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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婆娘皮子痒了?

    秦玉梅走后,季长风说:“我想了想,童为国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了。我还想带句话给他,就说星期一我们的修理铺开张,他要愿意,请他来吃顿饭。”

    陈汉中高兴地问:“星期一真的开张?也倒是该开张了,租金都白交了一个月的了。”

    季长风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看他童为国有没有那个胆量把我们爷俩都除了名。”

    说着,季长风坐到刘小青的床前,拉过刘小青的手握在自己的两个手掌中,柔声说:“小青,实话和你说了吧,厂里下岗工人的榜出来了,榜上没有我,有小林。不过,你不要担心,他童为国不敢。就算是他真这么做了,我和忠汉,再带上小林,也不愁找不到碗饭吃。小林跟着我,能把我手上的本事学到手,一辈子也就有了着落。干这一行,苦是苦一点,脏也脏一点,但是实在。”

    陈汉中也说:“季大哥说得对,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们这号的,要不是把家安在了东风厂,早就拍屁股走人了。管球他个童为国。”

    刘小青说:“要是小林跟着你们俩,我还着什么急,担什么心。这些日子我也在想,现在下岗的也不是我们一家两家的事,别人能过下去,我们也能过下去。”

    季长风说:“原先我愁过,没了厂子,就像没了娘似的,跟谁去过这日子呢。现在也算想开了,没了娘这日子也得过,自己过,总不能都好几十岁的人了,还要靠娘养着。”

    陈汉中说:“这种想头,我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就有过,那时候哪个来管你,还不是自己过,还不是过来了。”

    季长风又说:“这些天,我和忠汉都去市场上转过,那些干活的就不叫干活,有好多家伙纯粹是骗人的。你看着是弄好了,用不了几天又得修,你再回来,他就说你那零件得换了。”

    “我也看出来……”陈汉中难得又插了句嘴,却被秦玉梅打了一个巴掌。赶快止住了

    “换给你的,也是从别人机器上拆下来的,本来就用不了几天。有一天我就看着他们修一台水泵,故意把一个有砂眼的接头给换上。我们不干这些骗人损人的事,时间长了,自然大家都知道,生……意也会好。”

    季长风不习惯说“生意”这两个字,不禁就打了个隔顿。

    陈汉中也说:“嗨,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阶级,就是当了个体户,也是工人阶级分子,当然不做那些坑人的事。”

    季长风说:“小青,过些日子,挣下钱,再给你好好买个车。这个车早该换了。”刘小青的轮椅,还是季长风当年用自行车的车轮自己做的,早就说买一个,但刘小青一直不让,一来这一部还能用;二来出了家门,巷子里还有好几道石阶,刘小青自己又不能出去,车好也是白好;三嘛这车是季长风亲手做的,她舍不得就扔了。

    季长风接着说:“星期天,一家人也到公园走走,再去看看海鸥,我想想看,九二年是九三年我们去看过一次,都有好些年没去了。你还记得吗,那次喂海鸥,你扔面包,劲用大了,差点连人带车掉进湖里。瞧瞧,这都好多年没去了。海鸥年年来,越来越多,都没有顾上再去看看,这日子过得多马虎。以后不了.我还要带你去爬东山,现在索道都修到了山顶……”

    刘小青任由自己的手在长森手中。季长风的手满是厚厚的老茧,刺喇喇的,却让她感到那手充满了对她的温存与爱恋,她轻轻点着头,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季长风和陈汉中平时都不喝酒,秦玉梅也不会买酒,就买了一瓶“二锅头”回来,这还是听上辈人说的,“二锅头”喝着有劲。两个人全仗着身体壮实,一瓶“二锅头”差不多喝掉了大半。俩人都有了些醉意,说话也开始天一句地一句。

    季长风说童为国人是好人,就是没本事。陈汉中就说,他当个尿的厂长,本来也不合他当,要是你季长风不因为那点破事,那厂长的位子应该是你季长风来坐。

    季长风说,我不稀罕当那个破厂长。工人没得吃的了,找你,没得喝的了,找你,没地方尿尿,还得找你。你敢不管,你不管,几千人就到你家去尿,淹也把你淹死了。

    陈汉中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两个人从童为国说开来,再往下说,越说越没个边际。

    秦玉梅就不敢再让他们喝,把酒藏了起来。季长风说,车间里的工人,有几个人就能喝掉几瓶酒,我们两个人喝一瓶酒还喝不完,叫人听着笑话。

    叫秦玉梅把酒拿出来。陈汉中也红着眼睛,说,你个婆娘不懂事,不要以为季大哥在我就不敢打你,老实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打过一个人,就是打的你,这还是季大哥教的我,要是没有季大哥,我还不敢打你。

    季长风就笑,说,汉中说的不错,我给他介绍你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陈汉中说,你信不信,不信我就当着季大哥的面打你几巴掌。酒喝到这份上,也是七分醉了。

    秦玉梅越发不敢把酒拿出来。把个空瓶子装了水倒给他们喝。陈汉中喝了一口,说苦死了,又说,你这个婆娘拿什么来给老子喝,你是皮子又痒痒了,嘴里说着,当着季长风和刘小青的面举起了大巴掌。

    秦玉梅还真被他那大巴掌打得怕了,叫一声,躲到了刘小青的身后。

    刘小青说,你给他们喝嘛,他们都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这么喝过酒,他们想喝就让他们喝个痛快,他们想醉也让他们醉个痛快,他们要打,也让他们打个痛快。这大半辈子,已经够委屈了他们的了。

