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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哈力图格

    夜晚的揽月集比之白天稍稍热闹了一些,感觉像是老鼠趁着夜色悄咪咪地摸出洞穴窜进臭水沟里觅食来了。

    往日里军爷们虽然会趁着轮休出来找乐子,但揽月集上真正细水长流的生计还是要靠那些在晚上寂寞难耐摸出来的军爷们。违背军纪的紧张和黑灯瞎火的昏黄似乎很能放大他们的某些感官——酒楼青楼赌坊里都有的美人身上或是火热或是温润乃至是冰凉的触感、身上各色香包的香气还有那最妙的唇上口脂和口里丁香小舌的绝佳滋味……乃至于其他的酒肉香气滋味和各色各样的压抑的叫喊声就更是不可计数。

    一言以蔽之,温柔月色下的揽月集远比白日里炽热阳光下的那个要更有活力也更加真实。

    市集上的人也都不担心那些军爷趁着月色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且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有罩着这市集各色生意的那些将军老爷乃至于是归化城里的那些官老爷和勋贵老爷约束,纵使真有那么一两个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劲无法无天的也得掂量掂量。新上任的小皇帝远在天边几千里外的库伦,在漠南州这些老爷们就是法就是天,他们说的话远比那些朝廷刻印发行的《渝国律历》小册子要严厉管用多,毕竟偌大的渝国识字明理的才几个人?

    不过铁匠铺子在集市上是个例外,深更半夜是不会有人找铁匠做活的,大家都清楚哈力图格是个喜欢在白天做活儿的人。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相处多年邻里习惯了有事趁着五更天睡觉之前来找这个早起的老铁匠。所以破落铁匠铺就成了这揽月集上唯一不会灯火通明的人家,哈力图格也是这市集上唯一一个与外界常人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

    这样一想,围在各种鬼祟昏暗光亮和压抑嘶吼声中的铁匠铺倒似是陷入修罗地狱中的一片净土;整日里醉醺醺的哈力图格也成了一个和魑魅魍魉生活了好几年的平常人。

    集市上的人都是如此看待哈力图格和他那间破落铁匠铺子。但哈力图格自己明白,现在的他就是那些大人物养着的一条看门狗。所以邻居们说他叫“哈力图格”其实不对,他们应该为他起名叫做“那海”——译作汉话便是狗。

    每天晚上喝得烂醉时他都能回想起曾经库伦军器监的日子,话说那会过得可是真滋润呐,那会他才衬得上哈力图格这个称呼。

    胡人在冶铁寻矿上实在没什么天赋,初时只能靠着投靠过来的汉人教授才开始起步,但因工匠稀少铁器铁矿石仍然只能从金国中原西夏购得。不过由于各国管控严格,渝国只能花大价钱以走私取得极不稳定的少量物资,杯水车薪,连陛下亲卫怯薛军的铁器铁甲都凑不齐,好些人都只能用青铜刀。

    那会朝廷上下的老爷们是真拿他们当宝贝呀,便是他这学徒俸禄都堪比百夫长,出师后俸禄更是直追千夫长。先帝时常去作坊看他们动不动就给他们些赏赐,大人物们也经常找他们做些私活,每一次只要做得漂亮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银。

    不过他到底是老了,那些汉人金人甚至是夏人传来的新手艺他实在是学不会了。所以他才会应了某些人的调遣来了这么个地方。一方面替那些大人物看门,另一方面那些大人物也会给他一些银钱让他继续干他干了半辈子的事。

    若非如此,这天底下又哪里会有地方能放得下他这些不论是到了哪家王朝都够判处流放杀头罪过的收藏。

    现如今每天天一黑他就裹着一身厚衣服拿着酒壶躺在屋子里的躺椅上醉眼朦胧看着这些耗费他半生心血的宝贝,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不是那海,是个哈力图格。

