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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消沉

    3.消沉

    墩锁里的日子,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至少一开始,墨馨是那么觉得的。

    晚上只要入眠,墨馨还是会做噩梦,惊醒后,墨馨反常地没有睡回去,而是直接起身,坐在窗户边,去看天上的星星。

    墩锁是一座窄高的小木屋,内里空间极小,墨馨与尺素只能蜷缩着打着地铺躺下。

    屋顶却是极高,上有一根横梁,上面有被麻绳勒出的划痕,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宋嬷嬷就指着那些划痕,诡笑着说:“看到没有,那些是在这里被处决的人,吊上房梁后垂死挣扎着,带麻绳乱动勒出来的。”

    尺素闻到一股恶臭,捂着嘴问:“是什么味儿啊?”

    宋嬷嬷漫不经心地回答:“谁知道呢,也许是粪尿的味道。”

    墨馨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宋嬷嬷说:“您是千金小姐,自然想不到咱们下人的事儿,人在被死前的时候,总是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这时候失禁什么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着,宋嬷嬷眼珠一转,奸诈坏笑道:“也有可能是尸臭的味道,有被关在这里的人受不了,自己上吊,半个月后才被发现,那会儿好像是盛夏吧,尸体都腐臭了,那种味道都已经渗进了这里的木头里的……”

    尺素已经受不了了,开始蹲下干呕起来,墨馨皱眉让宋嬷嬷停下别再说了。

    比起宋嬷嬷的言语吓唬,墨馨更担心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墨馨紧了紧衣服,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

    虽说是窗户,但是其实只是墙上开出来的一个大约一尺宽度的洞,是为了方便送食用的。

    现在自己的头顶,是不知道挂过几个死人的房梁,而真正的天空,只有这一方小洞,在这同一片天空下,被这些星星同样注视着的外面的人们,不知道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如今自己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了,唯有时间。

    对,大把大把的时间。

    除了夜晚的噩梦,白日的时间里,墨馨坐在窗户边望着远方,一坐就是一天,阳光至东方升起,直至西落暗淡。

    墨馨能感受时间细微流动的轨迹。

    不仅是在的日夜交替当中,也在季节的轮转里。

    先是初春,柳絮漫飞,轻易就飘进了墩锁,墨馨小心翼翼拾起来,它们太过轻软,墨馨只稍动作大些,它们就会被空气的流动带起,飞得整件木屋都是。

    墨馨收集起来,捧在手心,对着窗户,一口吹散。

    墨馨想着,不要困在这里,去重获自由吧。

    然后到了盛春,各种花香糅杂着扑进了墩锁,墨馨趴在窗口猛吸一口,可以暂时忘却墩锁里的恶臭。

    虽然待的时间长了,墨馨已经对这股恶臭习以为常,但是她仍然渴望着这股花香。

    因为比起墩锁结束他人性命的腐臭,那种花香是充满鲜活的生命的味道。

    直到春末,羽书在来送饭的时候,给墨馨递进来那本《刘方平诗集》。

    羽书本是希望墨馨能给自己找点事做,谁知墨馨接过来后瞧也不瞧,往后一甩,把书丢在了角落里。

    这倒是把尺素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墨馨这般反常模样。

    最近墨馨情绪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以泪洗面也没有怨天尤人,更没有骂过一句话,让尺素都不好意思抱怨墩锁里的生活条件有多恶劣。

    还是羽书看出来了,墨馨的平和之下,是与自己的暗自较劲。

    羽书叹气劝道:“小姐,您别这样,和自己过不去,是会伤了自己的。”

    “羽书,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少怨恨吗?”墨馨用着一脸淡然说道,“是一口憋在胸口,连即刻死在这里也无法吐出与消除的怨气。”

    “所以奴婢给您带来了诗集,”羽书说,“您在墩锁里无所事事,意志会因为这里的阴郁与压抑一直沉沦下去,不妨转移一下注意,去读一些您平日爱看的书。”

    “羽书,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现在可是最富有的人。”

    “富有?”尺素满脸怀疑地伸手探探墨馨的额头温度,没觉得有发烧,但是比自己的低点,“小姐,您不是病了吧?”

