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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回 火焰蓝钻

    我做了一个梦,熟睡中隐约听见沙沙雪声。睁开眼,起身拉开厚重华贵的暗红幔帐,窗外是白茫茫一片。我把手伸出窗外,享受雪天残酷的冰冷和沉静,薄凉触感自手心传遍全身。下雪了。这是花绪传说中难得一见的风景,我熟知的花绪有的只是漫漫长夜。我转过身,发现房间所有布置都变成安静的素白。从地面到墙壁到天花板,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庄严得像一场葬礼。我下意识低头,发现身上睡袍也变得雪白。体内有什么开始剧烈翻滚,我没忍住,醒过来趴在床沿上呕吐起来。黎明的曙光即使隔着深重的窗间幕帘还是丝丝缕缕映射进来,眼前一切照旧。

    我,是花绪帝国第一皇女。花绪拾欢。

    “参见公主殿下。”垂帘之外,是薛辕的声音。帝妃故去之后十年如一日来到她帐前的,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位药师了。

    “见过薛公。”拾欢公主拨开垂帘,如往日一般请薛公把脉。花绪帝国子民本就因昼伏夜出的习惯肌肤雪白,而拾欢公主许是因为病的缘故,面容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太过瘦弱,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很不合身。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仿佛随时可能消失。她看到薛公,静静笑了一下,竟是这般狡黠灵动。

    “公主殿下需要静养,此病方可缓解。”薛辕道。

    “有劳薛公了。”诊断结束,珠帘碰撞发出声响,阴影里拾欢已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静养……十年如一日的说辞呢。

    “殿下”,薛辕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殿下确实非常需要静养。”

    “静养不过是托辞,我的病根本治不好吧。”拾欢仍然闭着眼,缓缓说道:“阁下开的药,我一滴不剩的喝了,却总是不见好。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因为喝了薛公开的药,我才久病不起呢。”

    薛辕面不改色,道:“殿下身边的宫人都去哪儿了?”

    “如今谁还愿意照顾我这个失势又多病的皇女?”拾欢自嘲得笑了笑,说道:“要不是畏惧我身后的西北三城,他们甚至不会留我到现在。”

    “不是殿下主动打发走了她们好方便离宫?”薛辕坚决道:“不要再四处奔波了,殿下的状况真的已经不能更糟了!”

    拾欢睁开眼,不可置信得看向薛辕。只见他从袖筒里掏出一枚钻石,从珠帘这边轻轻推向里面,道:“殿下是在找这个?”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小钻,不仔细看的话似乎没有任何颜色,但是细看钻石里面有浅浅的蓝色晕染。

    拾欢只是扫了一眼那东西,话语里透着恨意道:“夫子是非同一般的药师,别人只知是钻石,薛公应该很清楚这是什么。”

    “如果是为了这个,至少不要瞒着苏澜将军。她是你的……”

    “她也知道么,”拾欢重新闭上眼,并不感到意外,“帝国境内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薛公在帝都待了近两个月,回程路上他忧心忡忡地从轿撵里向外看,刚巧看到路上两个穿着酷似乔慕柔衣衫的姑娘。他留心望过去,却并不认得她们。

    “此次地海现世清竹,帝君应该做了万全的准备吧。”薛公回想起与花若昂将军深夜在帝都的对话。

    “此番并非地海主动现身,而是我们找到了打开地海入口的方法。”花若昂将军道。他与薛公相对而坐,将军夫人端坐他们中间不时添茶。

    “可有进展?”薛公道。

    花若昂叹了口气,摇摇头:“和之前一样,所有人毫发未损,只是兵器都不见了,问什么都不记得。”

    夫人对于他们谈论的事情似乎习以为常,并未放在心上,转而问了别的:“那位乔公子在花街吟唱的事情,若昂也是知道的。他在兵团里算得上拔尖,我们都觉得无伤大雅,怎么着急把他赶出帝都?”

    “能把凌峰腾从蓝白港替回来不是挺好么,他有几年没回家了吧。”薛公继续道:“苏澜,公主殿下那边还是开一样的药么?”

