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貂蝉之能

    此时四周喊声大起，于禁、乐进、夏侯惇、夏侯渊已冲下河滩，张辽也换了战马复回。徐晃见了，略一喘息，拨转马头，抡斧回战，曹军六员大将将文丑围在垓心。关公见此，不屑于群殴，便勒马不前，在外圈观战。文丑见状，丢开浑身解数，一条大枪如梨花带雨，指东打西，四五十合不落下风。曹操在高阜处见了，心下骇然，顾谓荀攸道：“当年吕奉先铁戟宝马，在下邳城战我六员上将，亦未见如此之勇。颜良文丑，名不虚传！”话说那文丑虽勇，单枪独马毕竟心怯，又战二十余合，丢一个败势，拨开乐进及于禁两般兵器，趁机冲出重围，拨马绕河而走。六将随后追赶，文丑将铁枪按在鞍桥，又引弓搭箭回身。张辽大叫：“诸位休赶，小心暗箭！”话犹未了，追在最前的乐进头盔上已中了一箭，射落盔缨。文丑冷笑一声，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回身按辔而行，曹家六将不舍，却又不敢迫近。如此追了五六里地，眼见越离越远，文丑沿河而进，前面将与自家争夺粮草大军汇合。

    曹操在高阜之处看得清楚，不由跌足而叹：“我沿途扔下这许多军粮，又撒放战马，便是为杀文丑。不料此贼如此勇猛，又善神射，六员上将不能擒之——似此奈何？”正在叹息之间，忽听马挂銮铃作响，赤兔马动，便似一道狂风后发而先至，自于禁、乐进等六将中间穿过，直追到文丑马后。文丑听到身后蹄声如雷，急欲回马看时，却只来得及看到刀光一闪，自己颈中一凉，人头已经落地，滚落沙滩——双目不瞑，口呈惊讶喝问之状。六员曹将一齐停马，驻足看时，却原来正是关公仗着马快，也不顾文丑弓箭在手，只管飞马赶上，脑后一刀，斩下马来。于是六人尽皆呆住，默默无言，不发一语。曹操见关公砍了文丑，亲率吕虔等冲下高阜，大驱人马掩杀。河北军大半落水，只有半数渡河逃走，粮草马匹仍被夺回。

    只说袁绍派出文丑之后，因打出全付执事亲征，自率大军出离冀州。只因礼数繁复行动迟缓，待大军方至官渡，前方文丑已败，被关云长斩了头去。袁军刚刚下定寨栅，正好接着败军奔回，副将入账向袁绍哭诉，文丑屡胜曹将，却又被那赤面长须使大刀的将军斩杀。袁绍闻报气得几乎昏晕，拍案叫道：“此赤面贼究系何人？连杀我两员心腹上将，某不亲手杀之，怎解此恨！”郭图、审配见时机已到，遂向袁绍离间道：“将军忘了当年伐董卓时，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之事了？天下赤面长须使大刀者，非关云长而何？今番又是关某杀了文丑，刘备恰恰又借故去了汝南。则分明是他借刀杀人，挑起主公与曹公相争，他却渔翁得利，又何疑焉。”袁绍闻言细思不错，于是大怒骂道：“孤待他情深意厚，大耳贼焉敢如此！孤与曹孟德当年同为西园校尉之时，亲如兄弟，都是这大耳儿，使其同窗好友公孙瓒与我为敌，无故杀我胞弟公路在先，后又挑唆孤与孟德相争，他又借机使其二弟诛我上将。此仇不报，非为人也。”既然深恨刘备，心中便已有与曹操讲和罢兵之意，遂令退军武阳，连营数十里；一面传令各军按兵不动，一面派出数路探马，前去刺探曹兵动向。

    曹操闻报袁绍退守武阳，知其无复渡河来战之意，乃使夏侯惇领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师先回许都。曹操引领诸将上朝，向天子报捷祝贺已毕，即在府中大宴众官，首贺关云长连斩颜、文二将之功。曹操在席间说起斩颜良、诛文丑两役，绘声绘色，赞叹不绝；一众文武将佐凡参与者因亲眼所见，无有不服关公，惟有夏侯惇帐下老将蔡阳未曾参战，似信不信，兼且愤愤不平，只顾大口喝酒。曹操便笑谓云长道：“将军神勇，经此一役天下尽知大名，虽古之恶来、季布不如也。某有一问，请将军照实答我：他日若为仇敌会于战阵，云长公尚可放我今日在坐诸公一马否？”众将闻言，顿时鸦雀无声，一齐望向关公。

    关公沉吟片刻，起身施礼，郑重答道：“承蒙明公下问，关某不敢不答。若果然如此，在座诸公等张文远与关某向有大恩，且为至交，两军相遇，关某当退避三舍；实不能避，再遇而战。徐公明亦是关某朋友，关某可擒而释之，不容相害。其余人等，各凭本事相争而已，并无其他话说。”一语出口，满座皆怒。于禁、张绣嘿然不语；张辽、徐晃面现尴尬，徐晃兼且不乐；曹仁、夏侯惇等含怒不发，许禇、乐进若非被荀攸、程昱一边一个扯住，早就拔剑而起，挥刀相向了。蔡阳看了夏侯惇一眼，见主将不予回应，只得一阵冷笑，又自顾将杯中之酒干了，双目斜睨关羽。曹操哈哈大笑，笑谓坐中诸公道：“人言云长心底无私，今日观之果然，真是快人快语，心口如一。”又转头再问关公：“倘若曹某一旦落入君侯之手，却肯相释否？”关公听他如此相问，忽然想起当日许田围猎之事，遂慨然道：“若果有此日，关某尽忠为国，却是不敢循私。”曹操一怔，复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将蔡阳终于忍耐不住，将酒杯往前一推，就要起身发作，却被身侧贾诩以目示意，这才隐而不发。

