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骊山门徒

    公孙瓒获救，看那少年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遂谢过救命之恩，并问少年姓名。那少年欠身答道：“某乃常山真定人，姓赵名云，字子龙。今奉师命下山，来投扶危报国之人，以图建功立业。因某家乡本在袁绍辖下，遂先往投之，但那袁绍只喜他帐下颜良、文丑，轻视于某。袁绍虽是名臣之后，世受汉室大恩，却无忠君救民之心，某故特弃彼而投白马将军麾下，不期于此处相见。”公孙瓒大喜，遂与赵云一同归寨，整顿甲兵预备再战。虽得猛将赵云，但不知心腹，却也不肯重用，升帐派军之时，令其另领一军在后。次日两军会战，袁绍亲率大队掩至，颜良亦引军来到，两路合击。公孙瓒又败，亏得后军赵云拦住，力保公孙瓒杀透重围，一口气逃到蓟县，在县城东南另筑小城自守。袁绍见公孙瓒逃了，遂派部将崔巨业率兵攻打故安。由于久攻不下，军中粮食将近，崔巨业只得解了故安之围引军南归。却被公孙瓒探知，在巨马水追上崔巨业，杀其八千余人。公孙瓒乘胜追击，却在龙凑遭遇袁绍主力，双方战成势均力敌。几场乱仗下来，赵云本是兵家之祖左慈门徒，甚么不晓得？见公孙瓒有勇无谋，和袁绍皆是一般人物，只蓄割据私心，并无扶保汉室之念，不由大悔，遂萌去志。却又怕落个轻易去就的名声，只得且自按耐。

    且说关东诸侯自相混战，早有探马报到京都长安。董卓闻报大喜，再无顾忌，愈加把揽朝政，作威作福，上欺献帝，下压君臣。大臣一言不合其意，轻则罢官，重则满门遭诛，朝堂之上人人凛然自危。大臣们皆惧董卓如同蛇蝎，倘若次日上朝，头天夜间定要向家人永别，做好遭诛被杀打算。若能平安散朝归府，即阖家欢庆，犹如过节。放下朝中百官不表，单说司徒王允，只因位列三公，恰是董卓欲除之而后快的对头。故自司徒张温被杀，迁都长安以来，王允便凛然自危，生怕哪一天如此下场，也会落到自己头上。本欲除此国贼，却苦思无计，又惧吕布勇猛难敌，不免每日散朝归到府中，不是眉头紧皱，便是长吁短叹。

    这一日夜深月明，王允辗转难眠，策杖步入后园，立于荼蘼架侧观月，一面沉吟灭贼扶汉之计。正在无可计奈之时，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轻轻叹息，其声惊魂动魄，不知是何人所发。王允心下惊异，潜步窥之，却见是义女貂蝉在园中捻香拜月，一边幽叹不止。那貂蝉本是个宫女，年方二八，色艺双绝，洛阳大火时自宫中逃出，随至长安，被王允养在府中，认为义女。此时月下远观，便如寒宫仙娥，冰肤玉肌，其美令人不敢久视。王允疑心顿起，遂将身子影在花架之后，屏住呼吸，且听她说些甚么话语。那貂蝉正在拜香，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楚说些甚么。恰逢一阵轻风吹得浮云飘动，遮住了天上皎月，只见貂蝉一袭单薄衣衫，惊艳不可方物。王允忽然暗道：“侥天之幸，剿除国贼大计，莫非应在此女身上！”

    列位看官，你道那貂蝉究系何人？书中暗表，这貂蝉本名任红昌，关中临洮人，出身寒门。当年灵帝受十堂侍之惑，命天下各县郡选拔秀女入京，任红昌因年轻貌美，正当其选。临洮县令本是个清官廉吏，正为选秀一事烦忧，陡然见了此女，不由如获重宝。即问任红昌之父，可愿送令媛入宫。任父家贫，妻子又常年卧病在床，哪里养得女儿起？且闻入选秀女之家，可获朝廷恩赐万钱，便能为老妻治病抓药，也就只得忍痛允了。县令大喜，即在州郡选秀鳞册上填写了“临洮任红昌”五字，先呈递入京；又令四个年老差役，备一辆五香车儿，将任红昌打扮得齐齐整整，又命夫人随身使唤丫头灵儿相伴，送去京师。