    夫人头也没抬,低眉顺眼回了一声“嗯”。

    “你确定是这条路?”向暖走得又累又渴,在岔路口坐下说道。

    “东边是揽月,西边是端素,两条路都可以到达雪皇帝国,走揽月更近一些。”雪夜有些挫败得坐在向暖身边,道:“你觉不觉得这一路上每个人指的路都不一样?”

    向暖点点头,赞同道:“尤其是问去帝都的路,指哪儿的都有,难道花绪好几个帝都?”

    “我再去问问。”雪夜见一个坐轿正往这边来,赶忙凑了上去。

    那车轿近看可真够大的,向暖看到轿子停在雪夜面前,雪夜看到车轿格窗幕帘后的人开始有些惊讶,说了几句便笑着招招手叫向暖一起上轿。

    上了车轿,向暖发现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不过除了她和雪夜,这轿撵里原本就只有一个人。那人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得披散着,发色怪异得很。他脸上挂着笑,十分客气得将沉甸甸的水壶递给向暖,眼神里有不明朗的意味。

    “这位是枫溪的音坊主人,钻石就是他赠送我的。”雪夜道。

    “我有事要去帝都,正巧听苏小姐说二位也要去帝都……”音坊主人开口道,语调舒缓,倒是和外表极不相称的正经。

    向暖听到这里转头给雪夜递了个“谁是苏小姐,你么?”的眼神。

    雪夜回了个“这个有空再给你解释”的眼神,接话道:“所以人家好心载我们一程。”

    “那真是太感谢了。”向暖说完抱起水壶一阵豪饮。

    “够么?”音坊主人看向暖渴极了,抬手就要去拿另一个水壶。

    “够了够了,谢谢!”向暖摆摆手,将水壶也递给雪夜喝了几口。

    音坊主人眯起眼睛盯着她俩,自己啜了口清水,道:“这位是苏小姐一同在乔府做客的朋友?”

    “我姐姐,苏向暖。”雪夜道。

    “同胞姐妹??也会吟唱??”音坊主人问得急促,不免失态。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轻咳一声放慢语速道:“我是说,姐姐的吟唱是不是更加了得?”

    “很遗憾,我并不会吟唱。”向暖笑了笑。

    “哦?”音坊主人眼珠咕噜一转,道:“端素苏家人也有不会吟唱的么。”

    这句既像问话又像不需要她回答,向暖并不知道端素苏家有什么特别,便没有答话。半晌,岔开话题问道:“阁下是枫溪人么?”。

    “不是。”音坊主人回答的干脆利索,一边掀开窗格幕帘向外望去一边说道:“在下是揽月人,出生在揽月,家人也都在那里。”

    “那怎么想到在枫溪开音坊?”枫溪距离帝都可不近,这个向暖还是知道的。

    “职责所在,呵呵。”音坊主人笑的十分诡异,他闭合幕帘转过头,正经解释道:“苏小姐应该知道枫溪城的薛公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吧,我年轻时候曾有幸与当时的花将军共事。怎么说呢。出自内心由衷的敬佩和向往吧,我就追随薛公在枫溪城落了脚,没想到一晃就是十几年。枫溪城本就景色秀丽、气候宜人、闻名遐迩,加上薛乔两大世家都在这里,这么些年我也就没动回帝都的念头。”

    音坊主人说着,轿撵蓦得停了下来。

    “苏小姐且坐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他不紧不慢礼貌得欠身出去了。

    向暖正奇怪这阵子雪夜怎的如此安静,转头一看,原来她早就睡着了。向暖只好一个人了无生趣得坐在轿撵里四处打量,视线无意间扫到音坊主人的水壶。因为要出远门的关系么,轿撵里准备了很多水壶,每一个都十分干净整洁,规规矩矩地排列在那里。向暖想这音坊主人的言行举止真是和表面极不相称的讲究,要是知道雪夜把他那颗宝贝钻石转手就送了人,不知作何感想。

    过了许久,音坊主人还是没有回来。向暖起身走到轿撵里音坊主人坐的那一边,掀开窗格幕帘向外望去。这一望,她惊呆了。眼前画面带给她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刚出地海时候站在石头荒原里看到清竹帝国牵星王城那一束通天光芒。

    窗格外面,目光所及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水面,与辽阔晴空相连接。透过小小的轿撵窗格,有舒爽平缓的海风撩起向暖额前的碎发。

    向暖一把放下幕帘,兴奋地快步跑到雪夜身边,一边推搡她一边道:“快醒醒,雪夜!是海!快起来看海啊!”

