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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秦使返国

    从最初计划离开曲沃的时间算起,秦国行人被滞留在晋国已经三月有余;从富顺的最终出奔算起,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月。可时至九月下旬,晋人却依旧没有释放他们的意思,这不免就让庶长子佟、不更叔罕感到暴怒,其行事作风更是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有了,每天都撒泼耍赖一般非要让晋人以礼相待。

    不过,他们的这番抗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相反,由于国君一直都在为庄族枉顾事实胡乱栽诬富氏而感到愤懑,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干脆就又将他们拘押起来。虽说他们身为秦国行人不能施以刑罚,可减少他们的活动范围、裁减每日的膳食这些事情总还是能做得到的,而且这些事情就算是让秦伯恬知晓了,也不会产生什么太大的争议。

    当然了,这般如孩童一般的玩闹毕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而且顾虑到家国体面以及与两国的邦交,这样的惩戒也注定是无法长久的。这些问题狐季姬经常会上前解劝,国君自己心知肚明,就连秦伯恬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连日来,从秦国派来的使者已经不下四五拨,都是在询问公子载何日可以归国的。起初,国君都以自己患有重疾,不便举行典礼为由搪塞了过去,秦伯恬的使者也不会予以深究,可公子载自己封邑内的长老就没那么容易糊弄了。他们生就在馆驿中住了下来,而且还每日进宫探望,看这架势是见不到公子载归国是不肯罢休的。

    国君本有心赌气下去,但士蒍的一席话却将他彻底浇醒了。此番进得公宫,士蒍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问话却直接了许多:“仆臣听闻今秋谷物大获丰收,公族之家都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就连公孙澹也喜气洋洋,着人请了不少的巫祝在府中连着庆祝了三天三夜,看起来全然不像是刚刚经历过悲痛的人。可当我进了宫来,看到的却是一副凄惨悲切的景象,仿佛悲痛的事情就发生在昨日。仆臣实在不解,难道说君上与季姬之间的血亲,竟然比她的亲兄长还要亲近吗?”

    “自然不是!”国君满是不屑地答道:“士师又何必明知故问?”

    士蒍追问道:“既然没有更亲近,可为什么君上的悲痛却要远远超过她的兄长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寡人并没有……”国君突然意识到了士蒍想要说的话:“你是说……”

    士蒍点了点头:“既然不符合礼制,就应该及时停止。否则的话,旁人就一定会认为这其中有蹊跷,难免不会起疑啊!”

    “是啊!”国君默然点了点头。

    “前几日君上还在病中,一切都能说得过去,但如今身体已经有了好转,事情就该回到正轨了。”士蒍神情惶恐地看了国君一眼,又急忙低下了头:“秦伯恬为了陷害其弟而设局残害季姬,公孙会为了驱逐富氏而将计就计,这一点公孙澹是心知肚明的。可他如今已经将仇恨按下,不再追究秦人的责任,君上若是仍然将其扣留,恐怕就会引起他们的惶恐与猜忌,谁又知道他们为了求得自保,接下来又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

    ……

    为了打消庄族的疑虑,国君于九月二十五日在武宫设下宴礼款待秦国行人。席间,庶长子佟与不更叔罕不免要发一些牢骚,指责晋人将宗族中的纠纷推诿到不相干的外人身上,实在不该是一个大国该有的礼仪。公孙澹每每想要出言反诘,都被公孙会以眼神劝阻,心情郁结之下只能不停地喝闷酒,宴礼还没有过半就喝得面红耳赤了。

    庶长子佟与不更叔罕大约还是想要激起晋人的怒火,见此情景更是洋洋得意,讥讽堂堂的公族大夫便如市井中的泼皮一般,全然没有庄重与体面。这一次,已然神志恍惚的公孙澹显然是被激怒了,一时气愤不过就跟他们顶撞了起来。公孙会见势不妙,急忙让人将他抬了下去。

    公孙澹这么一闹,让场面变得极为尴尬,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些难色。倒是秦公子载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依旧乐呵呵地说道:“申氏大夫也算是性情中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饮酒也极为豪爽,全然没有遮掩,是最适合交朋友的。我本有些心里话要讲给他的,不过看他醉成这个样子,恐怕是没有机会了,还请诸位大夫能够代为转达。”

