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洲际玩笑
在季长风他们那批知青中，萧潇最后一个离开农村。如果说，那一代知青经历是人生的一个转折，那么，这个转折便早早提前降临到了萧潇的头上。
萧潇的爸爸是一个著名的胸外科医生，早年留学英国，在省医学界都颇负盛名。这样的家庭条件，她自然而然养成一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尤其是洁癖。
但萧潇品学兼优，更由于她长得漂亮，温文尔雅和富有同情心，跨入一中之后，这些小毛病反在某种程度上成了特点，在新入中学的低年级同学中，她是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最喜爱的小女生。
但无意中，她伤害了一个高年级男生的自尊心，她成了那个男生日思夜想的报复对象。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候学校常常搞战备演习。因为萧潇的父亲是著名外科医生，母亲是护士，她自己也懂一些简单救护常识，因此，她当然地时常扮演战地救护员的角色。因了她的缘故，参加演习被判定受了重伤而需要进行战场救护，也成了每一个男生在演习中最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每每这个时候，同学们眼巴巴望地看着老师，希望老师的手指向自己。
“某某同学，你受伤了，立即下火线。”
于是，这位同学像得了奖一样兴高采烈。难怪战场上受了伤，叫做挂彩。原来大有讲究啊。
赵青成就曾经有过这样荣幸。
他本来还在与老师大声争辩着，说自己轻伤不下火线，但当那个可爱的小女生背着急救箱跑到他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他倒地的时候，他也就乖乖地躺下了。赵青成是高中班，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女生。他只是给她面子，不想让她手足无措。
经过包扎后，小女生开始为他做按压式人工呼吸，因为赵青成个子大，小女生跪在赵青成身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汗珠滚滚而下，甚至滴落到他的身上了。
赵青成一百个想不通，明知是演习还这么认真。而且，学校组织的这种演习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游戏。对于中学生们而言，这可比坐在教室里有意思多了。
但是看着小女生累得喘不上气，赵青有些于心不忍了，一个起坐，坐了起来。
”行了。“赵青成说。
“别动。”又一声喝令。
”我说行了。“赵青成瞪了小女生一眼。
赵青成不仅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还是学校的篮球队长，算得上是一中的大人物，让小女生这一番折腾，他觉得已经给足了小女生面子。
”我叫你别动。“小女生回瞪了赵青成一眼，更狠。
赵青成坐，小女生跪，两人差不多一般高。一阵大眼瞪小眼，赵青成输了。他“呯”地一声，又直挺挺躺了下去。然而，这一次在倒地的时候，他的后脑勺没有触地，而是一只小手垫在了地上。她怕他碰疼了。
小女生此举，在赵青成的内心涌过一阵莫名的情绪。他乖乖躺着，一动不动。当一股气息拂在自己脸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此后，每每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时候，他会有意识在场边上寻找，有没有那个小女生的身影。场边上喝彩的女生很多，但遗憾的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身影。
一中很大，很难在校园碰到小女生。她像是消失了一般。但那种美好，已然留在赵青成心中了。
但事情并不总是这样。又一次的演习中，萧潇为一个男生实施战地救护的时候，突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并一边尖叫着一边远远地逃开。她惊恐的样子令所有人都感到奇怪。
演习被中断，不少老师和同学追上了还在奔逃的她。在老师的一再追问下，她说出“狮子”两个字。说完，她像害冷似的瑟瑟发抖。
“狮子?”