    见雪夜完全没有要醒的样子,向暖干脆抓住她的肩膀加重力道前后晃了起来:“好啦,别睡啦!雪夜!起来!”

    雪夜睡得很死,任凭向暖前后左右又推又晃又掐又拍,就是不醒。正当向暖抱着雪夜的脑袋,打算不客气得在她耳边大叫的时候,音坊主人回来了。

    “我怎么都叫不醒她,好奇怪啊!”向暖看了一眼音坊主人急切地说道。她的注意力都在雪夜身上,没看到还有一个人也跟着上了轿撵。

    折腾了这么久,雪夜仍然还是一副死猪相,向暖渐渐停了手中动作,察觉到雪夜极可能不是单纯得睡着了。她忽然紧张得转头看向音坊主人,后者正翘着二郎腿端坐她对面,陷在深深眼窝里的一双眼睛带着摄人的寒意直勾勾地盯着她。向暖看到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不过没等向暖仔细打量那人,音坊主人悠悠开口道:“她喝了迷药,叫不醒很正常,你喝得比她还多却醒着,才真叫奇怪呢。”

    什么?!

    音坊主人说的话正一字一顿缓慢得传到向暖耳中,她看着他蠕动的嘴唇意识有一刹那的恍惚。

    是上轿撵时候他给我们的水壶!里面装的是……迷药?!

    向暖还在一片混沌中理解正在发生的状况,音坊主人身旁的男子已经站起来大手捂住向暖的口鼻,一阵头晕目眩随之袭来,向暖浑身无力倒了下去。

    “闻大人,这是会吟唱的那个?”

    “不是。不过……两个一起送去吧。说清楚就行。”

    向暖机械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迷迷糊糊地看着雪夜被运送出去,飘忽不定的意识停留在与音坊主人之前的对话。

    他说……留在枫溪……是因为职责所在?……为什么?

    那男子折返回来一双大手又伸向自己,向暖想动却根本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实在支撑不住疲累的眼皮和沉沉的睡意,心想反正是和雪夜去同一个地方,接着眼前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总是摇摇晃晃的,有长老少年的样子,伏案摆弄草药,侧脸与薛华重合在一起,专注的神情那么相似。他毫无征兆得转过脸来对自己笑着说“殿下,该喝药了”。声音极轻柔,不像男声,更像女声。转而眼前模糊的房间布置变得清晰起来,陈列的器物素净而典雅,向暖从没见过这里却觉得异常熟悉,她抬头看到房梁上的镂空雕刻纹路,和地海断桥上的如出一辙。一阵空灵的吟唱声隐约从外面传来,向暖着魔般下床走出房间。出了房间,门前是一条宽阔而静谧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没有一条鱼,河床铺满黑色石头。向暖走近些,从河水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穿着十分华贵的衣服,头上有镶满钻石的发饰,打扮完全不像自己。她伸手摸着自己的面颊,确信倒影里真的是自己,而自己的身边竟然还立着一个长发乌黑及膝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地海常见的素白布衣,正举起一只手朝自己伸过来。向暖惊骇得转头看过去,却是空无一人,而那悠悠的吟唱声又再次响起。在向暖身后,是一片墓地,穿着素白衣衫的女人正赤脚靠坐在一个没有碑文的坟墓旁低着头吟唱。她似乎感知到向暖的存在,忽而抬起头来,向暖看到一双从未见过的幽蓝深邃的眼睛像火焰一样正熊熊燃烧。

