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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道约

    灵均天,剑冢。

    这里是灵均天剑修葬剑之地。曾经每有剑修行将坐化身死,多愿不辞辛苦远赴此地,将一身传承与本命剑器埋葬于此,留待后人。

    但这片剑道道修的净土、而今不许凡俗人等进入的禁地,其中央的古碑旁却不知从何时起便安静伫立着一间草庐。

    石碑默然。过眼灵均天数十万载岁月,剑冢依此而立,它曾经的主人、它身下埋葬的那具枯骨却并非属于哪位绝世剑修或仙道大能。

    而是第一位敢于举起长剑直面仙修的凡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方为秉承此等逆命逆天之意志而出现的剑冢,如今却沦为高门正宗私有,彻底断绝了葬剑的流俗。

    何其可笑?

    一个青衫束发的清俊男子枯坐在石碑前,右手抚摸过碑面上粗糙的、饱经风雨磨洗的阴刻道文,心中一声叹息。

    他是沈氏太苍。

    一个不孝子,一个可怜人,一个可恨人。

    一个心有不甘的,在上宗道尊面前立下血誓道约、枯坐剑冢百年光阴妄图入道的,为一口不平之气连累以致偌大宗族一朝化为乌有的……

    ……凡人。

    “我不服。”

    “……少爷。”一道身着华贵道裙的俏丽倩影悄然出现在男子身旁,放下一盘凡俗间难寻的珍果仙肴,凝望着男子的侧脸:“这是景瑜最后再喊您一声少爷了。景瑜承蒙紫霄道宗门下真君看重,明日便要入山门修行了。”

    从此仙凡两隔,再非一界之人。

    “我不服。”

    枯坐的男子容颜仍旧停留在双十之时,那是一位只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姑娘为情郎求得的上品驻颜宝丹。她希望自己的情郎永远是自己所深爱的模样。

    身为凡人,他已年岁过百,寿元无几。枯坐剑冢了结余生,不去面对世间最不堪的别离与人心,或许对他来说也算一种命幸。

    “慕小……慕真人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我不服。”

    男子似乎只残留着说出这句话的本能,丝毫不理会身侧这位曾经的贴身侍女任何言语,语调中不剩下任何情绪,只有这百年孤独的寂寞与寥廓。

    沈氏贵为灵均天上灵天中众多世家宗族之一,家主沈灵初何等人物,却生了这么个无有根骨、无有道髓、不得仙途、不辨天渊的孽种,可笑。

    青梅竹马的慕氏小姐同年被查验为灵均天千年难寻的冰肌玉骨、琉璃道髓,为上灵天统辖一方界域的七宝上宗所看重收入道尊门下,这孽种竟以一介凡俗之身追至山门纠缠不清,可笑。

    道尊何等大能,这厮竟当面口出狂言愿坐剑冢百年自求入道、只为求取一线机会与如今百年金丹的慕真人同修姻缘。道尊应允,却以其不尊仙门之罪判罚沈氏解体、家主自尽,致使其家破人亡、孤寡一人,可怜,更可笑。

    “你好自为之……不过,你又还剩几年可活呢?”

    喃喃了几句,眼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讥嘲,曾经的侍女、现在的元婴真人门徒紫菱儿不再理会这个已经疯癫的傻子,准备遁身离去。

    “我不服。”

    听到男子仍旧重复着,女修紫菱不屑地摇了摇头,却忽然一怔,回头看向石碑之前。

    男子面无表情地靠在石碑之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也算死得其所。”

    天阙道宫之上,一位周身道韵如渊如海的道人目光透过重重阻隔落在死去之人身上,淡笑一声,看向身前端坐的爱徒,肃然道:

    “云汐,你现在可有明悟?”

