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张松出使

    冯翊各县官员十分惧怕，皆将县府移到郡府治所，依旧不安，俱论应迁至险要之地据守。左冯翊郡丞郑浑不从众议，说道：“梁兴等河西联军前经潼关大败，其军伍已经破散，今逃窜至高山深谷。虽还有人跟随，但多为胁迫，非真心也。今我等应广开招降之途，宣扬朝廷威信；若是据险自守，是示弱于敌，我不为之。”于是聚集官吏百姓，修整城郭，严加守备。又招募百姓，发给军械，使组织民兵以攻击叛军，许诺凡获叛民财物妇女者，以十分之七赏赐给俘获之人。民众由此大喜，皆愿追捕叛众，搜其家眷。叛军失其妻子，纷纷归来请降，郑浑即令还给请降者妻子，并复令其攻击未降者。于是叛民互相攻击，梁兴党羽纷纷离散。郑浑又令官民进山宣扬朝廷旨意，由此而出山投降者络绎不绝。郑浑于是令各县官吏复将县府迁回本地，安抚降叛。梁兴大惧，率残部聚集于鄜城。夏侯渊即率大军征讨，督徐晃率兵围而剿之，斩梁兴于鄜城，杀夏阳贼靳富，救出夏阳长、邵陵令诸官吏，收降三千余户。

    曹操听了来使奏报，不由大喜，遂封夏侯渊为博昌亭侯，随征徐晃及郑浑亦封赏有差。正在此时，人报西川使节别驾张松，奉刘璋之命前来进贡天子，已至许都。曹操闻报，不以为意，过后便忘于脑后。张松见朝廷并不派人接待，心中不忿，便先在馆驿安顿住下，自去相府门口候了三日，方得近侍引入，拜见曹操。张松依外臣之礼拜见丞相，站立阶下不语。曹操见张松人物猥琐，貌不惊人，已有五分不喜；又见其神情倨傲，更增三分厌恶，于是便任其挺立阶下，既不赐座，亦无寒暄慰抚之语。张松在丞相府外等候三日，本以怒火满胸，此时又见曹操如此盛气凌人，心中愈加不喜，故此问答之时，语言颇有冲撞。曹操问了数语，张松回答几句，不卑不亢。曹操由是大怒，便欲发作，要令人将张松轰出府去。转思其远来为使，怕为人议论，说自己不能容物，便借口有事拂袖离去，令主薄杨修替己待客。其实是欲以杨修才学非难张松，以杀其傲气也。杨修领命，遂邀张松至外面书院中叙礼落座，先通姓名。那杨修表字德祖，单眉细眼，貌白神清，乃太尉杨彪之子，现为丞相门下掌库主簿，博学能言，智识过人。张松观其面容，便知杨修是个舌辩之士，暗中戒备，有心难之。

    杨修叙礼献茶，先谓张松道：“蜀道崎岖，子乔公远来劳苦。”张松回道：“奉主之命，虽赴汤蹈火，弗敢辞也。”杨修问：“蜀中风土何如？”张松对道：“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我观天下诸州，莫可及也！”杨修又问：“蜀中人物如何？”张松道：“文有相如之赋，武有伏波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三教九流，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可胜记，岂能尽数！”杨修又问：“方今刘季玉手下，如公者还有几人？”张松道：“文武全才，智勇足备，忠义慷慨之士，动以百数。如松不才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何劳德祖先生下问。”

    二人随问随答，并无一字迟滞。杨修大惊，急入见曹操道：“适来丞相不应慢待张松。属下有意向其问难，其则口似悬河，辩才无碍，博闻强记，世所罕有。此人地处偏邦，自以为是，臣谓丞相可使面君，教见天朝气象，以挫其锐。”曹操答道：“既如此，来日我于西教场点军，你可先引他来，使其见我军容之盛。也要让他知晓，孤即日下了江南，便来收川。”杨修领命，至次日与张松同至西教场。曹操点虎卫雄兵五万，布于教场，教练阵法，势若奔雷。张松却斜目视之，毫不惊奇。曹操即唤张松至前问道：“你川中曾见此英雄人物否？”张松笑道：“我蜀中不曾见此兵革，但以仁义治国。”曹操闻言变色，即令乱棒打出场外。张松冷笑不止，回到驿馆，收拾行李，带了从人，离开许都。曹操不知，那张松怀里揣着西川八十一郡地形之图，此番出川，是专为货卖识家而来。虽有崔州平叮嘱再三要卖与刘备，张松毕竟以为刘备实力不足，恐其难以并吞益州之地，还是想送给曹操，以求自家永恒富贵。为此一顿乱棒，曹孟德却打落了一个偌大益州，岂不可惜！其后晋史家习凿齿专为此叹息道：“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果系精辟之论也。

    张松即得观看演习阵法，已知曹军虚实，出离许都之后，即令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前至郢州界口，忽见一队军马旗幡招展前来迎接，为首大将乃常山赵云。迎至襄阳，关云长已排摆酒筵恭候，与子龙二人殷勤相劝，饮至更阑方始罢席。张松暗道：“真是奇哉怪也！某未曾拿出伏龙令牌，他们倒早已来接，如待故交。”次日关、赵二将陪张松至江陵，早见刘玄德引着孔明、庞统，亲至城外来接，下马等候。张松见刘备如此礼待，感动之余，决心已定。刘备将张松迎至府衙，盛排筵宴款待。孔明问询崔州平近况，张松说了，并拿出伏龙令牌，孔明收下。张松遂将川中虚实，尽情与刘备说知，并劝道：“某观荆州，东有孙权常怀虎视；北有曹操每欲鲸吞，非是称霸之地。益州险塞，民殷国富，刘季玉暗弱，不能任贤用能；朝中人心离散，思得明主。皇叔若起荆襄之众长驱西指，可先取西川为基，然后北图汉中，收取中原。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张松愿施犬马之劳，以为内应。未知钧意若何？”