    听刘小青这么一说,秦玉梅这才把酒拿出来。陈汉中把大巴掌放下来,笑嘻嘻地对刘小青说,大嫂你在着,我就是和着豹子胆喝下这酒,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

    季长风却说,他也打过人,可是自从小马枪死了以后,就再没有打过一个人。又絮絮叨叨讲起小马枪的事来。

    小马枪是六八届初中生,是全校年纪最小的学生了,个子也小,那时还没有一支步枪高,因此大家叫他小马枪。

    双方干起来的时候,小马枪没有枪,他自己削了把木头枪背在身上,还要了几个子弹壳,把子弹带塞得满满的。见了人就说,没赶上当红军,现在赶上了。看着他人小,也机灵,季长风和赵青成就把他带在身边。

    小马枪死的头天晚上,抱着他的木头枪,在战壕里就睡在季长风和赵青成的中间。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一泡尿把他憋醒了。小马枪爬出战壕去尿尿,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肚子。

    他滚进战壕,爬到了季长风的身边,把季长风摇醒了。小马枪说,肠子。

    季长风睁开眼睛,问他什么肠子?

    小马枪说,我的肠子。

    季长风回过头一看,天,小马枪的肠子拖在战壕里,拖出好几米长。

    季长风一把抱起小马枪,悲痛不已。小马枪问,为什么?季长风不知道小马枪所问何来,茫然不知作何回答。

    小马枪突然说,曾校长,我错了,我人小,不懂事,你原谅我一次。赵青成也醒了,大声叫道,小马枪,你不要乱说话,我们送你去医院。

    小马枪说,不行了,曾校长不肯原谅我。我曾经打过曾校长的耳光,曾校长看了我一眼。我就看出来了,曾校长不会原谅我的。

    季长风想起来了,曾校长就是那天跳楼自杀的,季长风去看过,曾校长虽然死了,却睁着眼睛。难怪小马枪从来不敢单独一个人。

    小马枪也睁着眼死了。

    季长风讲起小马枪的事,讲得唏嘘不已。问,小马枪还了曾校长的债,那谁又来还小马枪的债呢?一个也答不上来,季长风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秦玉梅突然说,人人都是还前世的债,而这一世欠的债,就要下一世来还。小马枪死,就是还的上一世的债,谁欠了小马枪的债,下一世他总要还清的。

    这一说,季长风倒好像明白了,想了想,说,玉梅你说的好,不管谁欠谁的,早晚要还,不过,没还的时候你不晓得要还给谁罢了。小马枪死前,不晓得他欠了谁的债,死了,他自然就晓得了。

    刘小青说,长森,下星期一铺子开张,是喜事,该高兴才对,来来来,我和玉梅陪你们俩喝一杯。说着,叫秦玉梅又找出两个酒杯,各倒了一杯,说,长森,你说句话。

    季长风举起酒杯,一时找不到话说,想了半天,才说了句,就祝我们大家平平安安,干杯。

    四个人一同放开嗓门,也吼了一声干杯,举起杯来干了。刘小青和秦玉梅没喝过这么烈的酒,都呛得咳了起来。互相望望,这个说你的脸红了,那个说你的脸更红,又让季长风和陈汉中评判。

    季长风和陈汉中看着两张红扑扑的脸,哈哈大笑。大家的情绪转而高兴起来,剩下的小半瓶酒转眼就喝光了。

    喝了点酒下去,刘小青先是脸上发烧,接着感到全身都在发热,想是喝了酒的缘故,也不怎么在意。可过了一会儿,觉得那热来得有些异样,尤其是腰部,又是那种火炙火燎的感觉,不禁心里害怕,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就要从轮椅车上栽下来。好不容易撑持住了,担心季长风看出什么来,推说累了,要进里屋去休息。

    秦玉梅推刘小青进了里屋,扶刘小青上床的时候,感到刘小青的身子在瑟瑟发抖,身上也使不出力来,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刘小青抱到床上。心里暗暗吃惊,问刘小青这是怎么了,语气很是惊惶。

    刘小青捂住秦玉梅的嘴,轻轻摇摇头,小声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不要叫,不要让长森知道,也不要和陈汉中说,不能再分了他们的心神。

    秦玉梅想起来,刘小青病倒的那天,也是这副模样,吓坏了,也冲刘小青摇头,嘴里说,姐,不能啊,你这身子可拖不起啊。刘小青央求秦玉梅说,这是什么时候?

    秦玉梅还是摇头,刘小青双手攀住秦玉梅的肩,说,红梅,姐求你了,姐再求你一次,姐拖了他一辈子,你让他把修理铺开起来。我知道他啊,他心里窝着气啊,都窝了几十年了。你看他是在笑,可他越是在笑,心里就越是愁。如果你不听姐的,姐就……

    刘小青说着,伸手从床头翻找出一个药瓶,紧紧攥在手中,像是自言自语:好在小林也大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秦玉梅扑通一声跪在刘小青面前:姐,你不能,姐,我不说,姐啊……我苦命的姐啊……两个人抱做一团,无声啜泣,身子激烈地颤抖起伏。

    外屋,两个大男人喝得酩酊大醉。“砰”的一声,季长风把杯子摔在地上,拍着桌子,含混不清地说着:

    “老子……老子当年……当年……”

    秦玉梅闻声出来,直想大放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