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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抗拆

    青云服装厂的工人闹事是真,但并不像田家书说的那么严重。有些老工人听说厂子拆了以后就不要他们了,厂里也不给报医药费了,坐在厂门口不让拆机器。

    封子修有些大意,找来几个法警想把他们撵走了事。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尤其是搞拆迁,有些钉子户把液化气罐摆在门口,手拿打火机,要拆房子吗?不怕死的就上。

    拆迁公司的工人当然怕死,主要是犯不着自己去死,自己就拿几个小钱,大钱都让老板赚去了。赚了大钱的老板觉得不该自己死,就去请法警。

    法警也怕死,但是法警知道房主更怕死,他要是死都不怕还在乎那点房产吗。他们拼命讨价还价,扬言不要命了,恰恰是为了活得更好。于是,法警走上去,接过房主手里的火机,点着嘴里叼着的香烟,再把火机扔给不要命的房主。

    法警说,还是搬吧,再不搬,推土机就上来了。

    说话的时候,推土机轰隆隆响着,只要法警挥挥手,当真就会上来。房主怒目圆睁,但还是扔了火机,开始往外搬东西。嫌门口的液化气罐碍手碍脚,一脚把它踹翻了,再加上一脚,让它滚出老远。

    气罐里有气,有人叫道,小心啊。房主藐视地看看众人,以此表示确实不怎么怕死。法警跑过去把液化气罐扶起来,表示自己确实比房主怕死。

    但封子修请来的法警们面对青云厂的老工人却有些束手无策。老工人们没有搬来液化气罐,手里也没有打火机。法警只好用自己的打火机把烟点着,劝大家离开。没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走开。

    一个法警想把其中的一个老工人拉开,老工人说,儿子,还不到吃饭时候呢,你让我再坐一会,晒晒太阳。

    围观的人笑起来。那个老工人青光眼,瞎了好多年了。听到大家笑,瞎眼老工人又说,你们不要笑,我这个儿子孝心好,饭做好了就叫我回去吃饭。还在饭底埋肉片,他怕媳妇。

    大家“轰”地又笑开了。法警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玉跑来了,哭叫着说,刘小青摔倒了,她听说季长风和陈汉中被人打伤,自己坐轮椅车出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来到巷口,在巷口连人带车摔倒了,她又扶不起来。

    大家一听,乱轰轰地跑去一些人,没去的人吵吵嚷嚷地说,工人下了岗,就他妈的这么受欺负,工厂要是拆了,还他妈活不活了。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有的人开始推法警,另一些人则叫着把何跛子找来,给大家说个清楚。

    田家书就是这个时候到了现场,一看到处乱糟糟的,又听说打伤了人,于是忙着给赵青成打电话。封子修抽空走开,也去找何明志。

    何明志终于被封子修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他一脸的睡意,又好像酒还没醒,红着眼睛,蓬着头发,领带松垮垮地套在脖子上,从封子修的车里钻出来,问大家出什么事了。

    一个老工人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何跛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个厂再破,你可是这个厂子给养大的呀,我问你,做人能把自己的爹娘老子拿去卖了吗?”

    老工人觉得自己问得太有理了,手指就不断地在何明志眼前来回戳。

    何明志把他的手挡开了:“说话就说话,手不要戳来戳去。”

    “咦——”那个老工人定定地看着何明志,“何跛子,你整个布条条套在脖子上,就两条腿一样长了?就人模人样了?你进这个厂的时候还露着半片屁股在外面呢。”

    何明志瞪了他一眼,说:“我叫了你半辈子的大爹,你叫了我多少年的何跛子?”

    那老工人被噎了一下,把手缩了回来。

    “我想跛是不是?我也想和你们一样,长两条一样长短的腿,我没那个福份,没那个福份就该被人拿手戳是不是?我露着半片屁股进这个厂,可现在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人要块脸,树要张皮,不要说我有儿有女,就是个娃娃,也要张小脸是不是?你家老三放炮仗炸瞎一只眼,哪个叫他一声独眼龙,你跳着脚和人家干架,为什么?还不是为他挣块脸是不是?”

