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朝蛇的码头
当船停在码头的那一刻他仰起头，便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细雪，还有丝丝入扣的风。
潮暮抵达海岸的时候繁星已经挂满了天空，无尽的海风喧嚣着吹过了每一个行人的面容，即便是夜晚，朝蛇的海岸依旧无法尘封这绝尘的烟火，渔民们继续张罗着收拾着渔网，然后把打上来的小鱼撒上盐腌制起来，而那些商人，则与当地的歌女们一起漫步在这晚风席卷的海岸，他们环绕着一排又一排的篝火，然后欢声笑语，且听着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但这样的景象，并未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因为自从下船的那一刻，他便直接向巫师的家中走去，那石块堆砌的巫师木屋在海边格外的醒目，而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开门声音，海面上瞬间便翻腾起了滔天的巨浪，隐约有巨大的海底凶兽露出头来，随后又趁着月光，它们钻进了海底且消失不见了。
“巫师大人，好久不见了。”
潮暮站在门口，身影一片漆黑，月光无法彰显他哪怕一寸的面容，而在他的身后，那艘千疮百孔的船只正在月光笼罩的海面上静静地漂浮着，甚至隐约有行人在上面走动。
巫师一边翻动着书籍的扉页一边缓缓地抬起头，在烛光的笼罩下，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好久不见了，潮暮。”
巫师说。
潮暮的脸上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整张脸显得比上次巫师看到他的时候还要苍白许多，他说：“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岁月真是尖酸又刻薄，我甚至刚落地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变化看上去并不大，但是至少那些商船少了很多，并且……风也冷了不少。”
“……的确是少了很多。”巫师将头稍稍抬起，露出怅然的神情。
“——我猜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门外已经有片片碎雪了，虽然它们是那么细小，但是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将要面对一个漫长而又酷寒的冬季……”潮暮将双手捏在一起，瞳孔里印着缓缓摇曳的烛光。
巫师愣了一下，眼神开始稍微变得浑浊了，过了许久，他才抱着手说：“想想的确……的确如你所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当然了，交易的旺季都快要过去了，还记得几天前，在西海岸那里，最后一批雌性人鱼在海边的礁石附近产卵，之后商人们派了很多人过去，希望能够碰碰运气……”
“结果呢？”潮暮忍不住回头望向门外，而此时的门外依旧是匆匆走过的行人，和一排又一排漆黑的船。
“收获不小。”巫师稍微想了想然后说：“……而且，我甚至还听一些商船上的船员们提起，那些人鱼实际上是来自更深的海底，虽然他们用粗布制成的渔网总是经不住风吹日晒，但是抓捕那些人鱼还是足够了，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在抓捕的过程中遭受到了人鱼的诅咒，不久后便发疯然后死掉了。”
“有这回事？”潮暮的脸上稍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说：“即便是在海底，我也很少听说被人鱼诅咒这件事……具体发生了什么？”
“……正常来说，绝大数船员都相信人鱼诅咒的传说，可惜有一个小伙子并不相信人鱼诅咒这类的事情，在刀子刺向一条年轻人鱼的时候被看到了脸，所以才遭遇到了劫难。”巫师缓了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记得，以前他的母亲经常来我这里祈求我能够帮助她那可怜的一家……至于他，我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怜，虽然他后来疯的很厉害，连男人和女人，树和房子都分不清楚，到了最后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呢？”
“后来他清醒了大概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经常到寺庙之中为家里的人祈福，或是找巫师们帮死去的人鱼们超度……然而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到了后来的某一天，他的母亲感觉他要离开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清醒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在一个晚上忽然死去了。”
“……”
“……”
“唔……那些人鱼真是可怜，当然，那个人也是……”潮暮愣了许久，随后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的确非常可怜……”巫师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那你呢？潮暮。”
“我？”
“说说你的事吧，我还不知你是如何度过这段蹉跎岁月的哩。”
潮暮未回答，只是低下头苦笑，并上前走了一步。
“请坐。”
巫师伸了伸手示意潮暮坐下。
潮暮上前拉出椅子，然后坐了上去，他说：“巫师大人，这次我将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把船修好，然后我就要去簆风海岸了，听说那里的甘蔗酒可以灌醉一只熊，也曾听说那里田间的花异常地明亮且艳丽，简直可以随风跳起舞来，而且听说走在乡间小路总是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当然了……最著名的还是他们酿造的花酒，您喜欢花酒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捎带一些。”
巫师摇了摇头，他说：“事实上比起那里的东西，我更想亲眼去看一看那个与风抗争的民族，即使饱经磨难，他们亦不忘初心……”
潮暮的目光稍微低沉了一些，随后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随后他抬起头望着巫师，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您一同去那里看看，但是这一次我有要事在身……”
（当潮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巫师面前的白色蜡烛开始疯狂地摇曳起来，而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你的部分未来，但是……”巫师捻灭了面前的蜡烛，他说：“等你下次返航的话，如果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尽管来这里找我好了。”
潮暮点了点头，他说：“好，那巫师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好了，潮暮，我也要出去走一走了，一个孩子还在海边等着我给他讲故事呢。
“好的，大人。”
一个时辰之后，潮暮来到了海岸上，这时的海岸已经安静了不少，不少锐利的雪花从天而降，然后缓慢地降落了下来，而帘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吮吸着一个绿油油的椰子，一边随手拿起一页修船的图纸静静地看着。
“潮暮，你和巫师都聊了些什么？”
“一些日常的小事，公主殿下。”
“哦。”
