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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冒犯天颜

    天气晴朗,红霞陪伴着孙承宗在北京琉璃厂大街上闲逛。

    二人信步走到萃文斋门口,孙承宗领着红霞走进去,看到有几个人,在慢慢翻看架上的古书。

    掌柜的走过来,殷勤地问孙承宗:“客官,要找哪种书?”

    孙承宗:“掌柜的,有没有宋版的《唐诗集》?”

    掌柜的一愣:“客官,真对不住,暂时没货。”

    这时,书架前的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孙承宗,立即面露喜色。走上前来,深深一揖,问:“承宗兄,一向可好?”

    孙承宗一愣,立即回礼道:“国纪兄,你怎么在这儿?”

    中年男子高兴地说:“小弟来北京串亲访友,住了几个月了。今天真是他乡遇故知呀!”

    中年男子说着,又拉过在书架前看书的一个高挑女孩儿,说:“嫣儿,快来拜见孙伯父。”

    女孩儿从容大方地道了万福,说道:“侄女张嫣,拜见孙伯父。”

    孙承宗打量了张嫣一眼,说道:“几年不见,嫣儿长成大姑娘了。”

    张国纪看了看红霞,问孙承宗:“这位姑娘是……”

    孙承宗介绍:“这位是我的旧友红霞姑娘,这位是河南祥符县生员张国纪先生。”

    红霞道万福:“国纪先生安好。”

    孙承宗:“他乡遇故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做东,咱们找个馆子,好好喝上几杯,庆贺一番。”

    北京仙客来酒馆雅间内,孙承宗用筷子指着满桌酒菜,亲切地让着张国纪父女:“随意吃吧。当年我游历到开封,经朋友介绍结识了国纪兄。国纪兄可没少请我吃河南烩面和黄河大鲤鱼,今天在北京,我也算是半个地主,就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先同干三杯!”

    张国纪:“稚绳兄的道德文章,堪称一时之冠。能与稚绳兄结识,真是三生有幸。国纪先干为敬。”

    红霞亲切地给张嫣搛菜:“嫣妹妹,他们喝酒,咱们吃菜。”

    张嫣彬彬有礼:“谢谢姐姐。”

    张国纪:“河南的朋友圈里早就传开了,稚绳兄高中榜眼,进了翰林院,又贵为太子伴读,前途无量呀!”

    孙承宗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你看我项上人头还在不在?”

    张国纪大惑不解:“稚绳兄这话何意?”

    孙承宗:“明日人头可能就搬家了。”

    张国纪大惊:“为何?”

    孙承宗:“今上登基十几日即一病不起,我上书直言,若得龙颜大怒,还有活路吗?”

    张国纪坚定地说:“稚绳兄大公无私,吉人天相。据我所知,当今圣上虽性情谙弱,却慈善宽厚,绝不会对陪伴他多年的师傅起杀机。国家离不开稚绳兄这样的栋梁之才。”

    孙承宗:“那就借国纪兄吉言,咱们再多喝几场酒!”

    张嫣端起酒杯,双手举过头顶:“张嫣借花献佛,祝孙伯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孙承宗大喜:“嫣儿这几年大有长进,伯父有机会要好好考考你。”

    张国纪趁势对张嫣说:“嫣儿,孙伯父是当今皇上的师傅,若答应教你考你,可真是你的造化。”

    张嫣把酒杯捧给孙承宗:“孙伯父,咱们可是一言为定!”

    孙承宗接过来一饮而尽:“一言为定!”

    北京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朝霞映窗。

    方从哲坐在书案后连连摇头叹气,几个大学士在一旁交头接耳。

    孙承宗大步走进值房,若无其事地向众大学士拱手施礼:“各位大人久等了,孙某奉命陪同进宫,何时动身?”

    方从哲心事重重地说:“稚绳兄,前几天圣躬违和之际,你偏要上那道奏疏;这两天有人弹劾你藐视皇上,若是龙颜大怒,你可想过后果?唉,老夫真为你担心啊!”

    温体仁半是关切半是揶揄地问:“你一个芝麻绿豆小官,怎可妄议朝中大事?你可知道圣上已命锦衣卫于宫外伺候?”

