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街亭遗恨

    却说孔明既得三郡，由此军威大震，甘陇惊恐。这一日在祁山寨中，忽闻探细人来报：“曹真、司马懿两路兵到，一屯郿城，一屯渭河之东。曹真令先锋曹遵、朱赞向箕谷进军，又令郭淮相助张郃，屯兵渭河之西。”孔明大惊道：“司马懿按兵不动，是坐观曹真成败也。张郃乃魏国上将，智勇双全。其兼程以渡渭河，必来取街亭，欲断我咽喉之路。”便问帐下诸将：“谁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毕，参军马谡出班请令道：“末将不才愿往。”孔明看看马谡，暗思手下一班心腹之将：赵云已老，陈到又守永安，魏延素来自大不服约束，姜维初降众心未服，其余均不足掌大兵，独挡一面。自己与马良是莫逆之交，马谡亦如兄弟一般，且又平素视己为师，亲密自比他人为甚。此番司马懿即按兵不出，那张郃虽勇，却不是自己敌手。若是将作战方案详细交待清楚，便如亲自把守一般，万无一失。便将此大功送予马谡，令众将心服，此后岂不多一膀臂？”想至此处便道：“某知你素读兵书，颇有将才，前番平蛮攻心之说，即是高论。但街亭虽小，干系甚重，倘若有失，吾大军皆休。你虽通谋略，此地奈无城郭险阻，守之极难。若依我计，你还是参谋中军，别遣他将前去便了。”

    诸将见丞相前面称赞马谡善兵，后一句却劝休去，明明是激将之计，哪个听不出来？于是敛声屏气，且看马谡怎生回答。马谡见丞相如此说，已知其意，遂当众答道：“某自幼熟读兵书，颇知兵法，岂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道：“张郃身经百战，乃魏之上将，非等闲之辈，更有郭淮亦河西名将，熟知此间地理，恐汝不能敌之。”马谡急道：“休道张郃、郭淮，便是曹真、司马懿亲来，有何惧哉！若有差失，乞斩全家。”孔明道：“军中无戏言。”马谡道：“愿立军令状。”遂写了军令状呈上。孔明见其勇气可嘉，即付予虎符大令，再次嘱道：“我与你二万五千精兵，再拨上将王平相助你去。王平亦熟知此间地理，你可多听他规劝，且休自作主张。”即唤王平分付道：“某素知汝谨慎，故特以此重任相托。你相助马谡小心谨守街亭，务必当要道之处安营下寨，多设鹿角寨栅，备足弓箭以当骑兵，使张郃急切不能偷过。凡事商议停当而行，不可轻易。如所守无危，则是取长安第一功也。戒之！戒之！”二人躬聆教训，拜辞丞相引兵而去。马谡一出大帐，便对王平笑道：“某平素只当丞相为严父，不想今日却变成了婆婆也。”王平道：“丞相派将，从未有如此再三叮嘱者，只因街亭干系重大，事关全局，将军休要当作儿戏。”马谡见话不投机，心遂不喜。

    孔明待马、王二将去后，犹恐有失，又唤高翔近前，发下一支令道：“街亭东北有列柳城，乃山僻小路，人多不知。某与你一万兵，到此处屯兵紥寨，以为街亭声援。要使探马不绝于途，但闻街亭危殆，即可引兵救之。”高翔引兵而去。孔明又唤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后屯住，与街亭呼应支援。魏延笑道：“某为前部，理应当先破敌，何故置于安闲之地？”孔明不悦道：“前锋破敌，乃偏裨之事耳。今请公当住阳平关冲要道路，总守汉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为安闲乎？切宜小心在意！”魏延闻说是独担重任，这才欢喜，引兵而去。孔明恰才心安，乃令姜维作先锋，由斜谷径取郿城。姜维见自己初降，丞相便付予重任，亦欢喜异常，领兵去了。孔明即率关兴、张苞及各参军文臣屯驻西城，总调诸路兵马。

    先说马谡、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势。马谡笑道：“量此山僻之处，魏兵如何敢来？”王平道：“正因此处极险，易守难功，丞相方将此轻而易举大功送我二人。可依丞相吩咐，就此路口下寨，令军士伐木为栅，以图久计。”马谡不屑道：“丞相未曾亲来，不知此处地势。当道岂是下寨之地？你看左侧之山四面皆不相连，且树木极广，此乃天赐之险，极佳隐蔽之所，正好屯兵。”王平急道：“参军差矣。屯兵当道筑起城垣，贼兵总有十万插翅难渡。若屯兵于山上，倘张郃派魏兵四面围定，断了水源，又别遣部将引兵前进，我将以何策阻之？”马谡大笑道：“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又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魏兵绝我汲水之道，蜀兵岂不死战？某素读兵书，丞相诸事尚问于我，你奈何相阻！”

