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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难道她要走上绝路?

    一曲毕,孙富满意地赞道:“杜姑娘的琵琶曲果然名不虚传,李公子你得了个妙人啊!”

    李甲微蹙的眉头已然舒展,指着杜十娘说道:“我买的这歌姬最擅曲词,除了琵琶一道,她的作诗、唱曲都是极佳的。”

    此话一出,孙富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情,杜十娘却狐疑地望向李甲。

    冯梦龙心中暗叫不好。

    这李公子竟然真的是个没脑子的!

    “李郎,你这是何意?为何唤我作‘歌姬’?你不是说让我与你回家,等你得了功名,给你做妾室吗?”

    杜十娘目光闪动,似有星星点点的泪在眼眶中盈盈烁烁。

    李甲不敢看她,背着手道:“孙老爷一见着你就特别喜欢,他与我如此一见如故,我便是忍痛割爱也算不得什么。

    你毕竟出身低微,李家高门大户,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身份?与其在我家做个烧水添柴的使唤女侍,不如跟了孙老爷,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孙富赶紧接道:“正是正是!杜姑娘这般才色技艺,到了我家绝不会有人敢怠慢半分。我也必会好生相待,不会委屈姑娘的。”

    杜十娘气得微微发抖,口中却只能说出“你,你们”这几个字。

    余象佑看得义愤填膺,扯着冯梦龙的衣袖低声咬牙道:“冯兄!他们二人行如此不义之事,咱们要不要管?”

    冯梦龙拍拍他的肩膀:“老余啊,我很想管,但这件事我们还真的管不了。”

    余象佑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首先,咱们和他们素不相识,只是客船上的两个看客,有什么资格管?”

    余象佑点了点头。

    “其次,那位杜姑娘终究是李甲的人,她没有求到我们头上,如果我们贸然出手,是不是显得特别奇怪?”

    余象佑又点了点头。

    “最后,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能够帮忙的事,但更多的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

    余象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不忍再看下去,转身望着天光消失的江面,闲聊了一会,正准备回到船舱,却突然听见座位那边传来杜十娘下定决心的声音:

    “既然孙老爷如此看重我杜十娘,我便跟了你!”

    二人疑惑地转头,暗暗感叹原本以为这杜十娘会来几出誓死不从的戏码,没料到是个非常想得开的。

    青楼出来的人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啊。

    这样也好,冯梦龙心想,只要自己想明白了,愿意了,怎么活都是活。

    两人在黑暗中看见杜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用手提着站在李甲和孙富面前。

    李甲的脸色有点尴尬,讪讪道:“既然你自己也愿意,那今夜就跟了孙老爷吧。”

    杜十娘面色沉郁:“请李郎把路引归还奴家。”

    李甲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物,正是出远门所需要的路引。

    接过来,杜十娘小心地收在怀中,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描着金边的木盒,走到船边,将它放在船沿上。

    她玉手微伸,取出钥匙打开木盒上的铜锁,转头对着李甲说道:“李郎,你过来,抽这第一层。”

    李甲不明所以,走过去抽出木盒的第一层,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冯梦龙点着脚尖望去,发现那一层上竟然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玉佩钗环,和精致贵重的金银头面。

    这是个有钱的主子啊!

    李甲啊李甲,好好的美貌富婆在你身边,你却偏偏要把她送给别人。

    杜十娘惨然一笑,泪光盈盈,看着李甲高声说道:

    “去岁上元夜,你我在城隍庙前惊鸿一会,你不小心踏破了我的荷花灯,便说要以九只作赔。

    我那时觉得你这个书生颇有些傻气,不过是坏了一盏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等不及你回来,我便坐了马车回去。

    你后来说,那天寻我不见,便疯了似的满扬州找我的踪迹,最后才知我是潇湘阁的女校书。

    李郎,如今想想,你若真的对我一无所知,又怎会第二日便上了潇湘阁,点名要我作陪?

    怕是你早就知道我是何人,故意踏破了我的纸灯笼。”

    李甲听得低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十娘嘴角轻颤,扯起一个冷漠的笑,双手夺过第一层木屉,对着江面就是一扬!

    “哗——噗通!噗通!噗通!”

    没等甲板上所有人反应过来,那一层金银首饰瞬间被杜十娘全部扔进江中!

    “你做什么!”李甲大惊失色,冲到船边焦急地望着。

    黑夜中的江面,除了被行进的客船划出的滚滚浪涛,什么也没有。

    “你疯了!”李甲猛地回头,目眦欲裂地盯着她。

    杜十娘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抽出第二个木屉,望着里面的金银器玩,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我心中也并非毫无怀疑,只是总想着那是你为了与我相识,巧设的局,你也是真心实意地倾心于我。

    这一年来,你日日夜夜住在我的水榭,总说扬州花费甚多,你囊中羞涩,怕是明日再也见不到我。

    我被你的话蒙了心,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多年来积攒的银子、首饰交与你,想着只要你能出得起银子,便还会时刻陪在我身边。”

    她望着李甲,伸手抽出第三个木屉,拿起一只玉萧,语调凄楚地念道: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李郎,你说杜牧之此句当为调笑之语,千百年来,却始终被人充作相思之情。

    那时我钦佩你才高名显,便日日苦读诗书,就为着能和你畅谈古今的时候,不至于露怯。

    如今想想,真是痴傻。”

    话音刚落,她纤手一送,那只玉箫霎时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甲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拦,她又立即将那两盒金银珠宝通通扔下船!

    “你是个疯子!”李甲心疼得大喊:“那都是我的!我的!”

    “你的?哈哈哈——”

    杜十娘的笑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凄怆。

    “是!这些本来都该是你的!可惜你李甲公子的眼中只有争名逐利!

    若是你肯安安分分地守住一份家业过活,又何来今日之痛!”

    一旁的冯梦龙和余象佑看得心惊肉跳,不只是惊讶于那一盒子珍宝珠玩的失去,更是惊讶于杜十娘这般毅然决然的心境。

    一个人,该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连赖以生存的金银都弃之一空?

    冯梦龙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道她是准备走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