    刘备大喜道：“若果能如此，某之愿也。但闻蜀道崎岖，恐不易取。”张松即于袖中取出一图，递与玄德道：“某受崔州平所托，且与好友法正、孟达相约，有意将西川献予明公。今感明公盛德，敢献此图，蜀中道路险阻，一看便知。”玄德拱手谢道：“公真乃有心之人。某亦欲取西川久矣，怎奈出师无名。”张松道：“张鲁欲起兵来伐，某特奉刘季玉之命来请救兵。本欲请曹操出兵汉中以解益州之危，奈其轻贤傲士。某回成都，即请我主差法正前来荆州相请皇叔入川。”刘备以厚礼相赠，张松不受，孔明命云长率军护送数十里方回。

    张松回到益州，未去回复刘璋，先见友人法正。法正字孝直，右扶风郿城人，为名士法真之孙。建安初年天下饥荒，与同郡好友孟达入蜀，刘璋不善用人，令为新都县令，后任军议校尉，始终居于下僚。法正怀才不遇，又被州邑中人诽谤，遂与张松为友，便生背主之心。且说张松入见法正，说已将益州许赠刘皇叔，其事如此。法正大喜，即命家人将孟达请来商议。孟达本字子敬，后因避刘备叔父刘敬之讳，改为子度。当时应召而至，入密室共议迎刘备入川之事。张松道：“我明日见刘璋，便举荐二公为使前往荆州。兄等见到玄德，宜如此如此，大事谐矣。”二人应允，告辞而去。次日张松来见刘璋，添油加醋，将在许都所受冷遇羞辱说了，然后道：“那曹操名为汉相，实乃汉贼，挟天子而令诸侯，常怀篡逆之心。此次一见为臣，便责主公不进京纳贡，说要以兵伐川。若请他去征张鲁时，其必以得胜之兵伐我，益州不复为主公所有矣。是以为臣只向天子献贡便回，未提求兵伐汉中之事。”

    刘璋不悦道：“卿离成都之时，所说甚来？如今没有请到救兵，倘若张鲁伐我，谁可敌之？”张松道：“主公休慌，某举一人可救西川，且使曹操不敢来犯。”刘璋道：“纵观天下，尚有何人是曹操对手？除非周瑜，亦有取我西川之心，万幸死于巴丘。”张松奏道：“主公只知那周瑜在赤壁大败曹操，却不知有一人在南郡大败曹仁，夺了荆州七郡，令曹操闻其名而胆裂魂飞。此人便是皇叔刘备，与主公同宗，仁义布于天下。若请皇叔带兵入川，量一小小张鲁，何足道哉？主公何不遣使往荆州结好玄德，使为外援？则西川固若金汤，主公可高枕无忧矣。”刘璋闻言大喜：“妙哉！孤怎地忘了这个同宗兄长？卿即为使，前往荆州。”张松推辞道：“不可。臣自许都而回，那刘备定有细作在许都，知我去拜曹操。某再出使荆州，恐至误会。臣举法正、孟达，二人可为正副使节，往通皇叔，以释其疑。”刘璋依从张松之荐，即召法正、孟达二人入殿，令为正副使节前往荆州，迎请刘玄德入川为援。法正以位居下僚，力不能及相辞，张松则在一旁假意再三相劝，法正方始领命，出使荆州。

    且说法正与孟达领了刘璋指令，各率兵两千出使荆州。前至南郡界口，法正使孟达将兵马扎住，自己率本部两千军士，皆佩腰刀，直奔江陵而来，先使人叩城通报。刘备闻报法正前来，心中狂喜，急率孔明及庞统出城二十里相迎，将法正接至府衙。玄德令设盛宴相待，竭力以恩意接纳，尽其殷勤。法正见刘备具有雄才大略，是可辅佐之主，便决心背叛刘璋，于是向刘备献策道：“早闻皇叔大名，今日一见，真乃命世英才！昔日新野携民渡江之事，无人不知，恩义布于天下。刘季玉无明主之能，某即引皇叔带荆州兵入川，可以张松为内应，就于刘璋出城劳军时夺取益州。以益州之富庶为基，凭蜀道之险阻以成大业，易如反掌。”孔明与庞统在旁听了，相视大笑。刘备亦想起孔明在隆中所对，说欲夺天下，必先据荆益二州。此时法正、张松倒戈来降，实乃天赐良机，于是便应法正所请，答允带兵入川。

    当日席散，孔明亲送法正回归馆舍，商议进军细节，并问蜀中人物，法正一一细说，不厌其烦。玄德见孔明送走法正，便在府中独坐沉吟。庞统看出刘备心怀犹疑，遂进劝道：“事当决而不决者，愚人也。今荆州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难以得志。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可资大业。今幸张松、法正为内助，此乃取川天赐良机，某观主公尚怀犹疑，却是何故？”玄德道：“军师说的甚是。只是此去若以欺诈手段取川，恐坏了某向日仁义之名，反令天下人耻笑耳。”庞统闻言大惊，问道：“主公因何如此断言？庞统不解，愿请道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