    何明志几个是不是,把那个老工人问得哑口无言,面带羞色,讪讪地退到一边去了。何明志进了酒楼饭店不免露怯,但对付自己厂里的工人那还是一套一套的。

    何明志把那个老工人喝退,慢条斯理地把领带重新系好,又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把小梳子把头发梳理整齐,一边又问大家什么事。

    这一来,在大家眼里,何跛子有点不像原来的何跛子了,一时没有人出头说话。

    何明志是有些不一样了。自从和封子修那次喝得酩酊大醉以后,隔三差五,封子修都要请他出去吃饭。封子修带他出入的都是那些平时想也不敢想的饭店。

    当然吃饭不光是吃饭,吃过饭洗洗桑拿,唱唱卡拉OK,坐封子修的车在城里兜兜风,城市真是风光无限。

    一段时间下来,他酒量大长,果酒换成白酒,在酒席上也敢和人叫板了。此外,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唱歌还有点天分,现在唱下来,已经比封子修好得多了。再穿上一套质地讲究的西装后,更长了精神,彻底地换了一个人。

    吃得多了,玩得多了,也不是白吃白喝,见识也多了。他突然发现不是自己厂长当得窝囊,是这一生过得太窝囊了。

    青云厂近百号老小过得和他一样窝囊,一样地毫无价值。守着青云厂那么一块好地皮,正如封子修说的,是守着汉子当寡妇,抱着金砖饿死人。

    他一心一意要想尽快把商业大厦建起来,自己再不济,也弄个副总经理当当。到包房里唱歌,小姐再叫他何老板的时候不至于脸红,也不至于每次都让封子修付小费。

    青云厂老的这一代是不行了,还有他们的子女,还有后来进厂的小青年,不能也让他们在破厂房里再踩一辈子缝纫机,更不能让他们一辈子进不起一次大饭店。

    再说,你想踩也没得给你踩的了,现在名牌服装铺天盖地,青云厂就凭六十年代的那几十台老缝纫机,凭那几个从来足不出户的剪裁师,还想混下去?除非倒回去二十年,老百姓把布票贴着心窝装。

    看到何明志梳理得差不多了。一个工人在人堆里说:“何厂长,我们就只会踩缝纫机,拆了厂子,以后我们能做什么,凭什么活呀?”

    何明志说:“你又说说,这么个厂,那几台破机器,养得活这老老少少,短腿少胳膊的上百号人吗。这个破厂值几个钱,我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厂长了,我心里有这个数。”

    那人说:“工厂是不值钱,可这块地值钱。”

    有几个人也跟着这么说。何明志扫了一眼,今天来找事的主要是几个老工人,用封子修的话说,是非既得利益者。

    何明志说:“你就说在点子上了。要不把工厂拆了,还摆着那几台破机器,值钱也找不来钱,抱着金砖还饿死人。我想通了,工厂引资也好,合并也好,被人家兼并了更好。只要大家有饭吃,比原来吃得还好。”

    何明志说着,扫视了一眼。

    “原来天安公司想要兼并,我们又想控股,没谈成,我现在还后悔得很。要是当初就被兼并了,工人就算他们的工人,还省得操心。你们以为是我想当那个总经理,我连这个厂长都不想当,我没得那点本事。以后的商业大楼,更不是哪个想当哪个就来当,得有真本事,是要以后能让大家过好日子。”

    又有人问:“你保证以后大家都有饭吃?”

    何明志说:“这个么职工大会上就讨论过了嘛,以后是合同制用工。厂里的在职职工四十五岁以下的,经过培训后可以录用为合同制工人。四十五岁以上的和病退休职工,子女也可以参加招考,优先录用,娃娃有条路走走,也是好事。”

    “会上也都讨论过了嘛,对不对?大家还有什么话说,没得话说就回家,不要耽误施工,再耽误就叫做自己砸自己的饭碗了。还有啊,住在厂里的赶紧找找房子,暂时住一段时间。小区那边的房子很快就盖好,拆了旧房子的,我保证大家明年上大家能住上新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