    “不入仙途,终究蝼蚁,百年光阴过后弹指便归于尘土,何必耽于凡俗情爱。哪怕我辈中人讲究财侣法地者,道侣也定是身怀相近之根髓功业。”

    “……云汐,谨记便是。”

    一滴珠泪划过娇颜,转瞬即逝。

    剑冢中央,石碑之前。

    无人在意、无人收敛的男子尸身却突然消失无踪,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方历经了数万载磨洗的、世人以为不过凡物青石的老碑。

    整个浩瀚无垠的灵均天流光转动,仿佛在某一刻凝滞了一刹。

    奇诡的是,没有任何人察觉二者的离去,就仿佛他们从未出现在这片浩渺诸天中称得上是中上游的灵域界天一般。

    ……

    玄浑天,下浑天,云瀚大洲北陆,某座凡俗小城。

    时值岁末,大雪未止。

    书斋中闭门谢客、挑灯夜读的十三岁少年书生沈约只感觉脑海一阵晕胀,随后却是一片清明开阔。

    “百年不知身为客,如今方知我是我。”

    幽幽地叹了口气,沈约放下手中的圣人经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缓步停在宅院房间的窗前,看向屋外落下的片片飞雪。

    “记得那年那日,也是这样的雪。”

    只是如今的人,却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沈太苍知道这并非轮回之事,自己仍旧是自己,也是如今这位家道中落、父母早逝的少年书生沈约。

    身已非昨,容貌却一般无二。

    模糊的记忆中,沈太苍依稀记得自己的魂魄似乎随着一把长剑冲虚而起,遁入浩渺诸天之中,落在了此间一位妇人的腹中,化作一个婴孩的胚胎。

    此非轮回,却胜似轮回。

    “六十一甲子,十二一转轮。此世的我距离凡人十二岁道髓灵根初显的时日也不过过去了一年岁月,我却早早脱离了胎中之迷。”

    按照沈太苍前世所知,凡人入轮回便再无前世记忆,偶有宿慧多是身具不凡。而哪怕道法高深如元婴真君之修道人求得来世,却也不再是曾经之人,哪怕此生再入婴境,也大多只能拾起前世记忆的片羽,不复曾经。

    至于元婴道途之上,更是从此诸天世间唯一,再无前世来生。

    “我情愿前生只是我揽卷贪读时睡去做的一个梦,那些梦里的人都安然活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事也从未真正发生。”

    “但,人不能自欺。”

    负手立于乌檐之下,如同粉雕玉琢的小少年面容上流露出与年龄极度不符的神情,淡然地望向无垠的夜空,在心中叹息一声。

    沈约,沈太苍,本是一人罢了。

    他在本源魂魄真正苏醒的那一刻便察觉到,此世的这具身躯是具有道髓灵根的,哪怕他无法探查具体资质,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散的天地灵气。

    世间无有修行根骨与道髓之人多如尘土,他前世生身父母虽皆为道修,自己也仍旧难逃那原本理应万中无一的凡俗资质。

    假若前世便有了如此根髓……

    唉……

    “降生于此,不知已经过去多少载岁月,她若无意外,想必已是仙道中人。只是不知那道尊是否还留存于世待我送去因果报应……”

    年少轻狂的青涩,早已在碑前枯坐的百年间消逝无踪。

    他不服!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不堪的沈太苍,枯坐百年之久,如何还参悟不透这世间冰冷的天道规则、血腥却真实的强弱之分?

    凡俗如蝼蚁,即便是弱修也只如草芥,强者随手便可抹去。触犯了大能者的尊严,便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没有九族尽墨都算是仁慈之举。

    一堆尘烟罢了,随手便扬了。

    但他不服!

    此世已有入道之机缘,他总有一日必要杀回灵均天上,教那七宝上宗道尊、教那些魑魅魍魉之小人尽皆伏诛,血染青苍!

    “执念于此,如何能不修道途!如何敢不修道途!”

    沈约心中念头如剑如刀,直欲快意恩仇!

    他忘不了那个鲜血写成的道约!

    既可身步青云上,何妨执剑斩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