    “砰砰砰!”连续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老铁匠的追忆。

    “哪位啊?”老铁匠双手费力杵着躺椅扶手坐起朝门外喊了一声,没人回话,回应他的只有“砰砰砰”的敲门声。

    会是谁呢?邻居?不应该啊,都知道他晚上不接活。要下去的贵客?倒也不是没有,不过熟客基本上都是白天来,他们都知道揽月集是个黑白颠倒的地方,通常都是头天白天下去后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把他们的马给迁走,等到新客成了熟客第二次登门时才会和老铁匠再次见面。只有第一次上门的新客才会照常理想着避开他人晚上来。不过这地方的新客可是越来越少了。

    “砰砰砰砰砰……”敲门声越发急促,老铁匠来不及再多想了,他赶紧站起来去开门。一边走一边喊,“来了来啦……”

    只是或许是外面的客人嫌弃他这老胳膊老腿实在是太慢,最后等的不耐烦了,干脆在哈力图格离着大门还有几步路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直接强行砸开了大门。

    “嘎吱嘎吱……”破门扳摇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阵寒风带着木屑吹过老铁匠遍布沟壑的脸,他那双醉眼给激得清明了许多,这才借着冷月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三个人。

    作出掌姿势的那个穿破旧红杉的高个男人收手后低首退让,一脸恭敬地请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来女扮男装的华贵人物带着一个和她一样女扮男装作小厮打扮的丫头当先走进了他的铺子。瞧瞧那衣料那样式,便是在那些要下去的大人物身上都稀罕得紧。也是,只有这样的人才全不顾忌集市上话事人定下的不成文规矩吧。

    老铁匠呆呆看着闯进门来的几人,一时都忘了说话。

    “你是这的老板?”领头的袁泠还是那副装扮,她学着她叔叔的姿势迈着四方步摇着折扇做足了纨绔大少的派头。那双亮闪闪在晚上也能让人看清的丹凤眼里星眸转动,一股子富家浪荡子独有的睥睨气势油然而生,小嘴一张平日里动听悦耳的清脆声音都显得趾高气扬。毫无疑问,这就是位贵人。

    袁泠不开心,很不开心。直接闯进门来是凌牧云提出来的,可事到临头这家伙居然让她张嘴去问,给出的理由则是“我这边三个人里就只有你和那些贵胄子弟一样是个大小姐啊”。

    好吧,这个理由成立,金陵袁家说不上豪阀世家却也的确称得上是一方富户巨室。可是这么被推出来做出一副她自己平时瞧不上的跋扈大少架势,想想还是很不爽啊。袁泠想着想着狠狠瞪了一眼那不答话的驼背铁匠,没办法,凌牧云在她身后瞪不着。

    “喂,我们家少爷问你话呢。回话啊,哑巴了不成!”茗儿也学着以前见过的那些狗腿帮闲瞪着杏眼喝道,见这老铁匠不语又伸出手轻轻拍在老铁匠肩上,“难不成是傻了?”

    被人称作哈力图格的老铁匠打了个寒颤,倒腾着他那双还算利索的老腿赶紧上前连连弯下本就驼着的腰一脸惶恐地赔不是,说话间嘴唇舌头打结都吐不出来一句整话:“哎哎哎……正是小人正是小人……让少爷您久等了……小人有罪小人该死……”

    看着这连连稽首的老铁匠袁泠一只手捂住口鼻撇嘴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行了行了,别晃了,看得我头晕。”

    “是是是,谢少爷体恤小人……”老铁匠赶忙停下,那嘴脸动作谄媚至极哪里有硬的样子,便是嘴里说出的话都和这个字没什么关系,“少爷远道而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小人曾在库伦军器监效力,打磨箭镞保养刀剑的手艺还过得去……”

    “我们少爷若是有这些需要库伦城里军器监的大匠自会抢着去做,哪里轮得着你。”凌牧云看着四面墙壁上挂着的老铁匠的收藏故作不屑居高临下横了这佝偻背脊的老铁匠一眼。

    “是小人自不量力。”老铁匠讪讪一笑,心里的石头放下。这果然是南下游玩的勋贵子弟,漠南州有资格作这等打扮的少爷小姐他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也难怪这过江的强龙胆敢无视地头蛇定下的规矩,还选在这个时候进到此处来。

