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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当大门缓缓掩上,遮蔽了灯火通明的房间,他才将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尽管只剩下一颗子弹,但行伍第一神枪手造成的威胁却丝毫不减。

    而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是决计躲不开病态男最后一击的。

    所以他只有再次搏一把。

    一个在枪膛里永远保留一颗子弹,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人,怎么敢奢望最后一枪失手后,别人会轻易饶过他?

    他断定自己如果不出手,病态男就不会抢先出手。

    他侥幸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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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甬道依然一片黑暗,他脸上却露出笑意。

    “因为打得准,所以打不中。”

    这句话病态男肯定没能真正听懂。

    实际上,他并未说谎,但只说了一半。

    完整的那句话应该是“因为看不准,所以打得越准,就越打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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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修习“瞳术”后,师妹的眼眸就愈来愈明亮,愈来愈有神采。

    而自己,就愈来愈担心。

    有些时候,从不曾发呆的他甚至会独自坐着发会儿呆,思考从不曾思考过的问题。

    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这个烦恼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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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为什么······”

    有一天,阿九叫住他,迟疑着抛出另一个问题,“藏书阁中有些经书将‘瞳术’唤作‘诅咒之术’呢?”

    来了,来了······

    他暗暗叹息着,面上尽量不露出哀悯之色。

    “因为······瞳术自诞生之日起,就伴随着不幸、痛苦、挫折、祸患和灾难,就像是受到了最最可怕的厄运诅咒一般。”

    “尤其是对于瞳术修炼者,更没有任何人能够摆脱这种被诅咒的悲惨命运,几乎······没有一名术者能够得到善终。”

    其实,不是“几乎”,是······

    他面对着师妹,眼中却一片虚无,不敢也不忍看清她的表情。

    阿九沉默了好一会儿。

    “师兄,难道连瞳术的创始者,也没能摆脱······”

    “是的。”

    “瞳术的创始者是一对夫妇,二人天赋异禀,双目一重一异。年轻的时候,俩人因生具异象,被世人视为不受待见的妖孽灾星,对他俩可谓百般迫害、千方凌辱。”

    “二人不堪忍受,携手逃入深山避世,当年便结为夫妇。”

    “十年后,这对夫妇勘破瞳力究极奥义,创出‘瞳术’。”

    “艺成出山后,他俩的修为竟已臻至所向披靡,天下无人可以颉颃的境界,被称为‘夫妻联手’,不,是‘夫妻联目,当世无敌’。”

    听到“夫妻联目”的新鲜说法,阿九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不笑还好,一笑目中更是莹光流动,摄人心魄。

    “师兄,两位祖师爷后来都这么厉害啦,谁还有能为再像从前那般迫害和凌辱他俩呢?”

    “联目无敌”的夫妻,不去欺负别人,大家都谢天谢地了。他俩自此便该无往而不利,成为掌控命运的强者才对,怎么会······

    他摇了摇头。

    师妹还太年轻,根本不懂许多祸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自身的道理。

    “的确没人还能还敢欺辱这对夫妻,但······”

    “瞳术一道,修为愈深,遭遇反噬的危险就愈大。”

    “即便是登上瞳术巅峰,稍一不慎,依然会坠入无底深渊而万劫不复。”

    “莫非······两位创出瞳术的祖师爷,反而遭到了······”

    阿九的猜测得到了师兄的肯定。

    “虽然遭受反噬的具体原因已因史料不全,杳不可考,但两位祖师爷最后的结局却是确定无疑的。”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

    “据说男祖师爷后来突然发了疯,六亲不认、大开杀戒,被正道联盟合诛于忘忧湖畔。”

    “疯了,练瞳术练疯了么?”

    阿九深思着垂下头,喃喃自语。

    “那么······另一位女祖师爷呢?”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问道。

    “不久之后,另一位女祖师爷双眼俱瞎,从此道行全失,沦为废人,被······”

    他咬了咬牙,将更悲惨的结局打住不说。

    女祖师爷的下场,其实远比被击毙的男祖师爷还要惨上十倍。

    “瞎了,怎么会瞎了呢?”

    她又低下头喃喃不休。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什么。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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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天,阿九找到他。

    “师兄,修炼瞳术如此危险,为什么还流传下来了呢?”

    他注意到师妹的眼睛比上次更加明亮、更加艳丽。

    “因为······”

    他沉吟着。

    这个无脑问题,师妹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只想得到我这个做师兄的首肯和支持呢?

    “瞳术不仅威力奇大,而且还拥有别的术法所不具备的特殊能力。”

    “譬如说,瞳术可以干扰对手的正常视界,控制产生出错误的幻觉。”

    他斟酌着说出了部分答案。

    实际上,瞳术的强大和可怕,远远不止于此。

    从某种角度上,瞳术只是一扇窗口。

    一扇通往真正力量和无尽黑暗的窗口。

    看见阿九深思的表情——最近这个活泼的丫头变得沉郁了许多,他又开始怀疑自己这么说,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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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秋风乍起,卷起漫山黄叶红花。

    他悄立于师父常常饮茶的绝壁孤岩之上,眺望着远方。

    师父这一去,应该有大半年了吧。

    正自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师兄。”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阿九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不能用明亮或是艳丽来形容,从眸子深处流淌而出的炫彩流光,晶莹如翡、摇荡心魄,只能称之为······“妖异”。

    邪术!

    他暗暗叹息。

    师父当年,就该彻底毁掉这门邪术的修炼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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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旁,动作轻柔、闲适,像是踩着莫种看不见的奇怪韵律。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师妹,非但是眼睛,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哦。

    眼睛,也称作“心之窗”。

    瞳力,亦和人的心识息息相关。

    是以瞳术,还有一个名字——“心之术”。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心魂的异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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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我们这一代同门中,还有别人修习过瞳术么?”