    县令亲送五香车出衙，心中暗叹道：“依照天子旨意，着关中各县检选秀女，以资质为准。若上等姿色者，每县百人；出类拔萃者，每县亦需十人；唯有绝色佳人，一人便可过关。依照任红昌这般天姿国色，世间绝无其对。休管其他郡县选多少秀女入宫，本县只此一人，便抵得他千百人了。因她一个，免我县中多少好女儿家人离散，可谓功莫大焉。”喟叹不止，回于内衙。不料三日之后，忽见一人奔回县衙，正是那四个护送公人中一个，浑身是血，向县令报说道：“太尊，大事不好了。我等行经骊山脚下，正是黄昏时分，却遇十几个贼徒，头裹黄巾，拦路截住。我有两个人去与他说理，被一刀一个，皆斩落悬崖之下，太尊夫人的使女却抱着秀女小姐跳出车外，也落于万丈崖下，尸骨难寻。另有一个同伴，腿脚倒是利落，扔下车儿就跑，还没走出十几步，便被黄巾贼寇一箭给射杀了。某因胆小，不敢上前抵对，亦不敢逃跑，这才滚下山坡，逃得性命回来，报与太尊大人！”县令听了，一时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思索半晌，只得写下奏表，令人连夜不歇，送去长安郡府，请郡守大人遣人去骊山深谷中寻找；却一边再令人打探，县中可还有其他绝色美女。

    你道那老差役所报果然是实情？倒也半点不假，并无虚言。再说那任红昌从车上摔下山崖，万千之幸，醒来时只见陪侍丫头做了肉垫，已摔得粉碎。自己虽然得了性命，但也多处折损，身受重伤。说来万幸之中，更有万幸，任红昌身处深谷绝壁，正在等死之际，却又被骊山派掌门老母前来采药时看见，救上山去。那骊山老母以道门灵丹医好任红昌伤势，留在山上数十日，又收为徒弟，授以骊山门道术，不则一日，修炼精熟。骊山老母见因缘已到，遂命任红昌下山，复回县中，以了秀女鳞选册上尘世之债。临别之时，骊山老母嘱道：“我儿，你即入选秀女，皇命不可违背，需进宫了此公案，以救你县中千百良家女子。你此次进宫，需仗师门道法，休使皇帝临幸，失了清洁之身。今有你师叔兵家门掌教左慈祖师，现在黄公山隐居，收有一徒名叫吕布，字奉先，论起来是你的师兄。他日若是有缘，你能寻得此人，可与奉先结为夫妻，共扶汉室。你二人相见之时，便以此夜明珠为信。”说着拿出一个锦匣，塞到红昌手中。入手沉重，也不知里面存有多少珠宝，却不敢当面打开来看。

    任红昌泪如雨下，对着师父拜了八拜，只得拜别下山。既身负师门重任，遂不敢违命，又回到县中自首，只说被山中猎户所救，养了这许多天伤势，才得回来。那县令因早将任红昌之名报上选秀鳞册，闻听被黄巾贼所劫，惧获欺君大罪，正在苦恼之间，忽见任红昌无恙回来，这一喜非同小可，哪里还去细问详情？便将任红昌重新打扮一番，又请郡中派了重兵护送，将其送进洛阳宫内。任红昌等入选秀女虽然个个国色天香，但彼时灵帝已经病危，故此皆未入侍宫帷，只得分到各宫安置，予以执事。任红昌便以师父所赠珠宝贿赂总管太监，谋得掌管后妃衣饰女官之职，官名“貂蝉”。自此任红昌便以官职为名，呼为貂蝉。其后不久，灵帝驾崩，少帝继位，又遭十常侍及董卓之乱，貂蝉即随少帝车驾到了长安。因董卓命李儒鸩杀少帝，怕天下人得知实情，即命搜杀知情宫女。貂蝉机灵无比，提前看透风色，遂以师门秘传之术假死，趁内侍将其抛尸城外之机避难出宫，复又夤夜投奔司徒王允府中，为王允收留。王允见其能自宫中逃出，甚感奇异，遂不敢轻觑，并认为义女，请人教以歌舞。貂蝉乃仙人门徒，自是一点即通，在王允府中半年不到，以至色艺绝代，琴棋书画皆佳。