    墨馨浅浅一笑,表示自己没事,说:“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比任何人都拥有更多空闲的时间,自然也就是最富有。”

    羽书说:“原来如此,您能往着正向去想,那奴婢就放心了。”

    墨馨用手托腮说:“我只是因为,还有些怨恨不能释怀,抱歉,羽书,我现在静不下心来读书,让你白白操心了。”

    羽书问道:“您要是不嫌奴婢愚笨,不妨说出来看看。”

    “你怎么会是愚笨的,”墨馨说,“你与尺素,一个聪慧,一个热心,我有你们的忠诚,更胜过千金万两,这也是我的另一种富有。”

    说着墨馨回头,却看到尺素已经躺下,迷迷糊糊将要睡去。

    羽书笑说:“尺素怕是疲倦了,小姐,您不知道,她在与我商讨谁陪着您进去墩锁的时候,都争得面红脖子粗了。”

    墨馨叹道一句:“是我连累你们,一起受委屈了。”

    墨馨是三房姨娘庶出,这点墨馨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府里,自己虽然是主子,却是最底端的那一个。

    比如从小上桌吃饭,必须是老夫人、老爷与大夫人先入座,再是家中男丁,然后才是嫡女,最后才是自己这种庶女。

    自古重男轻女,府里的中间大门只有男子可以进出,即便是敏棋与画晴,也只能走侧门,自己就更被轻贱,是不配从正门出入的,只可以在角门上行走。

    但是即便如此,还有连主子也算不上的,自己的生母。

    小时候很奇怪为什么每次吃饭,自己都已经坐下了,三姨娘却不可以入座。

    三姨娘只能站在老爷与大夫人身侧,端茶递筷,每次都得和其他下人一起,伺候大家结束用膳后,三姨娘才能回到自己房里单独吃饭。

    于是那天,天真的自己拉住了端着茶盏,从自己身边路过准备伺候大夫人的三姨娘的衣角,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姨娘,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呢?”

    墨馨看着桌上安静进食的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抬头看向了自己这里。

    墨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明白大概是做错了什么,连额娘都红了脸低下头去。

    大夫人说:“墨馨,她是不能与我们,也不能与你同桌吃饭的。”

    墨馨说:“可是太太,这样我会吃不下的。”

    老夫人倒是饶有兴趣放下碗筷问道:“这是为何?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坐在自己身边的敏棋从自己碗里夹出一块白切鸡肉放到墨馨面前干净的碟子上,关心地说:“妹妹,你喜欢吃鸡肉,你吃这个吧。”

    墨馨向老夫人回答:“我最近在读《孝经》,书里面说:夫孝,天之经,地之义也,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我怎能安心让母亲站着劳累,自己坐着吃饭呢?”

    大夫人皱眉纠正墨馨道:“墨馨,记住,你的母亲是我。”

    老夫人却面露慈祥的笑容说:“墨馨,你懂孝道,这很好,但是太太说得对,她是你的嫡母,所以你的孝顺应该是对着太太的。”

    “我……”年幼的墨馨不知道怎样跳脱出这无法更改的嫡庶教条,只知道即使是合乎礼教,自己的心里还是会走难以言说的难受,只好盯着眼前碟子里敏棋夹过来的鸡肉赌气。

    墨馨问:“那我饱了,老太太,老爷,太太,我想把这块鸡肉送到三姨娘房里去,可以吗?”

    大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刚想说什么,老爷笑出了声,发话向三姨娘道:“罢了,你一并入座吧,不然辜负这孩子学习来的孝心,可就闹个没完了。”

    墨馨一下就眉开眼笑了,老夫人也说道:“是啊,去多添几副碗筷过来,姨娘们都不必伺候了,入座一同吃饭吧,下人们又不是不够使,难得孩子们敬孝重义,墨馨是个有孝心的,敏棋也是重情义的,这便是咱们家的福气。”

    长大一点,墨馨才懂得,自己虽然是庶出,好歹能算是主子,但是姨娘,身为妾室,即使是被认作半个主子,也改变不了刻入骨髓里的下人身份。

    但是自己的“任性”,却能在礼教的条框里,为自己为三姨娘争取到一片立足之地。

    墨馨知道,比起敏棋、画晴这种本就是有嫡出身份的女子,自己不去争取,命运就会是砧板上的肉,等着被礼教随意分配。

    自那之后,墨馨凭借着自己的聪颖,颇得老夫人与老爷疼爱,三姨娘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于是,墨馨不像其他庶出小姐唯唯诺诺,该拿出小姐主子的谱的时候就放心去做,生出旁人眼里的不该是庶出小姐有的“嚣张跋扈”。

    一切看似就是这样的了。

    直至如今当头一棒,打醒了墨馨。

    自己已是阶下囚。

    原来是平日太过无忧无虑了,忘记了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逃出过礼教这座巨大的“墩锁”。

    从前的自由自在都是虚妄的假象,现在这座漆黑的牢笼才是自己真实的处境。

    这无法抵抗的窒息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墨馨心里那股怨气愈发难受。

    “我的这一世,是否就只能是如此了?”

    墨馨问着羽书,但是又像是在叩问着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