    公子载说话间便朝着众人顿首行礼,众人也纷纷回拜告谢不敏。待众人都直起身来,公子载才缓缓说道:“当初康叔封领有卫国时,周公曾拉着他的手谆谆告诫,让他就封之后定要修明德行、尊贤重道,宽用刑罚、善待百姓。同时还作《酒诰》一篇,劝诫他要珍惜粟米,不得随意饮酒。就算是因为祭祀或者重大典礼不得不饮酒,也一定要有所节制,否则难免就会步入嗜酒亡国的境地。”

    公子载这番话很有些讥讽的味道,让在场之人都不禁侧目,可他公子载就仿佛全然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顺着话题说道:“这样的例子实在是不胜枚举。就说商纣王吧,当初他自以为有天命护佑,便全然不顾大夫的反对和百姓的怨恨,整日里饮酒作乐,纵情狂欢。长久下来,终于丧失了威仪、丧失了民心,更丧失了德行。当有一天武王前去讨伐的时候,正直的大夫不愿意劝谏、有能力的诸侯不愿意辅助,孤苦的百姓不愿意亲近,最后终于失去了天命。”

    公子载随后话题一转,又开始讲起了故事:“这些事情在座的君大夫恐怕比我更熟悉,自然不需要我多说的。就说在我自己的身边,这样的事例也是有的。当初,我父亲先德公还只是一名公子的时候,因征邽、冀之戎建立功勋,本该受到封赏的。可伯父先武公忌惮他的威势,不想授予他更多的封邑,于是就在饮至之时以庆功为由鼓动公族轮番向其敬酒。我父亲实在是抹不下面子,只好将酒一一饮下,等到他酒酣耳热之时,先武公才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封赏,任命他为冀县大夫。”

    讲到这里时,有人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于是便会心一笑,但也有人不明就里,仍呆呆地听着他的讲述。公子载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冀邑当时有百姓五千多户,在各地封邑中可是数一数二的,不管是谁得到了这块封邑,那都是天大的福分,定然要千恩万谢的,我父亲自然也不会例外。因此听到封赏的时候,他都要激动哭了,抱着先武公的腿着实感谢了大半天。但后来酒醒了他才知道,所谓的‘县大夫’,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封君,只是代替国君暂时管理这块土地罢了。等到有一天去世了,或者因年迈致仕,这县大夫的职权终究是要交回去的。也就是说,我父亲白忙活了一场,不但没有得到实实在在的封赏,反而因在典礼上的举措不当,被人耻笑了好几年。”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公子载的故事在不同的人听来,会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对国君而言,取消实实在在的封邑而改设县大夫管理土地,虽说是秦楚等国为了保障边邑土地的利益而采取的权宜之计,但对于充盈公室的权益,限制公族的职权有很大的裨益。这些设县之举虽说自己早就有所听闻,但却并没有认真考虑过,更别说要付诸实施了。如今公子载的这席话,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要劝诫公孙澹,但明里暗里却又仿佛是在提醒自己,限制公族的权势并非只有硬碰硬一条通途。

    而对在场的诸位公族大夫而言,他们似乎也隐隐然觉察到了什么,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忧,倘若国君真的把这些话听了进去,果真开始动了设县改封的念头,那么他们往日里心心念念的封邑,很有可能就会化为泡影。动念之间,他们的注意力逐渐从公子载的身上移开,目光纷纷投向了正暗暗思索的国君。

    而有些心存警惕的大夫则有更深层次的担忧。经过季姬遇刺一案,他们已经深刻地领会到了公子载深藏不露的心机,如今又听到如此一番言论,这其中又会隐藏什么样的阴谋呢?在这样一个迁都的风波尚未过去,富顺受逐事件仍未平息的节骨眼上,倘若国君与公族之间又因设县的动议产生了矛盾,又会在曲沃城中酿出一场什么样的风波呢?

    在此后的小半个时辰中,公子载谈笑风生,又提到不少关于自己的事情。其中既包括秦国先君德公因宠信公子载多予封地造成兄弟之间芥蒂不断的往事,也有如今的秦伯恬为削夺其权势而屡屡造作的诸多阴谋。而更让人称奇的是,谈到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时,公子载言笑晏晏、态度和缓,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不甘的神色,好像是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杂事一般,让听者在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同情和哀婉之情的同时,更对他深沉的心计而深感震撼和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