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博望用兵

    袁谭即死，河北袁氏旧部个个丧胆，人人再无战心。先是袁熙部将焦触、张南来降，曹操封为列侯；继之黑山贼张燕引军十万来降，封为平北将军。于是下令将袁谭首级号令，随差一众河北降将各引本部军兵，分三路进攻幽州袁熙；一面使李典、乐进会合张燕，攻打并州高干。袁尚、袁熙知曹兵将至，料难迎敌，乃弃城引兵，星夜奔辽西投乌桓去了。幽州刺史乌桓触于是集幽州众官，出城投降。曹操大喜，加封乌桓为镇北将军，至此即得冀、幽二州，河北半归曹军。曹操大集诸将设宴庆贺，饮宴之间忽闻探马来报，说并州高干守住壶关口，李典、乐进二位将军损兵折将，急不能下，故此前来请求援兵。曹操掷杯而起，随即撤席升帐，决意亲自勒兵前往，并唤降将吕旷、吕翔近前，附耳授以密计。

    吕旷、吕翔等领了曹公计策，于是只引亲军数十人直抵壶关，于关前卸甲弃马入见高干，声称自己弟兄二人先前是迫于形势诈降曹操，今得隙逃归，已尽知曹军营中底细。因欲为袁尚将军报仇，并献劫寨之计，愿当先锋。高干信而不疑，于是令三军饱餐战饭，以二吕为向导兼先锋官，尽起关上人马，出关夜袭曹营。是夜三更，并州军马潜至曹营，亮起火把，一声炮响杀将进去，不料是座空营，中了曹操埋伏之计。高干再回头寻找二吕之时，早已不见踪影，李典、乐进、诸禇等三面杀至。只一阵将高干杀得大败，吕旷又于军中大喊诱降，尽收其众。高干失了军马，又丢了壶关，只得夺路走脱，往投匈奴单于，路上正迎北番左贤王，于是拜请救援。左贤王因闻袁绍已死，不愿与曹操结仇，叱而不纳。高干寻思无路，只得去投刘表。行至上洛，被都尉王琰所杀，将人头解送曹操。曹操大喜，亦封王琰为列侯。

    高干既已伏诛，并州遂定。如此河北尽归曹氏，可谓大获全胜。曹操便聚众商议，二袁尚未成擒，要西击乌桓，彻底谫除二袁。有曹洪等诸将以乌桓地处沙漠，路远难行；刘晔、许攸等谋士又患刘备、刘表乘虚袭许都，俱都谏止北征。唯有郭嘉力排众议道：“诸公之论皆非也。我正欲因其荒远而乘其无备，卒然击之，方可大破其军，永除后患。至于刘表，乃坐谈之客耳，且嫉妒刘备之才，必无袭夺许都之心。”曹操思索再三，遂采取郭嘉之计，率大小三军，车数千辆，往征乌桓。但见黄沙漠漠，狂风四起；道路崎岖，人马难行。兵到易州境内，郭嘉不伏水土，卧病车上，却极力催促进军，休使前功尽弃。曹操遂留郭嘉于易州养病，即封袁绍旧将田畴为靖北将军，为向导官率军前驱，倍道轻骑而进。田畴声言碣石山一带阴雨连绵，秦皇、汉武所开驰道早就泞滞不通，建议改道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前进柳城，方能隐藏进军形迹，攻其不备。曹操从之，催军倍道而行。当时正值溽夏，曹兵先上徐无山，继出卢龙塞，穿行于毁坏断绝将近二百年之白檀险道——这一路好不难行！

    这日众军行得辛苦，疲累不堪，曹操命令就地休憩，埋锅造饭。正在林中宿营，后军小校来报曹操：“破羌将军张绣自杀身死，特来报知。”曹操大吃一惊，刚要询问备细，只见世子曹丕进帐请罪道：“是孩儿于行军途次无聊，与张将军说笑了几句，他不胜恼羞，一言不合，便拔剑自杀了，孩儿特来请罪。”曹操问罢详情，深自叹息一回，将世子厉声斥出营帐，命将张绣就林深向阳之处埋葬，待得胜归来时再破坟起柩，移尸至许都厚葬。可叹！一代北地枪王，当年赫赫一郡诸侯，竟此消亡。稍时传餐已毕，曹操下令继续向前行军。

    列位看官，你道这却是为何？原来那张绣本来管领禁军，在许都护卫天子，只因关羽辞曹去后前线缺少大将，曹操故此借调随军北征，并在与袁绍作战时屡立战功。至此番远征乌桓，张绣因水土不服行至半途身体有恙，即被曹操特殊照顾编于后营，与世子曹丕带领后军，依前军所开之路前进，好省些气力，一面养病。不想曹丕却不似其父大度，始终记着兄长曹昂战死宛城前仇，且仗恃世子身份，一直对张绣冷嘲热讽，令张绣一路片刻也难挨，直至后悔当初降曹。后世史家以为曹操不忘前仇，却是不然，可谓冤案。当年张绣听从贾诩谏劝二次降曹，只身前往许都以释曹操之疑，即被天子封为内宫都尉，充为朝廷禁军头领。曹操为示拉拢，亦表不计前嫌，遂为儿子曹均求亲，娶了张绣之女，又奏请天子拜张绣为扬武将军，其实相待甚厚。张绣因宛城之战时杀了曹操长子曹昂和爱将典韦，心中始终忐忑不安，见其如此推心置腹相待，即息却他念，专一为曹操效命，贾诩也为此多次有钦赞之语。

