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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过不多时,李青遥领了官服官帽,拜见过上官,熟悉了职司,下午便有一件初核案宗归在,李青遥展开案卷,书言:“三月初六,汴京城东门外,汴河北岸,程记酒家店内,船商郑、卢二人,饮酒时忽然腹痛,毙命当场,随后仵作验罢,确系中毒,验其杯中酒,与所中之毒及发作形态吻合。

    所饮之酒取自柜上,店家程长波、跑堂丁四干系重大,审问之下,其隔壁月明客栈的店家,阮月明亦有嫌疑,前一日无味坊送一车酒到程记酒家,隔壁阮月明出来同车夫搭话,顺便品尝过其中几坛,给过车夫五两银子,嘱咐‘下次有好酒先送月明酒家’,丁四瞧在眼里、听在耳里,车夫供认不讳,以理推论,程长波、丁四怎会在自家酒坛里投毒,让酒客倒在自家店里。多番查证,在月明客栈内搜出一包砒霜,用去半数,再三问讯之下,阮月明当堂认罪,以此结案。”下面落款的是城东门外,祥符县印。

    李青遥端坐案前,取两块镇纸将卷宗平放案上,沉思良久,心道:“不知阮月明何等模样人,借尝酒之际,将砒霜投在酒中,看似巧妙,难道是眼热别家生意?莫非两家还有其他恩怨,其中必有缘故,看来此案须得盘查过才好推断。”

    “这件案子你看了至少一个时辰,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旁边的大理寺丞笑问。

    李青遥见问,道:“不瞒韩寺丞,青遥虽揪不出其中有何破绽,却总觉哪里有些不是的地方。”

    韩寺丞放下笔,转过身笑道:“青遥贤弟,还是称我梦麟兄亲近些,”双手作礼,“这件案子我也看了,单论案子,确实已经清清楚楚,然而爱生而惜死才是人之本性,以情而论,阮月明因何弄险,却只字未提,其中缘由倒是可轻可重。”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青遥豁然开朗,道:“梦麟兄高见,我困在里面半天,原来是这个。”

    “时候差不多了,今晚就让愚兄为你接风如何,这就走罢。”说着当先走在前面,二人沿着游廊走出门外。

    生才见李青遥出来,将车赶到门前,李、韩二人登车,转过两道弯,停在一处彩门前,生才欲去,韩梦麟一把拉住,道:“都是自家兄弟,韩某这里没许多规矩,一起喝几杯。”把缰绳系在拴马桩上后,三人在二楼挑了个雅间,不一时,酒菜都已备齐。

    说了一会闲话,酒过三巡,李青遥便说起这件案子,问道:“这件案子当如何判断,还请指教。”韩梦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眼见案卷上该有的也都有了,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青遥贤弟若细考校起来,辨明其中曲直,自然是善事一桩,愚兄心里佩服,我也只长你十岁,想当年这骨子里的劲头也不少,我也没浪费在哪里,却无缘无故的没了,真是奇哉怪也。”

    韩梦麟又喝了一口,接着道:“要我说,这纸面上的事,好与不好都是可以做伪来的,案子里的真相却只有一个,所以……”后面的话不觉压低了声音。

    李青遥端起酒,三人碰了一杯,道:“明日梦麟兄陪小弟去城东走一遭如何,也好验证一下其中曲直是非。”说完这一句,心中却有些歉意。

    “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整日间坐在那里揣摩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太过枯燥,明日便一起去看一看也好。”韩梦麟倒爽快的应下了。

    三人又喝了一会,李青遥便要先送韩梦麟回家,韩梦麟道:“只拐了这条街,再走百十步,便到了,不用送的,你自己回去吧。”听他这样说,李青遥便登车回了。

    刚到棉布铺门口,只见柜后坐着一人,原来是徐大掌柜到了,李青遥忙过去扶他,笑道:“要是再不来,正要让生才去接你过来。”徐掌柜笑道:“放着十万钱的绢布、棉布在船上,我可没少爷这么大的心,好歹算进了城,不会再有那么多幺蛾子事。”

    这边说着话,何掌柜从后面走出来,喜道:“徐大掌柜、少爷,醉花楼的大师傅做得一桌好宴席,已从后门送进来了,咱们这就开席吧。”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徐掌柜对此心里好奇,却不好开口问。

    徐掌柜便叫一个伙计在柜上应付着买卖,其他人都去中堂吃席,酒过半酣,何掌柜道:“听说徐大掌柜困在应天城西,敢情有什么事么。”

    徐掌柜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来时前面一艘运花石的大船,沉在河道中,挡住了水路,这花石足有数千斤之重,动弹不得,后来河道衙门想出一个计策,把河岸上路面挖开一个缺口,征用了左近数百民夫,铁锁套住,几十条缆绳一齐用力,连同楼船、花石一起拉进缺口里面,这才算通了,不然早就见到何掌柜啦。”又恭维了一番。

    一直喝到深夜,所有人都喝了个痛快,次日清晨,李青遥来到大理寺,吩咐生才多等一会,韩梦麟来后,三人直奔城东,马车缓了下来,李青遥撩起车帘,前面不远处,只见接连两个招子挑出来“程记酒家”、“月明客栈”,到了眼前,见程记酒家门上贴了封条,月明客栈却半掩着门,勒住了马,三人推门而入。

    店内桌子拼在一起,上面铺着褥子,三个人坐在长条凳上,两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另外一个男子三十岁上下,看样子都是一般人家穿着,见有人进来,也无人过来搭话,李青遥、生才、韩梦麟面面相觑。