帘川轻轻咬着吸管，尽管椰子汁已经喝完了，但她依旧假装在继续喝着。
“好了，殿下，如果闲得无聊，我们一起走走吧。”潮暮转过身望着帘川，目光柔和了些许。
帘川将吸管轻轻地吐了出来，什么话也未说。
不久后……
冰冷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云端落了下来，船上一部分人已经来到了岸上，帘川望着那一堆堆篝火前欢声笑语的人们，却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隔绝感，至于潮暮，他一直站在帘川的身边，此刻的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竹子制成的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抬起头仰望着这繁星密布的夜空。
“潮暮，我非常喜欢这种离开水的感觉，让我有一种久违的空旷感。”帘川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片又一片倾斜在她掌心的雪花。
潮暮将水杯放在唇角，眼神垂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潮暮。”
帘川轻轻地握紧了手指，转过头问他。
潮暮将竹杯放下，然后转头看着帘川说：“公主殿下，现在我不想说话。”
“为什么不想说话？”
“因为我更喜欢今夜的美景。”
潮暮将杯子放在掌心轻轻搓着，并且轻轻仰起头望着天空说：“你看天上，那么多美丽的星星，又有如此凛冽的雪，这在海底是看不到的，你说呢？公主殿下？”
帘川撇了撇嘴，继续伸出手接着一片又一片落在她掌心的雪花，只是那雪花仅仅是刹那间便开始融化，最终化成了虚无的空气。
“我也喜欢它们，然而那么美好的东西，却又如此的脆弱，这总是让我想起了那些辗转后逐渐消逝了的风，又或是你。”帘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地仰起了头，她的瞳孔之中闪烁起不能抑制的悲伤，以至于她将自己的十指缓缓弯曲下来，捂住了脸，并且慢慢地蹲了下去。
“为什么是我？”潮暮望着面前看似神经质一般的公主，看着她因为痛苦而逐渐浮现起龙鳞的手臂。
“是啊，为什么会是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真是奇怪，算了——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帘川站起身，她的眼睛不再看向潮暮，而是向船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灯火，逐渐枯竭。
不久后，潮暮也回到了船上，在这艘看上去千疮百孔的船上有一个属于他的房间，在海底的时候，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地看清水下的景象，而他也时常这样独自躲在房间里，静待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他可以仰望那些漂浮的安静水草，还有森然的鱼虾，或是汹涌的海底暗流。
而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盖着一件破旧的被子。
闭上眼，四周便忽然地暗了下来，直到过了很久，他听到了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木板被抬走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丝丝斑驳的旧船上，一夜的隆冬已过，那些细小的雪也在阳光下慢慢地融化，海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船匠，他们纷纷惊讶于这艘千疮百孔且浮在海面以上的船。
“听说你是这里的老大对吗？”一个年轻的船匠望着刚睡醒来到船头潮暮，高兴地向他招手。
潮暮站在船头，然后大声问：“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女孩！她说她是一位公主！”
“是吗？！”
“是的，但是现在，我们要修船了，你可以下船吗？”
“可以！”
潮暮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下了船。
下了船，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船匠。
船匠看上去年龄不大，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还拿着一张泛黄了的船框架图纸。
“大概……要修很久吧。”潮暮将食指放在下巴上，作思索状。
“大概……大概说不准，但我估摸着起码得一个月。”船匠说。
“快一点呢？”
“怎么快一点？”
“就是……”潮暮指了指船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破洞说：“把那些洞堵上就可以了，不用全部翻修。”
“十天。”男人转头望着潮暮。
“十天……”潮暮抱着手望着船，随后又说：“还是有点久……不过没关系，哦对了，公主呢？你见到她了吗？”
“她现在在狩星旅店里，正在和我们的老大谈价钱呢。”
“那个旅店在什么地方？”
“在那边！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就是。”男子指了指远处一座白色的建筑。
“好的。”潮暮转身望着男子说：“图纸方便给我一份吗？”
男子想了想便从怀里取出几张图纸，从中抽出了一张说：“这是框架图，船头的一部分，你看……我们打算改造成伞头状，这样能经受得起更大的冲击……说实话，这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我很佩服它！它要是一个人的话，那一定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
“我倒觉得——它倒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潮暮低下头望着图纸上凌乱的线条，然后又转身望着那千疮百孔却依然浮在水面上的船。
“是的，它一定很孤独……我也非常好奇，它是如何做到千疮百孔却又不下沉的，按理说……这不可能！”
“是啊……甚至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潮暮望向了船，随后又将图纸还给了男人，他说：“等下次再跟你探讨这些话题吧，现在我要去找公主了，再见。”
“……好……好的。”
狩星旅馆之中，帘川坐在窗子前，手里捧着一个大椰子，一边喝着椰子汁一边望着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铠甲的男人。
男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图纸，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帘川，面容有些焦灼不安。
“工期二十天，给你二百枚银币，如果工期能够缩短到十天，那么我可以额外给你一百枚银币，怎么样？”帘川抬起头望着男人说。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图纸，眉头皱的更深了。
“有点困难。”男人沉思了许久才说：“……实际上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够这么多的木材、生铁与皮革，甚至连胶水和竹钉都未必能够凑齐，毕竟那艘船我看过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其实我更建议你把它卖掉，换一艘好点的船……”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可以去找别人，当然了，一百银币的定金你要还给我！毕竟……”帘川将怀里的一张看似简陋的草纸拿了出来，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上面可是有你的签名！”