    王平见言语不合，恐怕首将争执，部将不知所从，便道：“若参军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与我于此山西侧下寨，互为掎角之势。”马谡道：“公既不听我令，就与你五千兵自去下寨。待某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须分不得功！”王平自引兵离山十里下寨，画成图本，星夜差人去禀丞相，具说马谡自于山上下寨，劝之不听。马谡在山上刚下完寨，探马报说张郃率两万大军已至道口。马谡大笑道：“彼若有命，不来围山！”传令诸将：“倘张郃兵来，只见山顶红旗招动，即可居高冲下，击破敌军。若有擒获或杀死张郃者，某必表于天子，封其万户侯之爵。”众将闻说群情振奋，哄然领命，各归各营，前去准备。

    瞬时之间，张郃兵到，问是何将引兵守街亭。探马回道：“乃马良之弟马谡。”张郃笑道：“不据险以守，反屯于孤山，真庸才耳！孔明用此人物，如何不误事！”探马又道：“离此山西侧十里，又有大将王平安营。”张郃点头嗟叹：“可惜我魏国良将，反被蜀国所用。王平虽有大才，奈主将不听何！”遂令副将李先引五千人前往道口，当住王平来路。又令切断山上汲水道，四面围定，张弓以待。蜀兵在山上往下看时，只见魏兵漫山遍野，各将箭矢长矛尖头朝上，对准下山之路，密不透风。蜀兵尽皆丧胆，怎敢下山？任马谡将红旗摇断了五杆，并无一人敢动。马谡见事不谐，只得教众军紧守寨门，只等王平来救。

    王平早知魏兵已到，引军杀来，正遇李先。王平奋其英勇，亲自出战，一枪将李先挑于马下，魏兵骚动。张郃遂亲自来战王平，战有数十余合，王平力穷势孤，只得退去。魏兵围山一日夜，山上断水，蜀军饥渴难耐，便有南侧分寨大开寨门，下山降魏。张郃见时机已到，便令人沿山放火，山上蜀兵愈乱。马谡料守不住，只得引残兵杀下山来，一路向西逃奔。行出三十余里，王平接住，这才止住惊慌，马谡泣谓王平道：“不听公言，果遭此败！某便自杀，你将我头颅捎与丞相去罢。”王平冷笑道：“胜败乃军家常事也。丞相如此器重厚爱将军，又怎舍得杀你？将军不如留些眼泪，到丞相面前去哭，或可保住性命。”马谡以为是好话，便与王平合兵，当道列阵以待，尚望有救兵前来，复夺街亭。张郃收服山上蜀军，留兵把守街亭，复引兵来追马谡。赶到二三十里，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拦住张郃，为首大将正是魏延。张郃丝毫不惧，奋勇直取魏延，二人便在山前一场大战。后面魏军涌出山口，满山遍野，将魏延所带数千蜀军困在垓心。魏延左冲右突，不得脱身，正危急间，忽一彪军飞马来救，却是王平与马谡闻魏延被困，故此杀回。三将合兵一处，大杀一阵，方得突围而出，径奔列柳城，来投高翔。此时郭淮正引兵攻打列柳城，高翔在城中渐渐不支。正遇魏延、王平、马谡杀到，高翔这才得以出城。郭淮心知街亭已得，死战不退，背后张郃又至。魏延恐阳平关有失，趁其未成合围，慌与王平、高翔、马谡弃了列柳城，引败兵望阳平关来。

    张郃、郭淮收军，便进列柳城歇马，命令就蜀兵之灶造饭。张郃与郭淮商议道：“今街亭已失，诸葛亮必走还汉中。公可速去箕谷，与曹遵、朱赞合兵，星夜追之，即其有伏兵于后，蜀兵辎重亦可尽得。我料魏延、王平、马谡、高翔等辈，必先去据守阳平关，与孔明大军断后。我自去追袭，只尾随其由斜谷而进，可得汉中矣。”郭淮此时对张郃已是五体投地，欣然受计，引兵一半去了。张郃欲待引军大进，见部下毕竟军少，尚有些犹疑不定。忽听城外鼓声雷动，震撼山谷，竟似有十数万大军，不知何处之兵。张郃大惊，暗道：“此处再无魏军，若是孔明自统大军来时，某性命休矣！”忽部将来报：“将军大喜！征西大都督司马懿父子三人，率十万大军来也！”张郃听罢，复由惊而喜道：“老狐狸，恶仗打完，你才来到。不是来夺我大功，却是为何！”但因司马懿为征西总督，只得急接出城，前来拜见。

    司马懿见了张郃，心想孔明功败垂成，皆因此人之故，不由气恼非常，却佯作大喜，执手赞道：“诸葛亮自出茅庐以来战无不胜，不料今日挫于将军之手，将军真神人也。此番孔明失了街亭，定取斜谷回走汉中。将军恶战方息，军士疲惫，便由我父子为前锋，将军从后面缓缓而来可也。某料诸葛亮此时必在西城，乃蜀兵屯粮之所，又是陇上三郡咽喉总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复。”于是留下五千军，助张郃把守列柳城，自领大军望斜谷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