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白马之围

    曹操败回白马大营，见连斩了自己两员悍将，心中忧闷。程昱当时随军，见主公不悦，遂请屏退左右，单独献计道：“我知主公之忧，怕军中诸将无有可敌颜良者，再兼众寡不敌，恐挫折军威。今关云长现在后军，何不使人召来，令其敌之？”曹操道：“关公虽是颜良劲敌，但其始终怀有离去之意，只是受我重恩无由报答，不便开口告辞而已。此次令他对阵颜良，被颜良斩了固然可惜，若是赢了颜良，恐他立了功便去了。不如来日布下大阵，令许禇、张辽、徐晃、夏侯渊、曹仁、曹洪六员上将，以车轮战法擒杀颜良。”

    程昱微笑道：“明公若以车轮战法应之，固然必胜，但乃示怯之举也。那河北营中除却颜良之外，岂无其他良将？若成混战之局，则敌众我寡，反致不利。主公若恐关公斩将立功之后便走，这个无妨，某也早已料到此节。我料那关云长不杀颜良便罢，若是杀了颜良，恐此生便为主公效命，更无处可去了也。”曹操大奇，问道：“仲德此言何解？”程昱答道：“那刘备自徐州败后，一直杳无音讯，未知何往。明公试思，那刘玄德倘若在世，将存身于何处？当时刘备兵败徐州之时，南阳然落于我手，他南下不得，则必然北上，往投袁绍。今若使关云长战颜良，则无论谁死，袁绍与刘备便是死敌，必然反目成仇。颜良死于关公之手，则刘备必被袁绍迁怒而杀死，云长又往何处去？若关公死于颜良之手，则刘备即不得死，也必弃袁绍，彼时他少了关公相辅，又能成得甚事？其离了袁绍又无处可去，届时一纸通缉之令便可擒之，如反掌之易。彼时我则趁袁、刘离德内乱而攻之，岂不大妙？”

    曹操听了程昱这番分解，细思有理，不由大喜，遂差传令官往来路上去催促后队人马，并单请关公速来相见。那传令官行到半路，正遇自家后续大军，遂向中军首领夏侯惇说明主公之意，并将曹操令旨呈与与关公。关公受命，即刻辞了夏侯惇，自引从者数人直至白马大营，来见曹操，便问有何方差遣。曹操于帐中置酒相待，向关公叙说道：“今有河北名将颜良勇猛难敌，连斩我两员上将，徐公明亦不能敌。思来想去，满营诸将也只有云长是其敌手，故此召来出战颜良，未知将军意下如何？”关公早就闻说颜良大名，不敢将话头说满，只是口中应诺，含糊其辞道：“容某来日观其动向，尽力战之，以报明公厚待之德。”

    一宿无话。次日卯时，夏侯惇率领大军到达白马，扎住营寨，自己进帐来见主公，听候差遣。曹操见大军已至，与河北军众寡相敌，不胜之喜，心中略略安定，于是下令三军饱餐战饭。尚未出营列阵，忽听远处战鼓大震，号角长鸣，探马来报颜良已至，遣人对面搦战。曹操即命夏侯惇统领三军，于营前五里平坦处列好阵势，自引关公和张辽等诸将出营，驰上战场东侧土山，观看对面颜良阵势。当时只有曹操与关公于队前列坐，其余诸将环立两侧。关公于座中下视河北战阵，见山下颜良阵势齐整，军队旗帜鲜明，枪刀森布，严整有威，不由皱眉颔首，沉吟不语。曹操指着对方战阵，对关公说道：“人言河北人马雄壮，果然气势非凡！你看那麾盖之下，绣袍金甲，持刀立马者，就是袁本初部下第一员上将颜良。”

    关公举目一望，见那颜良被麾盖遮住了半张面孔，看不清容貌；又抬起头来看看天空中已是日上三竿，光辉映目，不由心中有了计较，向曹操叉手施礼道：“以关某看来，那颜良虽然狂妄，却似插标卖首。某虽不才，愿去万军之中取其首级，来献明公。”曹操见关公方才还皱眉蹙额，片刻间忽然出此大言，不由愣怔片刻，一时无语。徐晃听了却是低头，面露羞愧之色，又有些恚怒。张辽看透此节，遂以双目示意关公，提醒道：“军中无戏言，云长公不可疏忽大意。”此时下面战场上袁军已然擂鼓三通，求战不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众将正然稍歇，等待主将颜良发令进攻。关公见时机已到，双膝轻轻磕动鞍韂，足尖猛地一踹马镫，松开马缰。那赤兔马乃是有灵性的神驹，久经沙场，甚么不醒得？且是经年不曾上阵，闻得战鼓之声，早已不耐，此时得到主人号令，立时便如出笼猛虎，恰似一条火龙飞下土山，直冲战阵。关公倒提青龙刀，将那雪亮的刀刃隐在身后，倒似赤手空拳一般，直冲向敌军。河北军士出其不意，不知来者何人，亦不知来此何意，不由呐一声喊，向两旁一闪，军伍恰如波开浪裂，竟至无人阻挡。瞬时之间，关公已径奔到颜良马前。