当船停在码头的那一刻他仰起头，便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细雪，还有丝丝入扣的风。
潮暮抵达海岸的时候繁星已经挂满了天空，无尽的海风喧嚣着吹过了每一个行人的面容，即便是夜晚，朝蛇的海岸依旧无法尘封这绝尘的烟火，渔民们继续张罗着收拾着渔网，然后把打上来的小鱼撒上盐腌制起来，而那些商人，则与当地的歌女们一起漫步在这晚风席卷的海岸，他们环绕着一排又一排的篝火，然后欢声笑语，且听着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但这样的景象，并未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因为自从下船的那一刻，他便直接向巫师的家中走去，那石块堆砌的巫师木屋在海边格外的醒目，而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开门声音，海面上瞬间便翻腾起了滔天的巨浪，隐约有巨大的海底凶兽露出头来，随后又趁着月光，它们钻进了海底且消失不见了。
“巫师大人，好久不见了。”
潮暮站在门口，身影一片漆黑，月光无法彰显他哪怕一寸的面容，而在他的身后，那艘千疮百孔的船只正在月光笼罩的海面上静静地漂浮着，甚至隐约有行人在上面走动。
巫师一边翻动着书籍的扉页一边缓缓地抬起头，在烛光的笼罩下，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好久不见了，潮暮。”
巫师说。
潮暮的脸上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整张脸显得比上次巫师看到他的时候还要苍白许多，他说：“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岁月真是尖酸又刻薄，我甚至刚落地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变化看上去并不大，但是至少那些商船少了很多，并且……风也冷了不少。”
“……的确是少了很多。”巫师将头稍稍抬起，露出怅然的神情。
“——我猜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门外已经有片片碎雪了，虽然它们是那么细小，但是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将要面对一个漫长而又酷寒的冬季……”潮暮将双手捏在一起，瞳孔里印着缓缓摇曳的烛光。
巫师愣了一下，眼神开始稍微变得浑浊了，过了许久，他才抱着手说：“想想的确……的确如你所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当然了，交易的旺季都快要过去了，还记得几天前，在西海岸那里，最后一批雌性人鱼在海边的礁石附近产卵，之后商人们派了很多人过去，希望能够碰碰运气……”
“结果呢？”潮暮忍不住回头望向门外，而此时的门外依旧是匆匆走过的行人，和一排又一排漆黑的船。
“收获不小。”巫师稍微想了想然后说：“……而且，我甚至还听一些商船上的船员们提起，那些人鱼实际上是来自更深的海底，虽然他们用粗布制成的渔网总是经不住风吹日晒，但是抓捕那些人鱼还是足够了，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在抓捕的过程中遭受到了人鱼的诅咒，不久后便发疯然后死掉了。”
“有这回事？”潮暮的脸上稍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说：“即便是在海底，我也很少听说被人鱼诅咒这件事……具体发生了什么？”
“……正常来说，绝大数船员都相信人鱼诅咒的传说，可惜有一个小伙子并不相信人鱼诅咒这类的事情，在刀子刺向一条年轻人鱼的时候被看到了脸，所以才遭遇到了劫难。”巫师缓了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记得，以前他的母亲经常来我这里祈求我能够帮助她那可怜的一家……至于他，我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怜，虽然他后来疯的很厉害，连男人和女人，树和房子都分不清楚，到了最后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呢？”
“后来他清醒了大概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经常到寺庙之中为家里的人祈福，或是找巫师们帮死去的人鱼们超度……然而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到了后来的某一天，他的母亲感觉他要离开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清醒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在一个晚上忽然死去了。”
“……”
“……”
“唔……那些人鱼真是可怜，当然，那个人也是……”潮暮愣了许久，随后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的确非常可怜……”巫师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那你呢？潮暮。”
“我？”
“说说你的事吧，我还不知你是如何度过这段蹉跎岁月的哩。”
潮暮未回答，只是低下头苦笑，并上前走了一步。
“请坐。”
巫师伸了伸手示意潮暮坐下。
潮暮上前拉出椅子，然后坐了上去，他说：“巫师大人，这次我将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把船修好，然后我就要去簆风海岸了，听说那里的甘蔗酒可以灌醉一只熊，也曾听说那里田间的花异常地明亮且艳丽，简直可以随风跳起舞来，而且听说走在乡间小路总是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当然了……最著名的还是他们酿造的花酒，您喜欢花酒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捎带一些。”
巫师摇了摇头，他说：“事实上比起那里的东西，我更想亲眼去看一看那个与风抗争的民族，即使饱经磨难，他们亦不忘初心……”
潮暮的目光稍微低沉了一些，随后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随后他抬起头望着巫师，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您一同去那里看看，但是这一次我有要事在身……”
（当潮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巫师面前的白色蜡烛开始疯狂地摇曳起来，而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你的部分未来，但是……”巫师捻灭了面前的蜡烛，他说：“等你下次返航的话，如果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尽管来这里找我好了。”
潮暮点了点头，他说：“好，那巫师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好了，潮暮，我也要出去走一走了，一个孩子还在海边等着我给他讲故事呢。
“好的，大人。”
一个时辰之后，潮暮来到了海岸上，这时的海岸已经安静了不少，不少锐利的雪花从天而降，然后缓慢地降落了下来，而帘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吮吸着一个绿油油的椰子，一边随手拿起一页修船的图纸静静地看着。
“潮暮，你和巫师都聊了些什么？”
“一些日常的小事，公主殿下。”
“哦。”
