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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两丁抽一

    东风厂这天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讨论减员。

    北郊一带,在五十年代未六十年代初,作为新兴工业城市的代表,靖南市曾制定出一个野心勃勃发展地方工业体系的计划。北郊在短短十几年间,建起了一批规模不小的国营大厂,曾有过一度时期的辉煌。

    进入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些名声显赫的大厂大多风光不再。用一位大厂厂长的话说,北郊已经进入了更年期,除非上面开出返老还童的药方,不然的话,就等着“绝经”。

    绝经再以后呢,自然是等死。

    东风机器厂也和这些厂一样,举步维艰地走到今天,再往后,恐怕真像那位厂长说的,等死。

    但俗话说得好,弯腰树不倒。

    死不是那么容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没死,还可以蹬蹬脚。都是些几千人的国营企业,连上家属近万张嘴,不能说死就死。

    东风厂这已经是第三次减员,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下午两点多钟。

    散会后,机修车间主任季长风一出厂部办公大楼就到处找季雨林,电话打到材料科,连接电话的人都没有。问过几个人,都说下午就没见到他。

    厂里开工不足,好多工人下午干脆连厂门都懒得进。季长风也想早点回家,他有事要和季雨林谈。

    回到车间推自行车,却不料车间里还有十几个老工人都在着。见季长风来了,都围了过来,问他厂部开会的事。

    季长风不好就走,干脆把厂里开会的精神和大家说了。本来也要传达的。其实,不传达大家也都知道了,厂里还要减员。

    第一次是减老弱病残。第二次是男五十五,女四十五,死杠杠。

    这一次是第三次,一家人有两个在厂里上班的,下岗一个,也是死杠杠。工人们称之为“两丁抽一”,这是一个旧社会的词。由此可见,大家内心的抵触情绪。

    “两丁抽一”涉及到了厂里绝大多数家庭,执行起来也有不少具体问题,因此厂里议了很长时间都议而未决。从今天的会看来,厂里是下了决心。

    季长风父子俩都在厂里,按“杠杠”要杠下一个来。

    但就在散会后,厂长童为国专门把季长风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对季长风说,“你的情况特殊,可以写一份申请来,厂里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童为国说的特殊情况,是可以不“杠”的意思。

    季长风不想写这份申请,说:“厂子是这么个情况,厂里有特殊困难的不止我一家,我写了,别人也写,你拿着怎么办。要退就退,不要这份特殊。”

    童为国又问,“那你和小林哪个下?”

    童为国和季长风曾经是老搭档,小林小林叫惯了,一直没改过来。现在提起小林,想探季长风的口风。

    厂里前些日子就传着要减员的事,季长风私下早就和陈汉中商量着开一个小小的修理铺。

    作为机修车间几十年的老工人了,手上都有两把“刷子”。开个小修理铺,不成问题。当然,这话他现在还不能和童为国说。只说,小林还年轻,还能干些年头,当然是我下。

    童为国怕的就是这个,说:“老季,你得为我想想,你要是也退了,厂里还有谁。好不容易找到点活,干活的人又没有,你说,我这个厂长还怎么当。”

    童为国和季长风同是六六届的老知青,又同年进厂,同一个师傅,交情深,说话随便,因此,季长风顺口说道:“那干脆你也下吧,我们师兄弟什么日子都过得来,咱们合伙开个修理铺。不愁找不到饭吃。”

    童为国苦笑了笑,“凭手艺,倒也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饿不着你,也饿不着我。我也不要你为我想,我要你为厂里想想,老老小小少几千人,光退休工人就上一两千,哪个来养他们,哪个给他们饭吃。开个修理铺,你能养活几个人。”

    季长风说,“我就养活我自己,起码我不给你添麻烦。”

    童为国听了季长风这话,皱着眉头说:“这么一个破厂,愁也愁得死人。本来这副担子就是该你来挑的。”

    听了这话,季长风非常不痛快。心里说,上任当厂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个话?现在你来卖什么乖?

    童为国是七年前当上厂长的。

    七年前,市工业局推行改革,在系统内搞了个民主推荐厂长。东风厂推荐的结果,当了十五年机修车间主任的季长风得票最高,童为国得票次之。

    季长风没有当上厂长的原因,据说是局里接到告状信,说季是“三种人”。内部有规定叫控制使用,当一把手是不行的。

    没有余地,局里只好忍痛把季长风撂下,把当着机修车间副主任兼党支部书记的童为国拿起来。给工人的解释是童为国上过三年工大,算是大专学历,而季长风只是高中毕业生。按提拔干部的“三化”标准,童为国更符合条件。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童为国票数比季长风少些,但毕竟也是工人们觉得合适的人选。至少也算是反映了民意。

    童为国当了厂长后,局里考虑到季长风在工人中的威信以及这次民主推荐厂长的承诺,曾征求童为国的意见,要不要把季长风安排做他的副手,主管生产,这也符合“控制使用”的原则。

    童为国权衡之后,说,我原来是他的副手,现在让他来做我的副手,位置刚好倒了个个。一是他本人恐怕不同意,二是就算他勉强同意了,也不太好工作。于是,季长风仍然还当他的车间主任。

    当然也有一些话传到季长风的耳里,甚至有人说告状信就是童为国写的。

    这些话,季长风倒也不信,即使没有人告状,档案里也是明摆着的,何况童为国未必知道这些。至于说到童为国不愿让他当副厂长,季长风相信童为国会这么做。

    其实,季长风还真不愿当童为国的副手。但自己不愿干是一回事,童为国不要他干是另一回事。为此,俩人难免心存芥蒂,关系一度时间也有些冷淡。

    季长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随着时间推移,加之童为国始终对他另眼相待,那点过节也就渐渐淡了。

    但现在童为国说这种卖乖的话,季长风听着当然很不入耳。脸色也因此不悦。

    童为国见季长风不说话,知道刚才自己的话说得不对味,换了口气说:“老季,咱俩是老师兄弟了,这些年多亏你帮着我,好歹走过来了。可这路是越走越难走啊。”

    季长风没接话,童为国自己接下去。

    “机修车间现在是厂里的顶梁柱,厂里现在能找到的都是些零活,大机器用不上,手上的活少不了,说白了,是机修车间养着这个厂子,你要是走了,哪个又来顶机修车间这个梁。不光是你,能干活的一个也不能走。你这不是帮我,是帮大家。”

    童为国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