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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歇山亭

    五日后。

    八月泽,歇山亭。

    旷远的平原上,下起一场苍茫的雨。

    雨下得很大,像是一整片海落下来,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密集的雨声,被打落的枫叶和长草漫卷在雨水中。

    每到这样八月的时节,这里的平原天空雨云密布,就会下起大雨,让此地变作一片水泽。

    “八月泽”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而没人能说清为何会有“八月暴雨”这样的气候,即使是大陆最优秀的气象家也无法解释这种怪异的天时。

    后来钦天监的司天张衡在某年八月来到过这里,越过雨幕夜观星相,给出了答案。

    张衡是大陆有名的星相师,给出了一个与星相学一样诡秘的回答,说在这片三族交界之地,死去的灵魂变作天外的星星,在八月的时候,思念过去生活的大地,于是流下泪水,化作了八月的雨。

    不表这样的答案会不会让那些气象家信服,但大陆的很多人信了。

    他们怀念被异族杀死的亲人,于是每年八月,有很多人跋涉到这里,给逝去的人烧一些香和纸钱,看着雨水落下来,就好像那些爱着的人还没有离开。

    人就是这样智慧又愚蠢的生命,总去相信那些愿意相信的,而去逃避悲伤。

    歇山亭的八月枫红,也有类似的解释。

    说是死去的人的鲜血流在很深的地下,滋养了歇山亭的枫林。

    所以即使是八月炎热的夏季,这里的枫林也不是青绿的,而红得像血。

    足有一只脚掌深的雨水淹没了枫林,枫叶被雨水打落,漂在积聚的雨水上,像是萧索的小舟。

    林子的深处,有一间木屋。

    木屋里,一个乌黑纱裙的女子坐在桌边,支颐望着屋外幕天席地的雨,一双眼瞳里有很多寂寥,又有对未知的一些向往。

    一个魁梧的男人坐下来,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刀按在桌上,背上还背着一把重刀,紧袖的皮甲很残破了,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还有殷红的血溢出。

    黑裙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并不是厌烦,而是关切:“你在这里坐好,我替你包扎。”

    她的手刚伸出来,魁梧男人抱住手臂,淡淡地说:“不劳公主费心,我这一生拿起刀开始,身上的伤没有愈合过的时候。”

    黑裙的女子看着男人一头长发披散,桀骜的模样,吐了吐舌头。

    “倔得跟牛一样。”她轻轻嘟哝,没有任何办法。

    就是这么个坚硬的男人,有个很娇气的名字——无小格。

    但这是一个在大陆上很响彻的名字,因为它代表着飞黄榜第六的修者,所以也没有人敢嘲笑。

    过往嘲笑过这个名字的人,都死在了无小格的铁刀下。

    无小格来自妖族,本是狮子一样的男人,独行在大陆上。除了妖后,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驱使。

    但这次他来,保护木屋里黑裙的女人,是受了魔族君主的嘱托。

    而魔君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百器榜第十二的神器,石中刀。

    这是魔族珍藏的神器,来自不可知的天外陨石。

    在千年前,魔族第一个解开天结的先祖,从陨石中拔出“石中刀”的一刻,寒冷的刀芒冲撞开,切裂了魔族皇宫雪夜十二楼立基的耶达色拉山,一直到今日,都有天地尽头的玄气从虚空涌入冷原,让那里变作彻骨寒冷的绝地。

    无小格第一次见到魔君时,已经做好了死在魔君手中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魔君竟然愿以“石中刀”作为交换,换取他十年的自由,来保护这个魔族的小公主。

    他一生练刀,梦想超越兰亭那个同样使刀的乡长。

    他早就决定了用有生的时间来投入到“刀”中,那么十年的自由,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守护着魔族的公主很卖命。

    烟锅林的刺客来了一批又一批,没日没夜的袭击,都被他斩杀在了刀下。

    无小格走到这里,已经很累,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他不知道人类来接他们的人什么时候到,但他不想这个问题。