帘川轻轻咬着吸管，尽管椰子汁已经喝完了，但她依旧假装在继续喝着。
“好了，殿下，如果闲得无聊，我们一起走走吧。”潮暮转过身望着帘川，目光柔和了些许。
帘川将吸管轻轻地吐了出来，什么话也未说。
不久后……
冰冷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云端落了下来，船上一部分人已经来到了岸上，帘川望着那一堆堆篝火前欢声笑语的人们，却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隔绝感，至于潮暮，他一直站在帘川的身边，此刻的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竹子制成的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抬起头仰望着这繁星密布的夜空。
“潮暮，我非常喜欢这种离开水的感觉，让我有一种久违的空旷感。”帘川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片又一片倾斜在她掌心的雪花。
潮暮将水杯放在唇角，眼神垂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潮暮。”
帘川轻轻地握紧了手指，转过头问他。
潮暮将竹杯放下，然后转头看着帘川说：“公主殿下，现在我不想说话。”
“为什么不想说话？”
“因为我更喜欢今夜的美景。”
潮暮将杯子放在掌心轻轻搓着，并且轻轻仰起头望着天空说：“你看天上，那么多美丽的星星，又有如此凛冽的雪，这在海底是看不到的，你说呢？公主殿下？”
帘川撇了撇嘴，继续伸出手接着一片又一片落在她掌心的雪花，只是那雪花仅仅是刹那间便开始融化，最终化成了虚无的空气。
“我也喜欢它们，然而那么美好的东西，却又如此的脆弱，这总是让我想起了那些辗转后逐渐消逝了的风，又或是你。”帘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地仰起了头，她的瞳孔之中闪烁起不能抑制的悲伤，以至于她将自己的十指缓缓弯曲下来，捂住了脸，并且慢慢地蹲了下去。
“为什么是我？”潮暮望着面前看似神经质一般的公主，看着她因为痛苦而逐渐浮现起龙鳞的手臂。
“是啊，为什么会是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真是奇怪，算了——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帘川站起身，她的眼睛不再看向潮暮，而是向船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灯火，逐渐枯竭。
不久后，潮暮也回到了船上，在这艘看上去千疮百孔的船上有一个属于他的房间，在海底的时候，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地看清水下的景象，而他也时常这样独自躲在房间里，静待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他可以仰望那些漂浮的安静水草，还有森然的鱼虾，或是汹涌的海底暗流。
而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盖着一件破旧的被子。
闭上眼，四周便忽然地暗了下来，直到过了很久，他听到了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木板被抬走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丝丝斑驳的旧船上，一夜的隆冬已过，那些细小的雪也在阳光下慢慢地融化，海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船匠，他们纷纷惊讶于这艘千疮百孔且浮在海面以上的船。
“听说你是这里的老大对吗？”一个年轻的船匠望着刚睡醒来到船头潮暮，高兴地向他招手。
潮暮站在船头，然后大声问：“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女孩！她说她是一位公主！”
“是吗？！”
“是的，但是现在，我们要修船了，你可以下船吗？”
“可以！”
潮暮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下了船。
下了船，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船匠。
船匠看上去年龄不大，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还拿着一张泛黄了的船框架图纸。
“大概……要修很久吧。”潮暮将食指放在下巴上，作思索状。
“大概……大概说不准，但我估摸着起码得一个月。”船匠说。
“快一点呢？”
“怎么快一点？”
“就是……”潮暮指了指船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破洞说：“把那些洞堵上就可以了，不用全部翻修。”
“十天。”男人转头望着潮暮。
“十天……”潮暮抱着手望着船，随后又说：“还是有点久……不过没关系，哦对了，公主呢？你见到她了吗？”
“她现在在狩星旅店里，正在和我们的老大谈价钱呢。”
“那个旅店在什么地方？”
“在那边！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就是。”男子指了指远处一座白色的建筑。
“好的。”潮暮转身望着男子说：“图纸方便给我一份吗？”
男子想了想便从怀里取出几张图纸，从中抽出了一张说：“这是框架图，船头的一部分，你看……我们打算改造成伞头状，这样能经受得起更大的冲击……说实话，这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我很佩服它！它要是一个人的话，那一定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
“我倒觉得——它倒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潮暮低下头望着图纸上凌乱的线条，然后又转身望着那千疮百孔却依然浮在水面上的船。
“是的，它一定很孤独……我也非常好奇，它是如何做到千疮百孔却又不下沉的，按理说……这不可能！”
“是啊……甚至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潮暮望向了船，随后又将图纸还给了男人，他说：“等下次再跟你探讨这些话题吧，现在我要去找公主了，再见。”
“……好……好的。”
狩星旅馆之中，帘川坐在窗子前，手里捧着一个大椰子，一边喝着椰子汁一边望着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铠甲的男人。
男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图纸，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帘川，面容有些焦灼不安。
“工期二十天，给你二百枚银币，如果工期能够缩短到十天，那么我可以额外给你一百枚银币，怎么样？”帘川抬起头望着男人说。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图纸，眉头皱的更深了。
“有点困难。”男人沉思了许久才说：“……实际上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够这么多的木材、生铁与皮革，甚至连胶水和竹钉都未必能够凑齐，毕竟那艘船我看过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其实我更建议你把它卖掉，换一艘好点的船……”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可以去找别人，当然了，一百银币的定金你要还给我！毕竟……”帘川将怀里的一张看似简陋的草纸拿了出来，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上面可是有你的签名！”