老师们感到困惑，教地理的老师说，“这简直是开洲际玩笑，这又不是在非洲。”
但有同学解开了老师们的困惑。他们快乐地比划着说，是虱子，不是狮子。萧潇并没有开洲际玩笑。事情就是这样，萧潇从来没见过活着的虱子，她只在爸爸的医学书上见过这种丑陋的寄生虫。
毫无疑问，那个男生被永远地钉在了“洲际玩笑”的耻辱柱上。从此，洲际玩笑代替了同学们经常挂在嘴上国际玩笑。同学们起先说“你开洲际玩笑，头上长狮子。”还有开玩笑的意思，后来，“洲际玩笑”渐渐被引伸为一句否定句。
比方说，一个同学问另一个同学能不能做二十个引体向上，被问的同学答，洲际玩笑。是为否定。
再比方，老师叫一个学生在课堂上答一道题，答毕，老师说，洲际玩笑。意为答错。而且错的离谱。
萧潇在无意间，让那个男生蒙受了长久的奇耻大辱。那个男生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让萧潇的头上长满虱子。
这谈何容易。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萧潇。无非是自己在心里的一种渲泄。
说起来，这个男生其实也很可怜的。因为他的家庭出身不好。
在那个年代，出身不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他知道，比起烈士遗孤季长风，比起产业工人的儿子赵青成，甚至比起小学教师的儿子师仪，他格格不入。
没有人会想到，时世的变迁就是这样捉弄人。
萧潇的父亲出事了。
萧潇的父亲名叫萧明，因为太过于出类拔萃，他被一个年轻的漂亮护士缠上了。虽然没有什么实证，无非是在值班室有过一点超乎同事的举动。那个护士踮着脚尖那个了他一下。
就是这一下，正好被人撞见了。而且做了检举揭发。
虽然没有出太大的格，但问题是，在医院领导找他谈话的时候，萧明自己也就承认了。虽然那个护士在得知萧明承认了之后，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那个年代，出这种事足以让身败名裂。
不过，因为他的医术太高明了。在全市所有医院，他是第一把刀。在他的手术刀下，救活了无数人。也包括市里的一位领导。正是这位领导发了话，他仍然得以留在原医院工作。没有受到太大的惩罚。
但是，对于萧潇来说，父亲的所做不可原谅。萧潇给他留下了这样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萧明，我不再是你的女儿，我已经和你划清了界线。
萧明把那张字条吃在了肚子里。再后来的一天，他死去了。他死在手术台上，死在自己的手术刀下。
一个本院的医生心肌梗阻，生命垂危。那时候，萧明是唯一能做这个手术的医生。在手术室里。萧明看着那张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最好的一个弟子，也是他认为最有前途的胸外科医生。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给了他。在国内医学界，人们沿续一种古老的师从关系，弟子称呼师长不叫老师而叫师傅，这种奇怪称呼里除了简单的师从关系外还有一种从始而终含义。
实际上，他真是得到了萧明的真传，到了后来，即使是特别重大的手术，萧明也放手让他主刀，而自己充当他的助手。在萧明的精心培养下，他渐渐取代了萧明的地位而成了一院的第一把刀。
而那个撞见萧明和护士亲密举动，并检举揭发萧明的人正是萧明的这个弟子。当然了，萧明现在也已经知道，所谓“撞见”，其实是他一直秘密跟踪的结果。他嫉妒萧明，不仅仅是想要取代萧明成为医院的第一把刀。更令他妒火中烧的是，那个年轻的漂亮护士，正是他追逐的目标。
萧明也觉得自己有错。但让萧明不能接受的是，因为这件事，女儿和他断绝了关系。萧明更知道，这件事几乎会毁了他的女儿。
女儿是萧明全部精神的寄托。
看着这个弟子渐渐黯然下去的眼神，那是一种死亡的信息，即使是萧明这样高明的外科医生，也未必能把他抢救回来。但职业感仍然驱使萧明穿上白大褂，并且本能地准备手术。
萧潇的爸爸是一个著名的胸外科医生，早年留学英国，在省医学界都颇负盛名。这样的家庭条件，她自然而然养成一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尤其是洁癖。
但萧潇品学兼优，更由于她长得漂亮，温文尔雅和富有同情心，跨入一中之后，这些小毛病反在某种程度上成了特点，在新入中学的低年级同学中，她是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最喜爱的小女生。
但无意中，她伤害了一个高年级男生的自尊心，她成了那个男生日思夜想的报复对象。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候学校常常搞战备演习。因为萧潇的父亲是著名外科医生，母亲是护士，她自己也懂一些简单救护常识，因此，她当然地时常扮演战地救护员的角色。因了她的缘故，参加演习被判定受了重伤而需要进行战场救护，也成了每一个男生在演习中最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每每这个时候，同学们眼巴巴望地看着老师，希望老师的手指向自己。
“某某同学，你受伤了，立即下火线。”
于是，这位同学像得了奖一样兴高采烈。难怪战场上受了伤，叫做挂彩。原来大有讲究啊。
赵青成就曾经有过这样荣幸。
他本来还在与老师大声争辩着，说自己轻伤不下火线，但当那个可爱的小女生背着急救箱跑到他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他倒地的时候，他也就乖乖地躺下了。赵青成是高中班，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女生。他只是给她面子，不想让她手足无措。
经过包扎后，小女生开始为他做按压式人工呼吸，因为赵青成个子大，小女生跪在赵青成身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汗珠滚滚而下，甚至滴落到他的身上了。
赵青成一百个想不通，明知是演习还这么认真。而且，学校组织的这种演习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游戏。对于中学生们而言，这可比坐在教室里有意思多了。
但是看着小女生累得喘不上气，赵青有些于心不忍了，一个起坐，坐了起来。
”行了。“赵青成说。
“别动。”又一声喝令。
”我说行了。“赵青成瞪了小女生一眼。
赵青成不仅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还是学校的篮球队长，算得上是一中的大人物，让小女生这一番折腾，他觉得已经给足了小女生面子。
”我叫你别动。“小女生回瞪了赵青成一眼，更狠。
赵青成坐，小女生跪，两人差不多一般高。一阵大眼瞪小眼，赵青成输了。他“呯”地一声，又直挺挺躺了下去。然而，这一次在倒地的时候，他的后脑勺没有触地，而是一只小手垫在了地上。她怕他碰疼了。
小女生此举，在赵青成的内心涌过一阵莫名的情绪。他乖乖躺着，一动不动。当一股气息拂在自己脸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此后，每每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时候，他会有意识在场边上寻找，有没有那个小女生的身影。场边上喝彩的女生很多，但遗憾的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身影。
一中很大，很难在校园碰到小女生。她像是消失了一般。但那种美好，已然留在赵青成心中了。
但事情并不总是这样。又一次的演习中，萧潇为一个男生实施战地救护的时候，突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并一边尖叫着一边远远地逃开。她惊恐的样子令所有人都感到奇怪。
演习被中断，不少老师和同学追上了还在奔逃的她。在老师的一再追问下，她说出“狮子”两个字。说完，她像害冷似的瑟瑟发抖。
“狮子?”