    王允当时听貂蝉说起与吕布婚事，因当时还不识吕布，故此抛到脑后。此时看到貂蝉拜月，故此忽然想起往事，顿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遂从荼蘼架后转出身来唤道：“我儿，因何夤夜对月长叹？”貂蝉吃了一吓，转身施礼答道：“儿此香乃师尊骊山老母所赐信香，每到月望之夜，燃起信香，祝告心事，虽万里之外，恩师亦能知晓。今逢望日，儿焚香祝愿恩师安康，此其一也；又常闻朝中诸臣往来府中，谈论温侯吕布之事，不知是否我那师兄，惟祈祷上天，祝佑夫妻早日相会，此其二也；儿蒙大人恩养，近见义父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烦心。今晚又见义父行坐不安，对月长叹，因此思报义父大恩于万一，祈祷上天，此其三也。不想为义父大人窥见，则不敢不报，儿并无私情，只愿能替义父分忧。”

    王允喜道：“为父记起来了，尝闻你说起骊山老母及师兄吕布之事。我曾读集仙传，知那骊山老母乃上古之神，养成不死之体，每五百年乘香车去往昆仑山，拜谒西王母，并曾与女娲娘娘相会。本来以为闲人妄言，不想竟果有此事。你在骊山老母门下，未知学到哪般艺业？”貂蝉抿嘴一笑，轻启朱唇道：“此皆民间讹传，世上哪有不死之人！骊山老母原系上古之神，与伏羲、女娲为三兄妹。东周战国之时有三兄妹，长兄王翊又名王禅，创鬼谷门，收苏秦、张仪、庞涓、孙膑为徒；次兄名王敖，创兵家门，收白起、蒙恬、项羽为徒；小妹王华，创骊山门，收钟无盐、李筌为徒。因王华于三兄妹中最幼，又最好胜，且居骊山，遂自称骊山老母，其后历代掌门皆是如此称呼，非专指其一人。如今救了女儿性命的这个老母，是骊山门第二十三代掌门，与鬼谷门史子眇道长和兵家门左慈道长都是师兄妹相称，神通广大其深莫测。儿只跟了师父几天，只是记名弟子，没有学到什么惊人治世艺业，师父也只传了女儿一些驻颜小术。儿本欲从师父在山，但师父说我并非修道之人，却身负兴扶汉室大任，令女儿进京实是为了寻找师兄吕布和义父，因此……”不由顿住，欲言又止。

    书中暗表，貂蝉为何吞吞吐吐不肯畅言？原来她在山上所学艺业，并非甚么驻颜之术，其实是狐媚之术，实在难以与凡人言传，且恐泄漏天机。临下山之时，骊山老母曾命其携了新手泡制的麻醉假死之药进入皇宫，用以在急难之时搭救少帝刘辩。同时还让她进宫后先以媚术迷惑少帝，以观其心志定力。若少帝是个好色之徒，定不能承担兴复汉室之任，则另选宗室以代之；若能抵住貂蝉诱惑，则必怀复兴大志，而为权臣废而杀之。若果有此日，便命貂蝉将假死之药交付师侄胡车儿，令其伺机相救少帝，如此而行。貂蝉奉老母之命进宫之后，多次色诱少帝，彼时少帝新纳唐瑛为妃，二人相敬如宾，竟对貂蝉之天香国色不予理会，恍如不见。故此，貂蝉遂依师父之命，将假死药寻机交付胡车儿，待其助少帝及唐妃以假死之计骗过李儒，自己遂趁董卓退守渑池不在京城之机逃出皇宫，连夜投到司徒王允府上。又以媚术取得王允同情，并拜为义父——知其刚正不阿，必能诛杀董卓，挽救汉室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