    向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极为狭窄的空间,全身已经被汗浸透。身边有很多像她们一样的孩子,有些甚至比她们还小。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瞪着恐惧呆滞的双眼,挤挤巴巴被塞在这里。雪夜就在她身边,还在睡着,向暖动脚轻轻踢了踢她。

    “让她睡一下吧。”她俩对面一个女孩儿细声说道:“她晕船吐了好几次,睡着了说不定会好些。”

    “我们在船上?”向暖问道,难怪从刚刚就觉得摇摇晃晃的。

    “应该快到了,已经走了很久了。”女孩面无表情地幽幽说道。

    向暖还想问点什么,船舱里本就昏暗的灯光却在这时伴随着船体的摇晃频繁闪烁了几下最后彻底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向暖的心一瞬被惊愕捕获,她清楚地看到无数双梦里那种幽蓝火焰的眼睛此刻正带着饿鬼扑食般的饥渴齐齐看向自己,是同在船舱里的那些孩子的眼睛。那些眼睛里根本没有别的,所有人仿佛商量好一样,全都紧紧盯着她一人。此刻她如同透明,毫无保留得暴露在无数灼热的视线中,无处遁形。黑漆漆的船舱内,一团团幽蓝如同地狱鬼火。

    恶灵!!!!!

    向暖几乎是吼叫出来的,那是闪过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那些骇人的深蓝色眼睛和花绪帝国传说里吸人骨髓的远古妖魔如出一辙。

    眨眼的功夫,船舱重又恢复光亮。向暖定睛看去,所有人还是那样呆滞无神,船舱里并无异样,照旧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似乎没有人在意灯光是否熄灭过,自己刚刚的叫喊也像完全没发生过。向暖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太紧张才出现精神错乱,她开始怀疑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是梦就好了,醒来发现自己就在地海,从未离开过。向暖闭上眼不敢再看,蜷缩起身体将头轻轻靠在雪夜肩上。

    “向暖,不要怕。”是雪夜的声音。

    “你醒了!”向暖又惊又喜。

    雪夜伸手将向暖的脑袋按回自己肩膀上,说道:“且看看他们带我们去哪儿,出去再想办法。”

    “好。”向暖重新闭上眼,心里踏实了许多。

    “是音坊主人……把我们弄到这儿的?”

    “他在水里下了药,我晕过去之前听到有人叫他‘闻大人’。”

    雪夜没有再说话。

    过了不久,随着钝重的撞击感,船大概靠岸了。船舱的木门被粗鲁得扇向一边,露出外面久违的耀眼光亮。向暖雪夜跟着前面的人陆续钻出船舱,伸展开身体呼吸到新鲜空气,总算缓解了忍耐至今的窒息感。靠岸的地方根本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海港,雪夜向暖不知道她们已经被运送到远离大陆的一座海岛。从船舱出来的孩子都排成一队,有几个人正引导她们向岛内走去,两侧一直有人看得很紧,不容易逃脱。曲折穿过茂密的植被,前面是个山洞口,孩子们在洞口都被依次牢牢铐住手脚才能进去,看不清洞口里面的样子。

    雪夜回头给向暖递了个眼色,向暖会意。要动手了。眼看她俩走到山洞口,向暖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里干的冒烟。

    “把手伸出来!”洞口的看守示意雪夜伸出双手,雪夜表面乖乖听话,但是,就在要铐住她的瞬间,那个看守猛地飞出去几丈远,后背重重摔在岩石上。这突发情形在队伍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另一边的看守见状冲了过来。雪夜一个凌厉眼神看过去,平地起了一阵风,那人的半个胳膊顷刻间血肉模糊得飞了出去。他本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伤口处喷涌而出大量血液,才鬼哭狼嚎得倒在地上。

    “走!”雪夜拉起向暖就跑,边跑边喊:“快!大家快跑啊!”