老师们感到困惑，教地理的老师说，“这简直是开洲际玩笑，这又不是在非洲。”
但有同学解开了老师们的困惑。他们快乐地比划着说，是虱子，不是狮子。萧潇并没有开洲际玩笑。事情就是这样，萧潇从来没见过活着的虱子，她只在爸爸的医学书上见过这种丑陋的寄生虫。
毫无疑问，那个男生被永远地钉在了“洲际玩笑”的耻辱柱上。从此，洲际玩笑代替了同学们经常挂在嘴上国际玩笑。同学们起先说“你开洲际玩笑，头上长狮子。”还有开玩笑的意思，后来，“洲际玩笑”渐渐被引伸为一句否定句。
比方说，一个同学问另一个同学能不能做二十个引体向上，被问的同学答，洲际玩笑。是为否定。
再比方，老师叫一个学生在课堂上答一道题，答毕，老师说，洲际玩笑。意为答错。而且错的离谱。
萧潇在无意间，让那个男生蒙受了长久的奇耻大辱。那个男生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让萧潇的头上长满虱子。
这谈何容易。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萧潇。无非是自己在心里的一种渲泄。
说起来，这个男生其实也很可怜的。因为他的家庭出身不好。
在那个年代，出身不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他知道，比起烈士遗孤季长风，比起产业工人的儿子赵青成，甚至比起小学教师的儿子师仪，他格格不入。
没有人会想到，时世的变迁就是这样捉弄人。
萧潇的父亲出事了。
萧潇的父亲名叫萧明，因为太过于出类拔萃，他被一个年轻的漂亮护士缠上了。虽然没有什么实证，无非是在值班室有过一点超乎同事的举动。那个护士踮着脚尖那个了他一下。
就是这一下，正好被人撞见了。而且做了检举揭发。
虽然没有出太大的格，但问题是，在医院领导找他谈话的时候，萧明自己也就承认了。虽然那个护士在得知萧明承认了之后，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那个年代，出这种事足以让身败名裂。
不过，因为他的医术太高明了。在全市所有医院，他是第一把刀。在他的手术刀下，救活了无数人。也包括市里的一位领导。正是这位领导发了话，他仍然得以留在原医院工作。没有受到太大的惩罚。
但是，对于萧潇来说，父亲的所做不可原谅。萧潇给他留下了这样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萧明，我不再是你的女儿，我已经和你划清了界线。
萧明把那张字条吃在了肚子里。再后来的一天，他死去了。他死在手术台上，死在自己的手术刀下。
一个本院的医生心肌梗阻，生命垂危。那时候，萧明是唯一能做这个手术的医生。在手术室里。萧明看着那张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最好的一个弟子，也是他认为最有前途的胸外科医生。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给了他。在国内医学界，人们沿续一种古老的师从关系，弟子称呼师长不叫老师而叫师傅，这种奇怪称呼里除了简单的师从关系外还有一种从始而终含义。
实际上，他真是得到了萧明的真传，到了后来，即使是特别重大的手术，萧明也放手让他主刀，而自己充当他的助手。在萧明的精心培养下，他渐渐取代了萧明的地位而成了一院的第一把刀。
而那个撞见萧明和护士亲密举动，并检举揭发萧明的人正是萧明的这个弟子。当然了，萧明现在也已经知道，所谓“撞见”，其实是他一直秘密跟踪的结果。他嫉妒萧明，不仅仅是想要取代萧明成为医院的第一把刀。更令他妒火中烧的是，那个年轻的漂亮护士，正是他追逐的目标。
萧明也觉得自己有错。但让萧明不能接受的是，因为这件事，女儿和他断绝了关系。萧明更知道，这件事几乎会毁了他的女儿。
女儿是萧明全部精神的寄托。
看着这个弟子渐渐黯然下去的眼神，那是一种死亡的信息，即使是萧明这样高明的外科医生，也未必能把他抢救回来。但职业感仍然驱使萧明穿上白大褂，并且本能地准备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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