潮暮抵达海岸的时候繁星已经挂满了天空，无尽的海风喧嚣着吹过了每一个行人的面容，即便是夜晚，朝蛇的海岸依旧无法尘封这绝尘的烟火，渔民们继续张罗着收拾着渔网，然后把打上来的小鱼撒上盐腌制起来，而那些商人，则与当地的歌女们一起漫步在这晚风席卷的海岸，他们环绕着一排又一排的篝火，然后欢声笑语，且听着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但这样的景象，并未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因为自从下船的那一刻，他便直接向巫师的家中走去，那石块堆砌的巫师木屋在海边格外的醒目，而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开门声音，海面上瞬间便翻腾起了滔天的巨浪，隐约有巨大的海底凶兽露出头来，随后又趁着月光，它们钻进了海底且消失不见了。
“巫师大人，好久不见了。”
潮暮站在门口，身影一片漆黑，月光无法彰显他哪怕一寸的面容，而在他的身后，那艘千疮百孔的船只正在月光笼罩的海面上静静地漂浮着，甚至隐约有行人在上面走动。
巫师一边翻动着书籍的扉页一边缓缓地抬起头，在烛光的笼罩下，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好久不见了，潮暮。”
巫师说。
潮暮的脸上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整张脸显得比上次巫师看到他的时候还要苍白许多，他说：“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岁月真是尖酸又刻薄，我甚至刚落地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变化看上去并不大，但是至少那些商船少了很多，并且……风也冷了不少。”
“……的确是少了很多。”巫师将头稍稍抬起，露出怅然的神情。
“——我猜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门外已经有片片碎雪了，虽然它们是那么细小，但是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将要面对一个漫长而又酷寒的冬季……”潮暮将双手捏在一起，瞳孔里印着缓缓摇曳的烛光。
巫师愣了一下，眼神开始稍微变得浑浊了，过了许久，他才抱着手说：“想想的确……的确如你所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当然了，交易的旺季都快要过去了，还记得几天前，在西海岸那里，最后一批雌性人鱼在海边的礁石附近产卵，之后商人们派了很多人过去，希望能够碰碰运气……”
“结果呢？”潮暮忍不住回头望向门外，而此时的门外依旧是匆匆走过的行人，和一排又一排漆黑的船。
“收获不小。”巫师稍微想了想然后说：“……而且，我甚至还听一些商船上的船员们提起，那些人鱼实际上是来自更深的海底，虽然他们用粗布制成的渔网总是经不住风吹日晒，但是抓捕那些人鱼还是足够了，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在抓捕的过程中遭受到了人鱼的诅咒，不久后便发疯然后死掉了。”
“有这回事？”潮暮的脸上稍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说：“即便是在海底，我也很少听说被人鱼诅咒这件事……具体发生了什么？”
“……正常来说，绝大数船员都相信人鱼诅咒的传说，可惜有一个小伙子并不相信人鱼诅咒这类的事情，在刀子刺向一条年轻人鱼的时候被看到了脸，所以才遭遇到了劫难。”巫师缓了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记得，以前他的母亲经常来我这里祈求我能够帮助她那可怜的一家……至于他，我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怜，虽然他后来疯的很厉害，连男人和女人，树和房子都分不清楚，到了最后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呢？”
“后来他清醒了大概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经常到寺庙之中为家里的人祈福，或是找巫师们帮死去的人鱼们超度……然而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到了后来的某一天，他的母亲感觉他要离开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清醒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在一个晚上忽然死去了。”
“……”
“……”
“唔……那些人鱼真是可怜，当然，那个人也是……”潮暮愣了许久，随后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的确非常可怜……”巫师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那你呢？潮暮。”
“我？”
“说说你的事吧，我还不知你是如何度过这段蹉跎岁月的哩。”
潮暮未回答，只是低下头苦笑，并上前走了一步。
“请坐。”
巫师伸了伸手示意潮暮坐下。
潮暮上前拉出椅子，然后坐了上去，他说：“巫师大人，这次我将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把船修好，然后我就要去簆风海岸了，听说那里的甘蔗酒可以灌醉一只熊，也曾听说那里田间的花异常地明亮且艳丽，简直可以随风跳起舞来，而且听说走在乡间小路总是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当然了……最著名的还是他们酿造的花酒，您喜欢花酒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捎带一些。”
巫师摇了摇头，他说：“事实上比起那里的东西，我更想亲眼去看一看那个与风抗争的民族，即使饱经磨难，他们亦不忘初心……”
潮暮的目光稍微低沉了一些，随后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随后他抬起头望着巫师，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您一同去那里看看，但是这一次我有要事在身……”
（当潮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巫师面前的白色蜡烛开始疯狂地摇曳起来，而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你的部分未来，但是……”巫师捻灭了面前的蜡烛，他说：“等你下次返航的话，如果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尽管来这里找我好了。”
潮暮点了点头，他说：“好，那巫师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好了，潮暮，我也要出去走一走了，一个孩子还在海边等着我给他讲故事呢。
“好的，大人。”
一个时辰之后，潮暮来到了海岸上，这时的海岸已经安静了不少，不少锐利的雪花从天而降，然后缓慢地降落了下来，而帘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吮吸着一个绿油油的椰子，一边随手拿起一页修船的图纸静静地看着。
“潮暮，你和巫师都聊了些什么？”
“一些日常的小事，公主殿下。”
“哦。”
帘川轻轻咬着吸管，尽管椰子汁已经喝完了，但她依旧假装在继续喝着。
“好了，殿下，如果闲得无聊，我们一起走走吧。”潮暮转过身望着帘川，目光柔和了些许。
帘川将吸管轻轻地吐了出来，什么话也未说。
不久后……