    众人正饮宴间，忽然满宠进府来报：“汝南有黄巾刘辟、龚都作乱，甚是猖獗。曹洪累战不利，发来告急文书，乞主公遣兵救之。”关云长因吃酒微醉，说完刚才那一番话也觉不妥，却又收回不得。此时闻听满宠之言，心想正是一个台阶，又可借机离此是非之地，遂挺身而起，向曹操请令道：“量此黄巾遗孽，何足道哉。关某愿施犬马之劳，请一千精兵，前去破汝南贼寇。”曹操自颜良、文丑被斩，未闻袁绍诛杀刘备消息，早就疑心刘备已离开冀州，此时怎肯放关公前去？遂笑道：“云长刚建大功，未曾重酬，岂可复劳征进？”

    关公坚执请令道：“关某是个厮杀汉子，若是闲得久了，则必生疾病。愿明公俯允，让关某再次报效朝廷。”曹操见关公固请，寻思刘备家眷现在许都，不惧他走了，这才应允，令点兵两万，使于禁、乐进为副将，次日不必再辞，领兵便行。关公大喜，谢辞曹操回府，先拜见两位皇嫂，又与貂蝉相见，密议约期在汝南相会，安排已定。次日卯时，关羽约定于、乐二将，放炮起兵，引三万兵马杀奔汝南。不一日，云长闻报将近汝南，就令扎住营寨，各自谨守营门。于禁、乐进领命，各归营帐。不想当夜营外拿了两个细作，押入关公大帐。云长视之，内中认得一人却是孙乾。关公叱退左右，问孙乾道：“先生何来，自徐州溃散之后向在何处？”孙乾道：“某自逃难飘泊汝南，幸得刘辟收留，现与主公相会。三将军翼德也已得见，占据古城，离此百里，桃园三兄弟只差将军一人。今闻将军领曹军来伐汝南，主公因特令小军引路，教某为细作，来报将军。”关公听了，双目泪下，问道：“兄长即知我已降曹，今又引兵来攻，却因何令先生来见我？他不怕我杀了先生，向曹操献功么？”

    孙乾笑道：“是何言也！玄德公是何等样人，怎不相信自家兄弟？前日糜芳前来与主公相会，说起将军得授朝廷封敕，且因斩颜良、诛文丑之功升爵汉寿亭侯，本来我等也曾叹息二将军降曹，不料主公大怒，以掌击糜芳面颊，谓‘我二弟非变节之人，有再言关公降曹者，无论亲疏，定当诛之’。主公又言：‘只因有我二位夫人连累之故，使我二弟寄人篱下，委屈求全，此皆是刘备之过，来日相见定当陪罪，勿使二弟原谅，方得安心’。二将军细思此言，玄德公以何心思对云长与翼德？你三兄弟誓同生死，关将军休得三心二意。”

    关公听罢此番讲解，一时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却又不敢放声，只是饮泣而已。良久收泪，关公对孙乾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先生，先去古城见我三弟翼德，令其于五日后，密至上蔡北门外小和村，与我师妹貂蝉相会，迎接二位皇嫂到古城——本来是我亲去迎接，因恐惊动了于禁、东进二将，今有三弟代劳，可谓妙极。你再去禀报我兄长玄德，我三日后领兵前去攻打汝南，可使刘辟让某一阵，先弃了汝南，引兵亦去古城会合。我占领汝南之后，则必与于禁、乐进领兵班师回归许都，设官管理此地，你等再复回军占据汝南便了。”

    孙乾一一允诺，及闻听关羽还要引军复归许都，不由问道：“君侯且住。我等复占汝南，你却引曹兵回许都，则又如何得以兄弟君臣相会？”关公道：“此事无妨。只要二位皇嫂安然离去，关某匹马单刀，何时不能离开许都？大丈夫来去明白，某即受朝廷之职，则不告而去，谓之逃矣。某此次归朝，必先安排二位皇嫂离都，然后当面拜别天子，再来与兄长及三弟相会。”当即便以巡哨为名，将孙乾潜送出曹营，目送其二人直奔古城而去。

    曹军歇兵三日之后，关公引兵出马，与汝南守将龚都对垒，刘备却未在阵中，想是已经得了孙乾消息。乐进请命冲阵，关公不应，亲自提刀临阵，对龚都喝道：“尔等不服王化，何故背反朝廷？”却以目示意。龚都回骂道：“你自己就是背主之人，有何面目责我？”也以目光回之。关公大怒，一刀劈下，龚都头盔落地，回马便逃。关公举刀会意，背后于禁乐进驱军掩杀，龚都全军溃败，军士四散去了。云长三人夺了汝南，安民已定，班师回归许都。曹操出郭迎接，赏劳军士。宴罢，云长回家，见府中仅有仆从及九个侍女，二嫂与貂蝉却都不见，心中已知就里，不由以手加额，暗地感佩师妹貂蝉妙术惊人，不动声色将二嫂带出许都，曹操及满宠却丝毫不知。思之半晌，刚在厅堂坐定，门外来报，张文远将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