    “行了,本公子为何找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本公子平素那些最讨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袁泠站在墙边扇子自高挂的浮屠铁甲上划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老铁匠听着原本觉着悦耳的声音心惊肉跳,不自觉回想起晌午见着的那些小祖宗嘴里不禁发苦。抬头偷瞄的时候正巧撞上那女公子斜过来的眼神,赶紧低头。

    “呵呵,城里的那些个玩意儿少爷我是玩得腻了。整日里不是骑马射箭便是比较身手,还有些人学着南人画虎不成反类犬地办什么诗会游园会,既无新意也无趣处;至于那些遛鸟逗鱼玩虫子玩女人的货就更是粗俗不堪上不得台面。”袁泠说到此出一脸不屑仿佛亲身经历,不急不缓踱步走到老铁匠面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老铁匠心尖,“我听人说你这有些刺激的好玩的……带我去瞧瞧,只要让少爷我玩得开心了就少不了你的赏钱。”

    袁泠说着一抬手,茗儿见状瘪着小嘴一脸纠结从袖筒里摸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以双手奉送到那抬起的手里。袁泠接过银票后也懒得去看数额,随手一丢就任由它飘落到那老铁匠面前。银票被大门吹进来的风刮的到处乱窜,老铁匠赶忙伸手去捞,捞了好一会才拿到手里,仔细一看是五百两。

    “那个,少爷……”老铁匠双手捧着银票,眼睛盯着袁泠脚上那双绣着银线的靴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嗯?”袁泠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又伸手从茗儿手里接过一张银票扔下。

    老铁匠没敢去捡,巨大的压力随着纸张飘落到他心头。

    “怎么着?还嫌不够?你这老家伙想瞎了心贪过了头吧。”袁泠见状还没说话茗儿就忍不住了,小丫头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哈力图格跳出来,那模样竟有了几分江左泼妇的意味。她身后背着的书箱里传出“叮叮咚咚”的闷响,转身到袁泠身边小声说,“少爷,咱们是不缺银子,可完不能让这些家伙当冤大头给宰了。”

    “哎呦……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老铁匠一见这架势赶紧跪倒地上捣蒜似的磕头,脸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说起话来又是语无伦次听不出一个完整句子来了。

    袁泠本来第一次见着自家小丫头这架势给惊得说不出话,被老铁匠这作态给惊醒了之后就又打开扇子做回了阔少,皱着眉头极不耐烦地冷喝:“行了!赶紧带路!”

    “那个,少爷……”老铁匠跪在地上支支吾吾。

    袁泠见状脸色难看,眼前的情况令她意外。

    “要不少爷我和他聊聊?”凌牧云在屋里转了一圈看完了老铁匠全部收藏后凑到袁泠身边低眉顺目。

    “嗯。”袁泠瞪了凌牧云一眼,“莫要让本公子久等。”

    “是。”凌牧云拉起老铁匠走到一边角落里交谈得神神秘秘。一开始老铁匠还面色艰难,在凌牧云把什么东西当着老铁匠的面直接塞进他怀里后老铁匠紧绷着的面皮肉眼可见地松弛了。

    凌牧云塞了什么东西给他?银子?不会吧,那死掉钱眼里的货有那么多银子?便是真有他能舍得?再说袁泠给了几百上千两都不管用,凭什么凌牧云给的就好使?他的银子能通神不成?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似乎谈妥了,转身回到袁泠身边。

    “怎么着?成了?”袁泠把玩着折扇嘴角带笑,看都不看两人。

    “都是小人有眼无珠,是小人没见过世面识不得贵人……”那老铁匠又是连连弯腰,见着袁泠再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赶紧侧身让开一条路,“少爷请跟我来。”

    袁泠瞪大了眼睛看着老铁匠身后的凌牧云,凌牧云也对着袁泠很俏皮地眨眨眼。

    “这死掉钱眼里的。”袁泠磨着银牙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