冰冷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云端落了下来，船上一部分人已经来到了岸上，帘川望着那一堆堆篝火前欢声笑语的人们，却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隔绝感，至于潮暮，他一直站在帘川的身边，此刻的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竹子制成的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抬起头仰望着这繁星密布的夜空。
“潮暮，我非常喜欢这种离开水的感觉，让我有一种久违的空旷感。”帘川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片又一片倾斜在她掌心的雪花。
潮暮将水杯放在唇角，眼神垂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潮暮。”
帘川轻轻地握紧了手指，转过头问他。
潮暮将竹杯放下，然后转头看着帘川说：“公主殿下，现在我不想说话。”
“为什么不想说话？”
“因为我更喜欢今夜的美景。”
潮暮将杯子放在掌心轻轻搓着，并且轻轻仰起头望着天空说：“你看天上，那么多美丽的星星，又有如此凛冽的雪，这在海底是看不到的，你说呢？公主殿下？”
帘川撇了撇嘴，继续伸出手接着一片又一片落在她掌心的雪花，只是那雪花仅仅是刹那间便开始融化，最终化成了虚无的空气。
“我也喜欢它们，然而那么美好的东西，却又如此的脆弱，这总是让我想起了那些辗转后逐渐消逝了的风，又或是你。”帘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地仰起了头，她的瞳孔之中闪烁起不能抑制的悲伤，以至于她将自己的十指缓缓弯曲下来，捂住了脸，并且慢慢地蹲了下去。
“为什么是我？”潮暮望着面前看似神经质一般的公主，看着她因为痛苦而逐渐浮现起龙鳞的手臂。
“是啊，为什么会是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真是奇怪，算了——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帘川站起身，她的眼睛不再看向潮暮，而是向船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灯火，逐渐枯竭。
不久后，潮暮也回到了船上，在这艘看上去千疮百孔的船上有一个属于他的房间，在海底的时候，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地看清水下的景象，而他也时常这样独自躲在房间里，静待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他可以仰望那些漂浮的安静水草，还有森然的鱼虾，或是汹涌的海底暗流。
而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盖着一件破旧的被子。
闭上眼，四周便忽然地暗了下来，直到过了很久，他听到了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木板被抬走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丝丝斑驳的旧船上，一夜的隆冬已过，那些细小的雪也在阳光下慢慢地融化，海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船匠，他们纷纷惊讶于这艘千疮百孔且浮在海面以上的船。
“听说你是这里的老大对吗？”一个年轻的船匠望着刚睡醒来到船头潮暮，高兴地向他招手。
潮暮站在船头，然后大声问：“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女孩！她说她是一位公主！”
“是吗？！”
“是的，但是现在，我们要修船了，你可以下船吗？”
“可以！”
潮暮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下了船。
下了船，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船匠。
船匠看上去年龄不大，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还拿着一张泛黄了的船框架图纸。
“大概……要修很久吧。”潮暮将食指放在下巴上，作思索状。
“大概……大概说不准，但我估摸着起码得一个月。”船匠说。
“快一点呢？”
“怎么快一点？”
“就是……”潮暮指了指船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破洞说：“把那些洞堵上就可以了，不用全部翻修。”
“十天。”男人转头望着潮暮。
“十天……”潮暮抱着手望着船，随后又说：“还是有点久……不过没关系，哦对了，公主呢？你见到她了吗？”
“她现在在狩星旅店里，正在和我们的老大谈价钱呢。”
“那个旅店在什么地方？”
“在那边！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就是。”男子指了指远处一座白色的建筑。
“好的。”潮暮转身望着男子说：“图纸方便给我一份吗？”
男子想了想便从怀里取出几张图纸，从中抽出了一张说：“这是框架图，船头的一部分，你看……我们打算改造成伞头状，这样能经受得起更大的冲击……说实话，这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我很佩服它！它要是一个人的话，那一定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
“我倒觉得——它倒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潮暮低下头望着图纸上凌乱的线条，然后又转身望着那千疮百孔却依然浮在水面上的船。
“是的，它一定很孤独……我也非常好奇，它是如何做到千疮百孔却又不下沉的，按理说……这不可能！”
“是啊……甚至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潮暮望向了船，随后又将图纸还给了男人，他说：“等下次再跟你探讨这些话题吧，现在我要去找公主了，再见。”
“……好……好的。”
狩星旅馆之中，帘川坐在窗子前，手里捧着一个大椰子，一边喝着椰子汁一边望着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铠甲的男人。
男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图纸，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帘川，面容有些焦灼不安。
“工期二十天，给你二百枚银币，如果工期能够缩短到十天，那么我可以额外给你一百枚银币，怎么样？”帘川抬起头望着男人说。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图纸，眉头皱的更深了。
“有点困难。”男人沉思了许久才说：“……实际上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够这么多的木材、生铁与皮革，甚至连胶水和竹钉都未必能够凑齐，毕竟那艘船我看过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其实我更建议你把它卖掉，换一艘好点的船……”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可以去找别人，当然了，一百银币的定金你要还给我！毕竟……”帘川将怀里的一张看似简陋的草纸拿了出来，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上面可是有你的签名！”
当船停在码头的那一刻他仰起头，便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细雪，还有丝丝入扣的风。