    也不知其他人是一时间慌了神没反应过来,还是真的认命了不想逃。洞口最近的两个看守被打倒在地,却只有雪夜向暖两个人急冲冲地往树林里逃,其他人就算没被铐住也只是原地站着,动也不动。

    雪夜没跑出两步远,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拉回去。她撒开向暖,转身一拳打过去,不料却被那人稳稳接住攥在手心。向暖认出抓住雪夜的正是那个和音坊主人接头带走她们的人。只见那人动作麻利极了,顺势捏住雪夜另一只手交叠在一起,然后一根锋利的铁棍一下刺穿了雪夜手背,固定住她的双手。向暖看到雪夜双手被刺穿的瞬间感到一股钻心剧痛电击般传遍全身,可是雪夜却没有发出一声叫喊。鲜血汩汩流淌出来,顺着扎在雪夜手上的铁棍滴落。

    “想不到竟是雪皇人?”那人狠狠拽着铁棍一拉,雪夜整个身体都被带了过去。

    “我本来不用这样也能制住你的御风之术,但是你把我的两个手下搞成这样,我也是不得已。”

    “就算呜……制住我的御风之术又如何,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说罢雪夜开始不顾一切得放声吟唱,这次她的吟唱声曲折刺耳,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绝命的呼喊。唯有这曲调向暖记得长老千叮咛万嘱咐只有在十万火急的时候才可以拿来用。吟唱是良药也是毒药,与天地和声共鸣,可救人亦可杀人。这曲调正是要人性命的后者。长老教会她们,却从未希冀有真正发动这吟唱之力的一天。日光闪烁、草木摇曳、鸟鸣四起,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从向暖额头划过面颊,她在雪夜嘶吼般的吟唱声里穷尽想象描画着眼前这些陌生人当场暴毙的景象。

    然而这一次,天地万物并没有呼应雪夜拼尽全力的吟唱,那些人竟然好端端站在原地,周围景象也没有明显变化。雪夜没有停下来,还在声嘶力竭得吟唱,却被一记响亮的耳光生硬的打断了。接着雪夜的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被动得抬了起来,半边脸上浮现一个鲜红手印。

    “真是吓坏我了呢。”捏住雪夜下巴的男人凑近了看着她,阴阳怪气道:“可以御风,还会吟唱!”

    没有用?吟唱之力竟然没起作用?怎么会这样?向暖和雪夜都愣住了。虽说雪夜吟唱的时间很短,但这是蕴含巨大能量的曲调,如果是在地海这样吟唱就算只有一瞬也早就山崩地裂电闪雷鸣了。如果连这样的吟唱都没有用,那也就意味着……

    “不要,放开我!救命啊!救命!”雪夜挣扎着大喊起来,她们已无计可施。

    向暖默默得看着雪夜被打得半死,恐惧感密密麻麻爬上心头。迄今为止她们凭什么以为地海之外并无危险,她们终究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向暖吓得一动不动,泪水怔怔夺眶而出。

    雪夜伤痕累累得被甩在向暖身上,向暖抬头看了看面前孔武有力的怪物看守,认命地搀扶着雪夜向那个黑洞洞的魔窟里走去。

    山洞里面像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四处铜墙铁壁,她们被推搡着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所有孩子进到房间都温顺得坐下来,那些不友好的看守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这会儿没有人看管。没想到他们前脚刚走,雪夜竟忍痛踉跄着起身跟了上去。她猫着身子悄声向外看,可吓坏了原地的向暖。她在不远处冲着雪夜重重得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雪夜双手还被铁棍牢牢钉住,伤口触目惊心,不过已经停止流血。房间里所有孩子都和向暖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外面的雪夜。见她没有回身,向暖试着活动了一下发软的双脚,小心翼翼得屏住呼吸来到雪夜身边。房间外面目光所及的通道空无一人,雪夜壮着胆子迈步出去,向暖紧随其后。她俩竟然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听见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

    找到了!

    他们带那两个孩子去的地方,雪夜想一定就是这里了。她越过拐角的墙壁,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这是在做什么?!

