异了起来,他看了看已经深陷词中的逄和硕,轻轻一笑:

    “是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