    那会让他软弱。

    而妖族向来遵守承诺,在他死之前,都不会让公主受到一丝伤害。

    而他有一些骄傲,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死。

    “小格,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黑裙的女人忽然说。

    无小格的思绪被拉回,愣了一下。

    他跟随这个魔族公主很多日子了,路上那些魔族的侍从一个一个死去,最后他们到达了歇山亭,住了一小段时间。

    可为了守护公主,他一天里几乎所有时间都将神念放在外界,也就没有时间跟这个公主说话。

    即使公主很漂亮,是个话痨,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

    但他话很少,心里的念头从来只有砍死兰亭乡长,或者被砍死。

    而这位公主也被保护的很好,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人知道魔君的孩子,竟然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于是也就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不像大靖的烟公主,天下有名的淘气。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十年后就没有瓜葛了。”无小格说,“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重要。”

    魔族公主听了攥了攥拳头,哼哼着:“十年啊十年,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年。等我到了南梁,你还要保护我很久,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是魔族,你就不想知道?你保护的是公主,不是随地捡来的小猫小狗。”她皱着眉。

    这位公主似乎很爱皱眉头,但即使这样,皮肤也是白白嫩嫩的很光洁。

    公主很啰嗦,无小格有些烦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耐烦地说。

    “燕微雨,燕子的燕,下雨的雨。”燕微雨笑了笑。

    “你的魔族名字呢?”无小格说,他知道魔族之人的名字都很冗长。

    燕微雨摇了摇头:“没有啊。我的父亲其实不喜欢魔族的名字,他很喜欢‘燕’这个字。”

    “燕?有什么特别?”无小格想燕子这样的生命,在妖族只是孱弱的存在。

    他不喜欢孱弱,所以想不到魔君那样的强者会喜欢这种脆弱的字眼。

    “父亲说那是一生都在寻找南方的鸟儿。”燕微雨轻声说,“所以我想父亲是觉得冷原是个很寂寞的地方吧,无论什么时候望去,只有茫茫的一片雪。”她想了想,“他一生都想让族人踏上人族富饶的土地。”

    无小格点点头,想了想:“那你呢?你喜欢哪里?南陵还是南梁?”

    燕微雨拍了拍额头,想了很久:“不知道。”她说,“都没见过呢。”

    “嗯。”无小格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候他想自己是真的疲惫了,从前什么时候,他会脆弱到跟一个女人讲这样向往的话。

    “试着叫我的名字吧。”燕微雨忽然说,“既然是保护我,不要老是公主公主的……我听说东陆人的礼仪,叫人的名字才算是看重他。”

    “我很看重你,保护好你,我才能拥有石中刀。”无小格按了按背负的重刀,“而且我是妖族,不是东陆人……”他顿了顿,见到燕微雨再次皱起的眉头。他又有些烦,“知道了,我记住了。”

    咚、咚、咚——

    嘈杂的雨声中,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无小格只觉得瞬间身体所有的血液冲到头顶。

    因为和这个啰嗦公主聊天,他大意了!

    这时候神念重新放到外界,感知到门外一股狠厉的杀意。

    是烟锅林!

    他猛地拿起桌上的铁刀,站起身,将燕微雨拦到身后。

    危机感令他的长发竖起,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烟锅林的刺客从没有敲门的时候……

    这时候敲门,是自负强大?

    木门缓缓地开了,普通的铜锁根本拦不住烟锅林的刺客,被轻易的用刀刃切开,破碎在雨中。

    瓢泼的雨水勾勒出一个蒙面的箭衣男人,很强大,是烟锅林里的烟刺。

    但这名烟刺并没有走进来,而是伸出手,以匕首刺着一张打湿的字条。

    “二位,看一看吧。”刺客说。

    无小格有些意外,看着刺客那双没有情感的瞳孔,此时竟好似有隐伏的悲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