    她陪他站在一起,凝视着远方。

    “有。”

    “是谁呢?”

    “老六。”

    “老六?”

    “对,老六,就是你的六师兄。”

    “六师兄······现在人在哪儿呢?”

    “老六啊······”

    他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渊谷,深深叹息。

    也许,是时候告诉师妹老六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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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六天资聪颖,性格活泼、随和,深受师父和一干同门的喜爱。”

    唯一和老六暗地里不对付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拜入师门后不久,老六修行进展神速,许多技艺都是一学就通,天赋直追三师姐,很快便得到了师父的认可,亲自授其‘瞳术’,并寄予厚望。”

    “老六,是我这帮徒弟中最适合修习‘瞳术’,并有望大成的人。”

    他记得师父当年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直至······

    “老六果然不负师父重望,‘瞳术’修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然而······”

    “他的性格,亦随之悄然发生了变化。”

    “‘瞳术’,改变了老六的能力,也改变了他的心性。”

    “不知不觉间,原本那位谦逊敦厚讨喜的老六消失了,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名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孤高放荡的狂夫戾徒。”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对老六百般忍耐和容让,尤其是老大,依然对他呵护备至、关爱有加。但老六的我行我素、独断横行非但没有稍加收敛控制,反而愈发嚣张,愈发跋扈,直至有一天,他终于干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

    “他要挑战师父!”

    “啊?”阿九听得惊呼起来。

    “自大成狂,竟一致于斯。”

    他叹息着。

    “后来,大师兄代师出战,破了老六的瞳术,并用‘一字刀’剜出了他的双眼,废了他一身修为······”

    “啊?!”阿九再次惊呼出声,面色剧变,仿若感同身受,眼中奇异绚丽的神采也不由为之一黯。

    为甚么修习“瞳术”的人,总是逃不掉“疯”、“瞎”甚至“又疯又瞎”的宿命?

    “再后来,瞎了眼的老六失足坠入这片悬崖,尸骨无存······”

    他紧紧闭上嘴,似已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她紧紧掩住朱唇,惊恐得连“啊”字也发不出来了。

    山谷中又有阵阵秋风吹起,萧瑟凄冷,仿佛也在为这幕师门惨剧无声地叹息。

    过了好一阵,他回头看向阿九,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的眼睛。

    “师兄?”

    “嗯,阿九······三天后子时,你准时到这儿来见我。”

    或许,这次还来得及。

    “好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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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二人在烹茶岩再次会面。

    正午的秋阳光芒正炽,阿九却毫不畏惧地与之直视。

    在她眼眸深处,似乎也有一个小太阳在燃烧。

    师妹瞳力之盛,已可与乾阳之力遥相呼应,再练下去,蓄满的真气便会如水决池,破瞳而出······

    他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绢册,交给阿九。

    “《藏心诀》,”阿九接过一看,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术法?”

    “术法谈不上,咳咳。”

    他轻轻咳嗽两声,面容一肃。

    “师妹,瞳术修炼和普通术法大相径庭,对修行者的眼力、心力消耗极大,而当瞳术大成后,每一次使用都会对施术者身心造成过重的负荷,甚至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因此······”

    他迟疑了一下,还未想好怎么措辞。

    “因此瞳术修行者的下场,”阿九已帮他接着往下说,“往往非疯即傻,或既疯且傻。”

    她冰雪聪明,果然一点就透。

    “咳咳,”他又咳嗽两声,“大致是这样的·····没错。”

    “鉴于瞳术反噬危害极大,师父要求本门修行者不到万不得已,切忌使用该术。”

    “另外,”他指着那本薄薄的绢册,“每日早晚诵读一遍这首藏心诀,助养自身浩然正气,借以抵御外邪的侵蚀,降低修术走火入魔的风险。”

    是这样啊······

    阿九释然地打开那本《藏心诀》,随手翻到第一页,见上面开篇明义,题有斗大的两行八字。

    魂形魄相

    俱藏于心

    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落款署名:

    八藏

    阿九轻轻念了两遍,问道:“师兄,八藏是谁?”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师妹提到“八藏”二字,他如闻禁忌讳名,大声咳嗽起来,而且有愈咳愈猛,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阿九微微一笑。

    “师兄,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说。”

    他立刻停止了咳嗽。

    “大师兄是用什么法子,破了六师兄的瞳术的?”

    这······

    一霎那,他又有了继续猛烈咳嗽的冲动。

    他涨红了脸,思索该如何应答。

    我不知道?

    我不能告诉你?

    或者······

    直接违反门规,坦诚以告?

    他想到的对策一项都未排上用场。

    阿九含笑等了片刻。

    “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她不再多问,微微一躬,悄然离去,只留下兀自沉默怔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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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着阿九逐渐远去的背影。

    苦涩从心底一点点浮现在脸上。

    师父下山前交待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老七啊,若是阿九选择了瞳术,你就必须练好这门术法。”

    继箭术和瞳术之后,师父又慎重地交给他第三本秘笈。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秘笈。

    学会这门术法,就和当年大师兄一样······

    “倘若······阿九修炼瞳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你就要代为师······”

    师父后面的话,他其实已用不着再听。

    看清术法的名字后,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秘笈是一本既轻且薄的绢册,但揣在身上,就像背负起了一座沉重无比的大山,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等阿九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他忍不住用微微颤抖的双手,从怀着捧出这本足足有千钧之重的绢册。

    绢册上用金线绣着三个大字。

    每一个字都在阳光下散发着滚烫的光芒,令他不敢逼视。

    “蝠听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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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蝠听术。

    他站在黑暗的石阶上,用蝠听术窥探着前方的动静。

    师妹,如果真在楼上······

    以自己现下的样子,又该怎生去面对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