    因前番在官渡及平定河北之役中，张绣力战有功，被曹操迁为破羌将军。又凭手中一杆无敌神枪，身先士卒陷阵，大破袁谭於南皮，复增邑二千户，得到全军至高重赏。需知当时因连年战乱，天下户口减耗十存其一，曹营诸将获封几乎未有满千户者，而张绣特多，可见其立功之巨，亦可知其获曹操钟爱之甚。曹营旧将有不服者，常自世子曹丕面前抱怨，自将曹昂及典韦之死拿出来挑拨。曹丕当初与长兄至为亲爱，闻之仇恨更深，欲待报仇，却因碍着父亲宠信张绣，未得其便。此时得与张绣在一起行军，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所以时常以言语相刺。又见张绣每每不答，终于发怒道：“君杀吾兄，何忍持面视人邪！”张绣心如刀扎，忽想起在冀州时曹操与曹丕暗夺甄氏一幕，又忆及婶母邹氏，不由长叹一声，乃夜间回归己营拔剑自杀。可惜！北地枪王英雄盖世，不是死在曹丕利口，实是死于贾诩之手也。

    话休叙烦，书接正文。且说曹操远征乌桓，早有细作报到荆州。刘表觉得机会难逢，却又难下决心不肯冒险，便使人到新野传令，命刘备与关、张、赵云等，带本部军马北上，试探曹军底细动向。并命使者传话与刘备：“若果然曹军无备，则回报我知，某当亲自发兵袭取许都。”刘备接了刘表将令，兴奋异常，自谓良机难得，遂令糜芳与孙乾、简雍等把守新野，命关羽率五百校刀手居左，张飞率一千飞虎军居右，赵云率一千军为前锋，自率五千军居中，陈到率五百白毦兵护卫中军，共八千军马，前到叶县扎营。曹军留守南阳上将乃夏侯惇、于禁、李典，闻报刘备竟敢率兵来侵，遂将三万兵马前往迎敌，驻军于博望坡前。

    刘备闻报夏侯惇来的势猛，军力四倍于己，心中暗自计较已定，遂升中军大帐，召集关、张、赵等人，当场分兵派将。往日手下只有关、张二弟，自是捉襟见肘，今日兵多将广，用兵自是不同，一一分派有条不紊。于是先唤过二弟关羽，发下头一支令道：“前面县城唤作博望城，其左有豫山，右有安林。那夏侯惇欺我兵少，欲求速战建功，明日黄昏必率军出城前来击我。云长可引本部军往豫山埋伏，放过彼军休敌，只焚其粮草辎重。”关羽遵令退下。第二支令唤过三弟张飞：“翼德可引本部军去安林背后山谷中埋伏，待其兵出，却到博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张飞叉手应诺，将大令接了。第三支令点唤关平、周仓二将道：“关平、周仓亦引五百军，入山砍柴，多多预备引火之物，每人抱柴负薪，于博望坡后两边等候，至初更时曹兵来到，便可放火。”二将虽然疑惑，却不敢问，关平上前接令退下。刘备安排已定，将最后一支大令付予赵云道：“赵子龙令为前部先锋，只许败不许胜，需诱敌深入，便是大功。某与陈到自引一军为后援，各须依计而行，勿使有失。”众将领令，未知其意。

    这满营将官之中，只有云长闻听兄长部署精到，心中佩服，暗赞兄长此番用兵颇有曹操之风，已深得兵法其中三味，甚是了得。惟有张飞大笑道：“兄长此次用兵奇怪，与此前作战大不相同。俺只听到放火，放火，却不闻怎样厮杀！”刘备正色道：“岂不闻将勇兵精，不如盘算得精？二弟不可违令，只管依计行事。”张飞诺诺连声，与关羽二人去了。众将未知主公韬略，虽然各听将令，却都疑惑不定。待众将皆出帐而去，刘备方对陈到笑道：“我这一番火攻之计，直须瞒不得曹操。天幸此人不在此间，可使我成此大功。”陈到点头称是，心中暗道：“此乃我左慈师叔所授兵法篇中末技，果然需瞒不得曹操。”

    按下刘备排兵遣将，且说夏侯惇与李典、于禁引兵杀至，分一半精兵作前队，其余尽护粮车而行。人马趱行之间，望见前面一支军马来到，均是七长八短器，东倒西歪兵，勉强列成阵势，立住阵脚。夏侯惇大笑道：“怪不得刘备是屡败之将，今观其用兵，正如驱犬羊与虎豹相斗耳！”遂纵马向前，赵云出马来战，互相通名。夏侯惇不屑道：“无名小辈，怎堪与我对敌？”两马相交数合，赵云即诈败而走。夏侯惇怎肯相舍，一直赶至博望坡。听得一声炮响，刘备亲自引军从山后冲将过来，夏侯惇纵马挺枪上前，刘备复退后便走。追了半日，见天色已晚，夜风骤起。夏侯惇只顾催军赶杀，李典从后急至，叫道：“将军休赶！前面路狭，树木丛杂，可防火攻。”一言未已，只听背后一派火光烧着，风助火势愈猛。赵云回军赶杀，夏侯惇冒烟突火而走。李典被关云长截杀，拼命夺路突围，于禁、韩浩投小路走脱；夏侯兰被张飞一枪刺于马下。夏侯惇大败，收拾残军逃回汝南，预备增兵再战。刘备胜了一阵，但恨自己兵力太少，不敢前进，久候襄阳刘表援兵不至，只得长叹一声，回兵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