    “老人家,店东是您什么人呐?”韩梦麟上前问话。

    两个老者看了半天也没回答,旁边那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老爷,我们是被害船商家属,来这里近一月,现今案子断清楚了,阮月明人也下了狱,他还有这片买卖,也不给咱们个说法……”李青遥、韩梦麟登时明白了,安抚了半天。

    李青遥、韩梦麟向后进走去,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却听见厢房里隐约有哭声,循声而去,推开门,只见桌前坐着一个妇人在拭泪,发髻凌乱,满脸憔悴,见到两个身着官服的人进屋,抽泣得愈加悲伤,李青遥心中不忍,正进退两难之间,韩梦麟上前道:“可是阮家娘子?”妇人点头。

    韩梦麟搬了个凳子坐定,问道:“程记酒家只与你家一墙之隔,做得是相同的买卖,你们两家可是有什么过节?”阮娘子摇摇头,镇定了一会,道:“大人明鉴,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家夫惦记程记酒家的生意,才生了什么坏心思,却不知这里是极好的地段,汴河上每日都是南来北往的船只,马路上尽是熙熙攘攘的车马,做不尽的生意,月明客栈虽是芝麻大点地方,却每日也能宾客满座,用不着去打程记酒家的主意,大人明察。”

    韩梦麟点了点头,道:“虽然如此,案子也判下来,前面大堂内是几个苦主,阮娘子何不打发了。”

    阮娘子哽咽道:“不瞒大人,若是家夫做的,莫说变卖了这点产业,就是让俺做牛做马赎罪,俺也无话可说,若不是,俺当变卖了这点薄产,滚刀刑、踏火炭,也要到御前鸣冤。”

    韩梦麟心道:“倒是个烈女子,案情有些扑朔迷离。”接着问道:“祥符县在这里找到半包砒霜,却是哪一间,待我去看看。”阮娘子将李青遥、韩梦麟从侧门带出去,走进后面一个单独的院子,前后两宅是紧挨着,阮娘子将二人带到后宅西厢一间房内,道:“祥符县官差便是在这间房内找出的那包东西,大老爷,您可要作主。”

    李青遥、韩梦麟看着房内简简单单的放着两张板床,心下不禁皱起眉头,转身出门,从巷子里走到店前,上了车,“生才小弟,我们去祥符县衙看看。”韩梦麟道。

    韩梦麟指了路,片刻后,到了祥符县衙,此时早已退了堂,韩梦麟、李青遥径去狱中见阮月明,牢头见到韩梦麟,自在前面带路,道:“小的猜一下,韩寺丞是来见阮月明的。”韩梦麟回道:“大辟之罪,马虎不得。”

    韩梦麟停下脚步,侧身看着眼前的牢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见阮月明?倒是稀奇。”牢头笑道:“不瞒大人,小的跟您打交道也快十多年了,这四城之内的凶杀大案,但凡在您手里经过的,哪一件不是亲力亲为,再说,上月也就这件案子报了上去,我们心里都有数的很。”

    虽然牢头说的都是实情,韩梦麟听来却不是自在,心道:“这些毛病,我自己怎么不觉得,偏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牢头打开一间牢门,里面黑洞洞的,点了两盏灯,也不甚亮堂,牢头敲了敲一间牢门,道:“阮月明,这里老爷问话,好好答话。”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衣着破烂的人斜靠在墙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只听哐啷哐啷几声镣铐声,阮月明终究没能爬起来,几声沉重的呼吸声后,朝向里面的脑袋转过来,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断断续续的道:“你……你……”

    韩梦麟转身看了一眼牢头,牢头道:“从堂上下来就这样了,他既然做下了人命官司,抵赖也是枉然,再硬的骨头也扛不住这水火棍,徒增业障罢了,都是跟自己过不去。”韩梦麟五内如焚,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看来不用问了,回吧。”刚走出牢门,李青遥望着韩梦麟,一语不发。

    韩梦麟却把他拉上车,催马起行,才道:“青遥贤弟以为如何?”

    李青遥看着他,道:“我们半句话也没问,这样就草草回去,不知合适否。”

    韩梦麟看了一会,道:“若是十年前,我也是一般如此,青遥兄有心如此,愚兄甚慰,你道我是好糊弄的么,不瞒你说,见完阮娘子时,我心中已有了大概。刚才情形也不是愚兄第一次见,刚才他若说出了什么,倘若和案卷上的判决南辕北辙,祥符县岂会束手待毙,他人还在这里,以后有什么好歹却也难料。”

    李青遥知道错怪了他,拱手道:“兄长莫怪,小弟失礼了。”

    韩梦麟叹了一口气,道:“真要下决断,还为时尚早。”马车又回到了月明酒家,李青遥、韩梦麟走访了此处多家邻居,所言暗合心中推测,看看天色向晚,车马回城去了,过了李记棉铺,李青遥同韩梦麟告别,生才又将韩梦麟送到巷子口才回。

    胡乱吃了几口饭,换了件常穿的青衫,李青遥出门散心,脑中尽是白天的画面,无心漫步,抬头时,前面汴河拦住去路,索性打算去城东碰碰运气,搭了车,到了月明客栈外,走到东面巷子里,本待要从侧门进去,问阮娘子一些问题,却记起前面店内还有三人,这个念头只得放下,走到巷子口,两个身着绸衫的中年男人从身旁掠过,走到后宅,开始敲门,轻声叫道:“阮娘子,我是南城的童员外,昨天来过的,咱们明人不说外话,要是连这后宅一起盘了,才是你说的价。”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一声“童员外,今儿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