潮暮抵达海岸的时候繁星已经挂满了天空，无尽的海风喧嚣着吹过了每一个行人的面容，即便是夜晚，朝蛇的海岸依旧无法尘封这绝尘的烟火，渔民们继续张罗着收拾着渔网，然后把打上来的小鱼撒上盐腌制起来，而那些商人，则与当地的歌女们一起漫步在这晚风席卷的海岸，他们环绕着一排又一排的篝火，然后欢声笑语，且听着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但这样的景象，并未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因为自从下船的那一刻，他便直接向巫师的家中走去，那石块堆砌的巫师木屋在海边格外的醒目，而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开门声音，海面上瞬间便翻腾起了滔天的巨浪，隐约有巨大的海底凶兽露出头来，随后又趁着月光，它们钻进了海底且消失不见了。
“巫师大人，好久不见了。”
潮暮站在门口，身影一片漆黑，月光无法彰显他哪怕一寸的面容，而在他的身后，那艘千疮百孔的船只正在月光笼罩的海面上静静地漂浮着，甚至隐约有行人在上面走动。
巫师一边翻动着书籍的扉页一边缓缓地抬起头，在烛光的笼罩下，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好久不见了，潮暮。”
巫师说。
潮暮的脸上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整张脸显得比上次巫师看到他的时候还要苍白许多，他说：“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岁月真是尖酸又刻薄，我甚至刚落地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变化看上去并不大，但是至少那些商船少了很多，并且……风也冷了不少。”
“……的确是少了很多。”巫师将头稍稍抬起，露出怅然的神情。
“——我猜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门外已经有片片碎雪了，虽然它们是那么细小，但是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将要面对一个漫长而又酷寒的冬季……”潮暮将双手捏在一起，瞳孔里印着缓缓摇曳的烛光。
巫师愣了一下，眼神开始稍微变得浑浊了，过了许久，他才抱着手说：“想想的确……的确如你所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当然了，交易的旺季都快要过去了，还记得几天前，在西海岸那里，最后一批雌性人鱼在海边的礁石附近产卵，之后商人们派了很多人过去，希望能够碰碰运气……”
“结果呢？”潮暮忍不住回头望向门外，而此时的门外依旧是匆匆走过的行人，和一排又一排漆黑的船。
“收获不小。”巫师稍微想了想然后说：“……而且，我甚至还听一些商船上的船员们提起，那些人鱼实际上是来自更深的海底，虽然他们用粗布制成的渔网总是经不住风吹日晒，但是抓捕那些人鱼还是足够了，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在抓捕的过程中遭受到了人鱼的诅咒，不久后便发疯然后死掉了。”
“有这回事？”潮暮的脸上稍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说：“即便是在海底，我也很少听说被人鱼诅咒这件事……具体发生了什么？”
“……正常来说，绝大数船员都相信人鱼诅咒的传说，可惜有一个小伙子并不相信人鱼诅咒这类的事情，在刀子刺向一条年轻人鱼的时候被看到了脸，所以才遭遇到了劫难。”巫师缓了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记得，以前他的母亲经常来我这里祈求我能够帮助她那可怜的一家……至于他，我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怜，虽然他后来疯的很厉害，连男人和女人，树和房子都分不清楚，到了最后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后来呢？”
“后来他清醒了大概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经常到寺庙之中为家里的人祈福，或是找巫师们帮死去的人鱼们超度……然而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到了后来的某一天，他的母亲感觉他要离开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清醒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在一个晚上忽然死去了。”
“……”
“……”
“唔……那些人鱼真是可怜，当然，那个人也是……”潮暮愣了许久，随后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的确非常可怜……”巫师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那你呢？潮暮。”
“我？”
“说说你的事吧，我还不知你是如何度过这段蹉跎岁月的哩。”
潮暮未回答，只是低下头苦笑，并上前走了一步。
“请坐。”
巫师伸了伸手示意潮暮坐下。
潮暮上前拉出椅子，然后坐了上去，他说：“巫师大人，这次我将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把船修好，然后我就要去簆风海岸了，听说那里的甘蔗酒可以灌醉一只熊，也曾听说那里田间的花异常地明亮且艳丽，简直可以随风跳起舞来，而且听说走在乡间小路总是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当然了……最著名的还是他们酿造的花酒，您喜欢花酒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捎带一些。”
巫师摇了摇头，他说：“事实上比起那里的东西，我更想亲眼去看一看那个与风抗争的民族，即使饱经磨难，他们亦不忘初心……”
潮暮的目光稍微低沉了一些，随后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随后他抬起头望着巫师，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您一同去那里看看，但是这一次我有要事在身……”
（当潮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巫师面前的白色蜡烛开始疯狂地摇曳起来，而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你的部分未来，但是……”巫师捻灭了面前的蜡烛，他说：“等你下次返航的话，如果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尽管来这里找我好了。”
潮暮点了点头，他说：“好，那巫师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好了，潮暮，我也要出去走一走了，一个孩子还在海边等着我给他讲故事呢。
“好的，大人。”
一个时辰之后，潮暮来到了海岸上，这时的海岸已经安静了不少，不少锐利的雪花从天而降，然后缓慢地降落了下来，而帘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吮吸着一个绿油油的椰子，一边随手拿起一页修船的图纸静静地看着。
“潮暮，你和巫师都聊了些什么？”
“一些日常的小事，公主殿下。”
“哦。”
帘川轻轻咬着吸管，尽管椰子汁已经喝完了，但她依旧假装在继续喝着。
“好了，殿下，如果闲得无聊，我们一起走走吧。”潮暮转过身望着帘川，目光柔和了些许。
帘川将吸管轻轻地吐了出来，什么话也未说。
不久后……