    眼前冲击性的血腥画面瞬间令她双手被插穿的伤口带着无法忍受的剧痛传遍全身。她压制住凶猛的呕吐感,强迫自己看清楚一片血迹中的人。不只有被带走的两个孩子,还有其他人,看身形年龄更大些,已经判断不准,因为他们全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血色狼藉之中,身体还在不时发出抽搐。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伤口,就是脸上两个空洞的眼窝。她们听到的金属声响是施暴之人手里的工具发出的,沾在上面的粘稠血液已经发黑。

    雪夜回过头,从胸腔深处沉重得喘了一口粗气,示意向暖原路回去。向暖看着雪夜一脸铁青,赶紧扶住她。向暖也是好奇的,转角后面雪夜看到了什么。但是走到这里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丝毫不敢耽搁急不可耐得扶着雪夜原路返回。

    回到大房间,雪夜终于撇下向暖找了个角落,剧烈地干呕起来。雪夜吐完,走到向暖身边靠着墙壁疲惫地坐下。她淤青的脸上满是眼泪、口水和呕吐物,眼神变得呆滞而绝望,双手伤口因为挣裂重新开始淌血,整个人仿佛地狱走了一圈,完全没了人样。向暖看着她,掩面啜泣起来。

    “他们……”,雪夜像个木偶一样毫无感情得缓缓说道:“要挖我们的眼睛。”

    “只是眼睛?”人群中一个孩子稚嫩发问。

    “只是?呜……”雪夜没忍住,眼前闪过刚才血肉模糊的画面,又是一阵干呕。

    看守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带走几个人。似乎只有向暖和雪夜两人很是焦虑,其他人仿佛很清楚将要面临什么,甚至会十分顺从得主动跟上去。

    许久没说话的雪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得对向暖说:“吟唱吧!向暖,这次你来!就唱那个灭世的曲调,你也会唱的!”

    向暖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吟唱没起作用。可是连你都不行,我行么?”

    “说不定我不行,你就行呢!”

    “可……长老叮嘱我不能轻易吟唱的。会不会有什么玄机?万一变成比现在更糟糕的境况……”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呢……”雪夜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陷,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后转为隐隐的哭泣,低落道:“对不起,向暖,对不起……我不该带你离开地海……我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你。我回不去雪皇了,我的母后和兄长……我觉得好疼啊,好疼,我想我会死在这里……”

    死?

    向暖一愣,现下是很糟糕,但是她竟从没想过死。地海人不老不死,可以随心所欲变幻形态,这导致向暖从没见过有人死去,甚至对死亡的概念都有点陌生。地海那一片墓地,应该是埋葬了死去之人。可是地海人既然不老不死,那么坟墓里的又是什么人?

    胡思乱想的间隙,看守已再次折返回来,这次直直走向她们俩。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是这两个吧?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一个手上插着砖石。”其中一个看守喃喃道。

    “应该不错。”另一个看守大声道:“起来!”

    向暖迟疑了一下,扶着雪夜站起来。两个看守对于她俩没被铐住手脚感到十分诧异,转而从身上拿出镣铐将她们从上到下牢牢铐住,便习以为常得牵引着走了。她们并没有被带到雪夜之前看到的地方,而是越过那里走去了别的地方,直到在一个生了锈的铁门前停下。

    看守敲敲门,道:“老大,人带来了。”

    里面半晌没有动静,看守直接用力推开门,对她俩不客气得吼道:“进去!”

    屋子里没有太多摆设,阴影处走出来的正是那个与音坊主人接头带走她们也就是打伤雪夜的人。他缓缓走到她们面前,犹豫了一下,首先伸手揪住了向暖。他将向暖牢牢安置在一个座椅上,固定住向暖的头,又拿了个工具强迫她张开眼睛。雪夜看出来,即使看守没把她们带到和其他人相同的地方,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的。

    他要挖向暖的眼睛!

    向暖此刻正止不住的眨眼睛,可是眼睛怎么都无法闭合,被强硬得保持撑开的状态。

    “唱吧,向暖……”雪夜看到那个彪形大汉灵巧地摆弄着取眼珠和盛眼珠的器具,一步步逼近向暖。

    已经不能再等了!雪夜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怒吼道:“吟唱啊,向暖!”

    在雪夜的怒吼声中,向暖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了嘴。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道生了锈的铁门连带嵌在石缝中的门框一起轰然向里面倒塌下来。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飞扬的尘土中一个年轻人一步跨上来,道:“啊!”

