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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天若有情

    实际上,萧敏后面这几句话,赵青成并没有听到。

    “你怎么又不说话,是不是烦我啦,难怪张帆她们都说你不好玩。赵伯伯拜拜,还是张姐跟你说吧。”

    “不不不,”这回赵青成听到了,连忙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很调皮,因此也很可爱,她们才不好玩呢。张帆她竟然说我不好玩?她是乱说。我是个好玩的人,很好玩的,我带你兜风,我带你去K歌,我带你去吃烤肉串,一人二十支,吃不完不可以喝水。好玩吧。”

    “好玩好玩。吃二十支烤肉串最好玩。”萧潇兴奋起来,她从来没有一次吃二十支烤肉串的经历,想想都很刺激。

    “你和张帆姐她们谁吃过?”

    “她们不好玩,一个也不和我比。”

    “她们是怕你吧?不敢和你比。”

    “才不是,她们怕把口红吃掉了,见不得人,现在城里的女孩啊,都是一脸的化妆品,不像……以前的人。”说到这里,赵青成眼前晃过的是萧敏的妈妈年轻时的影像,清丽娟秀,本真无邪,就是穿上一件又宽又大的男同学的军装,皮带一扎,也是英姿勃勃,青春四射。

    赵青成这样说,萧潇自然相信。她当然看得出,张帆是化了妆的,虽然化得很淡。

    “嗯,我听出来了,赵叔叔你最好玩。”

    “那当然,你往下说,接着说,多说点,你和你妈妈都好吗?”

    “都很好的。我和妈妈见到季伯伯、刘阿姨他们了,刘阿姨最好,认我做了干女儿了。对了,刘阿姨,季伯伯,还有我妈妈,他们还说到你了。”

    “他们说我什么了?你都跟我说。”

    “他们说,这么多年,没见过面的就只有您了。我听得出来,他们都很想你呢。他们都说你好。其实呀,我小的时候,妈妈常常和我说起你来。说你最威风了,在那儿一站,就像个将军。我妈妈说,只要有你在,就没有人敢欺负她。可是,我妈妈后来被人欺负,都怪你,是被一个牲畜……”

    “……“

    “赵伯伯,您听得见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当汽车驶向广阔天地的时候,大多数同学已从夹道欢送所造成的虚假气氛中醒来。刚出市区,同学们的歌声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最后一个音符随着冷风被咽回同学们的肚子里,好多同学呛出了眼泪,只得缩起脖子,任由红旗在同学们头上孤傲地飘扬。

    这是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印象中,那是最冷的一个冬天。长长的车队穿越在红土高原赤色的山野,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收获,只留下几束干草,在风中瑟瑟。

    山坡上,偶尔也能见到羊群散落其间,漫不经心地啃着干枯的草茎。同学们指着地里的几块庄稼互相询问,知道的就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尚不是五谷不分之辈。

    其实,地里无非就是小麦,洋芋等不多的几种越冬作物,偶有几块苦荞,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使得苍凉大地有了些许生机和怜爱之心,却也因了这份怜爱之心更显心酸。

    与同学们刚出城时的兴奋和此时的落寞相反,赵青成始终面无表情。他戴着总指挥的袖套,当车队整装待发的时候,他不得不跑前跑后,招呼同学们不要误了车,但一旦车队开动,他就几乎保持沉默,对耳边的锣鼓和口号充耳不闻。

    他的情绪影响了紧紧挨着他坐在背包上的萧潇,她的脸上满是迷茫。她不知道赵青成为什么会那么不高兴,刚才,有两个同学为一块地里到底是什么庄稼而争论起来,他张口就骂了一句“扯淡。”然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一阵风吹来,萧潇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赵青成把她叫起来,把她坐的背包放平了,这样再坐下去人就矮下一截,风也就觉得小得多了。就着这个机会,萧潇问他: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赵青成摇摇头说:“没有。”似乎觉得太生硬了,又说:“我是担心出事。”说着,还指了指戴在左臂上的“行动总指挥”的袖章。

    萧潇立即松了一口气,说,“你一路上也不说话,也不笑,吓得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赵青成果然笑了笑,虽然勉强,但是笑了。

    萧潇开心起来说:“你笑一笑,大家都轻松了。”

    赵青成看了同学们一眼,说:“说下乡就下乡了,实际上大家心情都不好,当然高兴不起来。”

    萧潇问:“农村是不是很苦?”