冰冷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云端落了下来，船上一部分人已经来到了岸上，帘川望着那一堆堆篝火前欢声笑语的人们，却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隔绝感，至于潮暮，他一直站在帘川的身边，此刻的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竹子制成的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抬起头仰望着这繁星密布的夜空。
“潮暮，我非常喜欢这种离开水的感觉，让我有一种久违的空旷感。”帘川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片又一片倾斜在她掌心的雪花。
潮暮将水杯放在唇角，眼神垂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潮暮。”
帘川轻轻地握紧了手指，转过头问他。
潮暮将竹杯放下，然后转头看着帘川说：“公主殿下，现在我不想说话。”
“为什么不想说话？”
“因为我更喜欢今夜的美景。”
潮暮将杯子放在掌心轻轻搓着，并且轻轻仰起头望着天空说：“你看天上，那么多美丽的星星，又有如此凛冽的雪，这在海底是看不到的，你说呢？公主殿下？”
帘川撇了撇嘴，继续伸出手接着一片又一片落在她掌心的雪花，只是那雪花仅仅是刹那间便开始融化，最终化成了虚无的空气。
“我也喜欢它们，然而那么美好的东西，却又如此的脆弱，这总是让我想起了那些辗转后逐渐消逝了的风，又或是你。”帘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地仰起了头，她的瞳孔之中闪烁起不能抑制的悲伤，以至于她将自己的十指缓缓弯曲下来，捂住了脸，并且慢慢地蹲了下去。
“为什么是我？”潮暮望着面前看似神经质一般的公主，看着她因为痛苦而逐渐浮现起龙鳞的手臂。
“是啊，为什么会是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你……真是奇怪，算了——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帘川站起身，她的眼睛不再看向潮暮，而是向船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灯火，逐渐枯竭。
不久后，潮暮也回到了船上，在这艘看上去千疮百孔的船上有一个属于他的房间，在海底的时候，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地看清水下的景象，而他也时常这样独自躲在房间里，静待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他可以仰望那些漂浮的安静水草，还有森然的鱼虾，或是汹涌的海底暗流。
而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盖着一件破旧的被子。
闭上眼，四周便忽然地暗了下来，直到过了很久，他听到了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木板被抬走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丝丝斑驳的旧船上，一夜的隆冬已过，那些细小的雪也在阳光下慢慢地融化，海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船匠，他们纷纷惊讶于这艘千疮百孔且浮在海面以上的船。
“听说你是这里的老大对吗？”一个年轻的船匠望着刚睡醒来到船头潮暮，高兴地向他招手。
潮暮站在船头，然后大声问：“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女孩！她说她是一位公主！”
“是吗？！”
“是的，但是现在，我们要修船了，你可以下船吗？”
“可以！”
潮暮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下了船。
下了船，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船匠。
船匠看上去年龄不大，穿着白色的衬衫，手里还拿着一张泛黄了的船框架图纸。
“大概……要修很久吧。”潮暮将食指放在下巴上，作思索状。
“大概……大概说不准，但我估摸着起码得一个月。”船匠说。
“快一点呢？”
“怎么快一点？”
“就是……”潮暮指了指船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破洞说：“把那些洞堵上就可以了，不用全部翻修。”
“十天。”男人转头望着潮暮。
“十天……”潮暮抱着手望着船，随后又说：“还是有点久……不过没关系，哦对了，公主呢？你见到她了吗？”
“她现在在狩星旅店里，正在和我们的老大谈价钱呢。”
“那个旅店在什么地方？”
“在那边！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就是。”男子指了指远处一座白色的建筑。
“好的。”潮暮转身望着男子说：“图纸方便给我一份吗？”
男子想了想便从怀里取出几张图纸，从中抽出了一张说：“这是框架图，船头的一部分，你看……我们打算改造成伞头状，这样能经受得起更大的冲击……说实话，这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我很佩服它！它要是一个人的话，那一定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
“我倒觉得——它倒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潮暮低下头望着图纸上凌乱的线条，然后又转身望着那千疮百孔却依然浮在水面上的船。
“是的，它一定很孤独……我也非常好奇，它是如何做到千疮百孔却又不下沉的，按理说……这不可能！”
“是啊……甚至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潮暮望向了船，随后又将图纸还给了男人，他说：“等下次再跟你探讨这些话题吧，现在我要去找公主了，再见。”
“……好……好的。”
狩星旅馆之中，帘川坐在窗子前，手里捧着一个大椰子，一边喝着椰子汁一边望着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铠甲的男人。
男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图纸，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帘川，面容有些焦灼不安。
“工期二十天，给你二百枚银币，如果工期能够缩短到十天，那么我可以额外给你一百枚银币，怎么样？”帘川抬起头望着男人说。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图纸，眉头皱的更深了。
“有点困难。”男人沉思了许久才说：“……实际上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够这么多的木材、生铁与皮革，甚至连胶水和竹钉都未必能够凑齐，毕竟那艘船我看过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其实我更建议你把它卖掉，换一艘好点的船……”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可以去找别人，当然了，一百银币的定金你要还给我！毕竟……”帘川将怀里的一张看似简陋的草纸拿了出来，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上面可是有你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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