    啊?房内三人都面露惊奇,等着下文。

    年轻人犟了犟鼻子定睛环顾四周,终于张大嘴道:“啊……阿嚏!”

    就在这个空档,彪形大汉电光火石般扔掉手上碍事的工具,抄起桌台上的家伙抡了过去。不想那年轻人的动作却更为迅猛干脆,别看他身型瘦削并不占优势,制服彪形大汉却是四两拨千斤,毫不费力。那个在向暖雪夜看来形如怪物的彪形大汉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几招过后就被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年轻人的身后,源源不断涌进来许多身着统一制服的军人。年轻人将已经晕过去的大汉交给其他人,收了剑来到向暖面前。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向暖还保持着嘴巴微微张开的样子,眼睛因为无法闭合而留了满脸泪水。她真的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冲进来的年轻人在她旁边的桌台上切了那彪形大汉的五根手指,被剁下来的几截手指还血淋淋得留在案上。而现在那只刚刚握着剑的手正慢慢伸向自己,向暖竟觉得这一刻才是最恐怖的。

    “呜……”向暖本能得发出一声抗拒的呜咽。

    年轻人停住动作,脸上绽放出一个爽朗笑容,温和道:“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现在我需要把你头上这个东西取下来,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们……想要我的眼睛……”,向暖说着感觉头皮一松,撑开眼睛的道具被取了下来。

    年轻人用十分解恨的动作将道具远远扔到一边,俯身靠近向暖,仔细端详了一阵笑着说道:“我保证,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谁都拿不走哦。”

    他伸出一只手,道:“能站起来么?”

    向暖点点头,刚要说点什么,门外一个同样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侧身冲里面叫道:“乔枫沉!来这边!”

    “来了!”向暖面前的年轻人回道,直起身体吩咐了身边人几句便离开了。

    乔枫沉?向暖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望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赶忙扶起一边跪坐在地上已经气若游丝的雪夜。

    “是花绪兵团。”雪夜低着头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对向暖说道。接着,身穿制服的人卸掉了她们身上的镣铐,护送她们去山洞外面。一路上,向暖看到还有很多被解救的人都在一起往外面走去,男女老少都有,数量惊人。

    乔枫沉跟着叫走他的人在山洞里转了好一会儿,隐约开始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他不自觉得犟了犟鼻子,问道:“去哪儿,任远?”

    “是凌峰腾发现的,你最好也来开开眼。”

    他们转身进去那个洞穴般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立着一个身着制服、身形挺拔的年轻军官。他的眉毛粗犷而野蛮,左侧眉毛有斜边的空白隔断,增添了整个人的野性,看神情样子比乔枫沉和任远要成熟内敛许多。他正是驻扎蓝白港的现任兵团长,凌峰腾。他身后是一个两人多高的巨型泥缸,看不到顶。

    “这什么?”乔枫沉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凌峰腾递给乔枫沉一个装满粘稠液体的器具,道:“这是缸里的东西。”

    乔枫沉晃了晃杯子,又闻了闻,随即皱着眉头神情凝重地递给任远。

    三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是……人、肉、汤!

    “难怪这岛上常年只进人不出人,我还奇怪人都去哪儿了。”凌峰腾道。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枫沉!”任远顺着泥缸绕到后面,用靠在斑驳墙面上的铁钳子夹起火炉里面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乔枫沉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烫手么?”

    “相反,很冰。”

    “石子?”

    “像是什么的结晶。”

    乔枫沉仰起脸,将小小一颗举过头顶仔细端详。映着昏黄灯光,坚硬石子内里反射出一道浅薄晕染。这时,乔枫沉腰间旧伤骤然袭来一阵抽痛,他弯下腰捂住伤口倒吸一口气。

    “是蓝钻。”

    望不到顶的泥缸里,粘稠液体因为持续沸腾而一停不停得发出沉闷咕嘟声。

    乔枫沉话音刚落,又一个血红气泡伴着浓重腥味爆浆破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