    赵青成略为停顿,说:“是很苦。要准备吃苦。”

    萧潇说,“我不怕苦。离开家那些日子,我们住在学校,吃馒头喝凉水,不是也很苦吗,我一点也不在乎。很多同学在一起,我觉得比在家里还好。只要能和季长风和师仪,还有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你可能是原来在过农村,吃过一些苦,现在想起来,反倒有些怕了。就像人们说的,人怕走回头路,你现在走的是回头路,所以你怕了。”

    “也许是吧,”赵青成说,“只要你不怕苦,其实到农村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萧潇说:“你说说看,农村有多苦。”

    赵青成想让她轻松一些,说:“也无非是连馒头也吃不上,吃洋芋而已。”其实,赵青成心里想的却是,能说得出来的苦那就算不得什么苦了。真正的苦是咽在自己肚子里,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苦。赵青成心里正是这样的一种苦折磨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赵青成一直在不动声色的保护着她,他不知道她是否感觉到了,更不知道她如果感觉到了会有什么想法。他保护她的原因既简单又很复杂。有堂堂正正的理由也有不敢说出来的秘密。堂堂正正的理由是他受过父亲之托。

    赵青成的父亲是矿务局安装队的工人,在一次事故中受了重伤,一根钢筋从他的背部刺进去,又从胸部穿了出来。

    工人们吓坏了,他们把钢筋从一头锯断后,把他送进了矿务局总医院。其实也就是这么做做而已,大家都认定,他死定了。赵青成的妈妈知道了,带着赵青成下面的兄弟妹子们一起来到医院,一看见人,哭得昏天黑地。赵青成的爸爸躺在病床上,那截钢筋从他的胸膛还高高地伸在外面。

    那天,正好萧潇的爸爸萧头天晚上做一个大手术,这天轮休呢,中午吃了饭正准备带女儿出去走走。听说出了事故了,从街上直接回到医院。

    一听说萧医生来了,赵青成的母亲扑到了他的脚前跪下,“你救救他,就是救我们这一家老小。”

    萧明连忙扶起赵青成的母亲,二话没说,就叫准备手术。

    一家人心惊胆战等在手术室的门口。整整十几个小时后,赵青成的父亲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而萧医生却没有出来。

    赵青成那会上了中学,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才赶到,没见过萧医生,就仍然等在手术术门口,想看一眼为父亲做手术的救命恩人。

    萧医生出来了,他是被抬出来的。缝合完最后一针后,他瘫倒在手术台前。赵青成看着被大家七手八脚抬出来的萧医生,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交错着用两只手背不停地擦眼泪。萧医生浑身乏力,但神志是清醒的。

    他一看这个流泪的少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经过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说,你爸爸会好的。赵青成拼命咬着嘴唇,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青成的父亲,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后来,萧明被批斗,赵青成的父亲曾经纠集了好几个老工人,就在会场上把萧明抢了出来,他手里挥舞着一段几十公分长的钢筋说,球,哪个敢动萧医生,老子和他拼了。那根钢筋,正是萧明从他的胸膛上取下来他要来做纪念的。

    萧明自杀身亡后,他叫赵青成跪在他的面前,流着老泪对赵青成说,我没得用,我保护不了萧医生,我知道医生长的女儿和你在一个学校上学,你可得保护好她。赵青成的父亲说这番话的时候,用那截钢筋戳着着赵青成臂上的红袖套,说,你要连这点事也做不到,老子球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