    那颜良听得三通鼓罢，对方并无动静，并不催鼓应战，正在麾盖下纳闷运气，犹豫是否挥军冲杀。正在此时，忽地听到前军呐喊如雷，不明所以，未知发生了何事。但大将军灵敏本性，急呼左右撤去麾盖，自去得胜钩上摘下大刀，闪目光往对面观看。早见关公连人带马冲来，却似一团火炭飞至，快如疾风。颜良看不清楚来者何物，待要仔细观察，那关公却是自正东背光而来，一束阳光闪得颜良眼花，愈加看不清楚。这时河北前军回头，尽皆看到关公隐于背后的青龙刀刃，在阳光下闪得雪亮，不由齐声惊叫道：“颜良将军小心刺客！”好个颜良！果然非同常人，闻得众军呐喊，知道不好，急侧脸躲过阳光直射，一面擎刀至肩，睁大一双虎目盯视来者如何动作，便待迎敌。列位看官！颜良若不盯视也罢，只管一刀砍下去，关公必然遮挡，便可就此接战，一分高下。这一盯视倒不打紧，却与关公四目相对。

    关公与颜良对上眼神，暗地里叫声：“天可怜见，助某成此大功！”顿时将一双半眯凤目张开，圆睁如灯，运起貂蝉所授夺魄神功，似两道闪电，射住颜良双眸。颜良被他双目摄住魂魄，心知不好，想要招架，双手却不为自己所用，只是平端大刀在胸，倒似中了定身法儿，丝毫动弹不得。左右亲兵见主将不躲不闪，又见对面冲来的赤面大汉又无兵器，均不知其何意，一时都呆在原地，竟连呐喊也忘记了，个个便似木雕泥塑一般。关公见计得售，赤兔马又快，早已跑到颜良面前，大喝一声，将背后青龙刀顺到身前，斜刺里扎入颜良左肋。那颜良待刀头入体，这才疼得魂魄归窍，但诸事已晚，身子坐不住鞍桥，一头倒栽于马下。关公不敢大意，再复一刀将颜良头颅斩下，从马上使个大哈腰法儿，把颜良首级发梢拎起，圈马飞奔出阵，如入无人之境。河北兵将见关公去得远了，这才大惊醒悟，不战自乱。

    夏侯惇在对面陪曹操观阵，此时看得清楚，见关公斩了颜良，遂将长矛往空中一举，代替军令，挥军大进。军校明白主将之意，遂擂动战鼓，吹起号角。曹家军将齐纵战马，乱抖辔环，乘势攻击，如同潮涌，更似虎入狼群。袁军群龙无首，失了指挥，只得回身狂奔，踩踏致死者不可胜数，辎重器械也都弃了，被曹军抢去极多。曹军大胜，直追出三十余里才得胜回军，各自回营报功。关公纵马上山，呈献颜良首级于曹操马前。曹操离座而起，上前捉住关公双手不放，口中称羡不止，倒似怕一松手，关羽就要飞去，再也不见了一般。张辽等众将尽皆上前称贺，徐晃对关公叉手施礼道：“云长兄真乃神人也，小弟不能望兄项背，今心悦诚服矣。”关公急松了曹操之手，回礼不迭道：“公明贤兄休如此说，愧煞关某。那颜良是河北第一名将，绝非浪得虚名，关某自忖也非敌手。某是仗着马快，又出其不意，至要者是顺日光依山势而下，那颜良被麾盖遮了脸面，待撤了麾盖，却又逆视日光，眼花缭乱。彼尽失先机，这才让关某侥幸成功。贤兄武功神威，关某自来钦服，幸勿自毁如此。”

    徐晃听关公如此说，令自己尽保颜面，这才冲关公重施大礼，诚心结纳。程昱在一旁看了，恐曹家众将羞惭，急忙打个圆场道：“当年主公矫诏起于青州，聚集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之时，有孙文台号称江东猛虎，独力击杀西凉虎将华雄，直吓得董卓迁都长安以避其锋。今日关将军于众军之中刺杀上将颜良，较之当日孙文台不惶多让，且观今日情势，较之当时更加凶险，实可惊煞人也。”曹操顺口赞道：“程先生所言甚是，关将军可称万人之敌，远迈昔时孟贲、樊哙，真乃神人也！”关公心下暗自得意，忽地想起三弟张飞，遂借此自谦道：“量关某此等借天时地势、宝刀快马，以袭杀敌酋，成此小功，又何足道哉！公等却不知吾三弟张翼德，乃燕国人氏，武艺远超关某。他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直如探囊取物耳。”此言一出，诸将有认识张翼德者，想起其在虎牢关时单独挑战吕布，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败，一时尽皆哑口无言。曹操更是大惊，回顾左右道：“关公已经疑为神人，却又自言不如其三弟。诸位今后如遇张翼德，且宜虚心结纳，即便各为其主，亦万万不可轻敌。”并令书记官将笔墨呈上来，当即将“燕人张翼德”五字写于自己衣袍襟底，谨慎记之。

    却说河北败军奔回，半路迎见袁绍，报说颜良被曹军之中一员赤面长须使大刀者斩杀。沮授惊呼道：“赤面长须执大刀，此必是刘备之弟关云长。”袁绍曾于虎牢关见过关公，闻言细思果然，不由冲冲大怒，以马鞭遥指汝南恨道：“大耳儿！汝使二弟斩吾爱将，孤必报此仇！”声犹未了，身后转过一将，大叫道：“关羽斩我好友，某愿领兵前去，誓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