    孙承宗坦然答道:“皇上龙体事关国家安危,况我辈食君之禄,理当忠君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孙某虽官卑职小然无私无错,何惧之有?”

    方从哲无可奈何地说道:“各位大人,时辰已到,同去面圣吧。”

    紫禁城乾清宫外。

    两行锦衣卫武士佩剑执矛排在宫门外。

    刀丛剑簇中,方从哲等小心翼翼地趋行入宫,孙承宗心无旁骛地大步进宫。

    紫禁城乾清宫内,方从哲率领众人跪在榻前。

    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朱常洛吃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盯着孙承宗,问道:“孙承宗,你陪朕在东宫读书多年,朕视你为股肱之臣。为何在朕初登大宝之际,你就上折指斥朕躬?”

    孙承宗襟怀坦荡地说:“当今乃多事之秋,臣日日忧心如焚,才冒死直言!”

    朱常洛大怒:“狂妄至极!朗朗乾坤何谓多事之秋?朕刚刚登基,有何失德失政之处?来人,将孙承宗押往锦衣卫诏狱,严审定罪!”

    方从哲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孙承宗乃直率鲁莽之人,虽出言不逊,万岁爷念他尚存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且饶他一次吧!”

    其他内阁诸臣也纷纷跪倒,乱纷纷地说:“万岁爷息怒。饶他一次吧。”

    王安立即跪下道:“不妨先让孙承宗自辩自省一番。”

    朱常洛的怒火消减了一些,对孙承宗道:“朕不会不教而诛,容你自省自辩。”

    孙承宗叩头后挺身朗声道:“先帝受郑氏蛊惑,陛下当年身为皇长子,可太子名位二十年不能确立,忠贞之臣为‘争国本’,十几年前仆后继,陛下难道忘了?”

    朱常洛轻轻摇头。

    孙承宗:“储位既定,十九年来郑氏仍费尽心机诱迫先帝,意欲废太子立福王,陛下难道忘了?”

    朱常洛又轻轻摇摇头。

    孙承宗:“一乡下粗鲁莽汉,手执大杖,轻易躲过层层禁卫直入东宫,意欲杖杀陛下,此千古未闻的‘梃击案’震惊四海,陛下难道也忘了?”

    朱常洛强自挣扎想坐起来,王安急忙向前扶起他坐定。

    孙承宗:“先帝病危之日,陛下前去探视,宫墙夹道中几乎遇害,陛下难道又忘了?”

    朱常洛连连手拍御榻,激切地说:“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朕非木石,岂有一刻忘怀!”

    孙承宗:“郑氏见陛下已登大宝,明白大势已去,随机变换手段,以卑劣阴毒行径加害陛下,陛下怎能欣然接受?”

    朱常洛面露愧色,无言对答。

    孙承宗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又挺胸说道:“臣出身草野,性情粗直,冒犯天颜之处,虽斧钺加身而无怨无悔。唯望陛下朝乾夕惕,惩恶扬善,巩固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臣虽万死无憾!”

    孙承宗、朱常洛对答之间,方从哲等人表情各异,幸灾乐祸者、真诚关心者、漠不关心者不一而足。

    温体仁表情更为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何态度。

    朱常洛沉思半晌,幡然醒悟,强打精神对众臣道:“此前朝中三十余年种种纷争,多与郑氏有关。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系郑氏死党,郑氏种种不法行为,多由崔某煽风点火、阴谋策划。孙承宗公忠体国,屡有建树,对朕、对大明王朝忠贞不二。”

    朱常洛稍微歇息一下,对方从哲说:“方阁老拟票,撤回晋封郑氏为皇太后的诏令,打入冷宫;崔文升交锦衣卫诏狱严审定罪;孙承宗升任詹事府从三品少詹事;此后一应军国大事,孙承宗均得参预。”

    方从哲大喜过望,率领众人跪在地上高呼:“皇上圣明!”

    众大学士表情各异。

    孙承宗却跪地叩头辞谢:“微臣德不足以服人,才不足以压众,恐怕有负陛下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