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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陆孤竹失意

    陆孤竹和岳守行在燕凤楼等了很久。江扶桑两人离开之后,起初,岳守行还兴致勃勃地又吃了一阵,陆孤竹没了江扶桑在身边,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桌上的饭食渐渐冷掉,堂中的客人来了一批又走掉一批。江扶桑两人却依然没有回来的迹象。陆孤竹心灰意冷地端坐着,望着眼前的饭食呆呆地出神。岳守行已经坐不住了,先是在堂中来回踱步,又在楼前几次左右张望,最后,他来到陆孤竹跟前道:“师兄,师妹她带田公子去换衣裳,左不过是去裁缝店罢了。裁缝店离这又不远,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回来啊?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说着,重又坐回陆孤竹身边,不解道:“你平时最疼小师妹了,与她形影不离的,现在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陆孤竹失落地叹了口气,心道:“我又哪里是沉得住气!”可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田伯原,他的心中都会升起一丝莫名的排斥。他不是不想去寻师妹,他只是执拗地认为师妹绝不会因为和田伯原在一起,就忘了自己的等待。倘若师妹心中有他,纵使她不识路,街上人多,随便问问路人,自可寻得这里。

    “不行,我还是去找找师妹和田公子吧!总在这儿等也不是个事儿啊!”岳守行不等陆孤竹答话,便已起身离店。

    只一炷香的功夫,岳守行又独自从店外回来,一脸泄气地对陆孤竹道:“裁缝店的老板说师妹和田公子确实去过店中,可是他们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按说他们早就该回来了。我回来的途中,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个女侠带着一位公子飞檐走壁之事,估计说的就是他二人了。肯定是师妹贪玩,带田公子先行离开,害我们在这里白白等候半天。”

    “哦。”陆孤竹听了,心直沉入谷底。

    “我看,他们现在已经回到山上了。我们坐等无趣,还是早些回去吧。”

    “既然师弟没有找到他们,我们又说了要在这里等,就这样回去,万一一会儿他俩又回到这里,找不到我们,怕是不好。”

    岳守行心想:“你的师妹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好不好的,她的性格,即使真的发生什么事,以她的身手,总不至于吃了亏。回去的路她又不是不认得,还能迷路了不成!我看她是见了田公子,把咱俩撇在一边,早就不记得咱俩等候的事儿了。”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好说出来。

    陆孤竹沉吟了一下,望着岳守行继续道:“不如你先回去,我再等他们一阵,若还是等不到他们,我再回去也不迟。”

    “也好,那我便先回去了。师兄,你也不要等太久了。”说完,岳守行便起身先行离开。

    岳守行一走,陆孤竹在熙攘的店中显得愈加落寞。

    店小二看到陆孤竹面前饭菜已冷,问道:“客官,要不要给您热一下,还是再给您加道菜?”

    陆孤竹心中烦闷,说道:“不用了。来两壶酒!”不一会儿,两壶热酒上桌,陆孤竹便自斟自饮起来。

    明明是一次节日宴游,最后,在他眼中竟演变成了他与另外一个男人之间的较量。田伯原的到来,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师妹表明心意,就仿佛过了今天,师妹就要被人抢走一般。所以,他一定要等到师妹,告诉她他的心事,告诉她即使她走到天涯海角,他都会一直等她,只求她不要抛弃自己。

    一人独酌,时间漫长了许多,壶中的酒却淡了许多。初时,陆孤竹还要吩咐店小二继续上酒,后来,不等他吩咐,店小二便识趣地拿酒上来。陆孤竹又哪里喝过这许多酒,平日里,只有师父在的时候,才会在节日中与众师兄弟饮上几杯,往往是浅尝辄止,以酒助兴而已。如今在店中伤情感怀,陆孤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酒倒成了他孤独中的慰藉了。

    陆孤竹只顾自伤自怨,却未曾发现店中的一个角落里,一位娇小的皮肤白皙的年轻人一直瞅向他的方向。

    灯会上的人群逐渐散去,燕凤楼中的客人渐稀,陆孤竹已然沉醉。面对趴在桌上昏昏入睡的陆孤竹,即将打烊的店家显得有些棘手。这时,角落里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来到陆孤竹身旁。

    年轻人自称陆孤竹的朋友,为他结了账,又问明了东垣派的方向,雇了马车,送他回东垣山上。

    在年轻人扶起陆孤竹的瞬间,陆孤竹有那么一刻似是清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扶起他的年轻人,很是欣喜,道:“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一直都知道……”陆孤竹一边絮絮地念叨着,一边将年轻人抱在怀中。年轻人听了他的话有些惊讶,白皙的脸上登时变作绯红。

    马车中,陆孤竹靠在年轻人的身上,伴随着马车有节奏的颠簸声,重又进入梦乡。年轻人见他睡熟了,怕他着凉,脱下外衣,温柔地盖在他身上。望着陆孤竹熟睡的脸庞,年轻人拿出怀中的玉佩,恍若隔世一般。

    是了,这个年轻人便是许思筠了。

    除夕那夜归来,许守静便向夫人和两个女儿说明了刘太后要为皇上纳妃之意。许思湘听了,满心欢喜,心心念念地盼着能早日进宫见天子一面。许思筠却一脸的愁容,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她的心早已许给了陆孤竹,这一进宫,不知是福是祸。思来想去,许思筠决定在进宫前见陆孤竹一面,不管他是否接受自己,她总要试一试。这样下定了决心,许思筠便悄悄的离家出走,独自一人来寻陆孤竹。

    为了方便赶路,许思筠扮作了书生的样子,这一路上倒也诸事太平。在元宵节当晚,她终于赶到了东垣城中。没想到在城中如此赶巧地遇到了陆孤竹众人。从他们一入燕凤楼,许思筠便看到了他们,想要上前和大家相认,又觉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况且,她只是想在入宫前单独见一见陆孤竹,这许多人在场,她的心思又怎好启齿。直到后来,江扶桑、田伯原和岳守行相继离开,只剩陆孤竹一人独酌,这倒给了她与陆孤竹独处的机会。

    可是,看到陆孤竹失意的样子,许思筠几次想上前劝慰,又几次失了勇气。为了他,她连离家出走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对他言明的呢?她有着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可是见了他的面,她就偏偏说不出口。如今,他就在自己身边,安静地睡着,她的心便也安定了下来。能够见他一面,她便心满意足,便是再多的话也不用了。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即使他知道了自己将要入宫,他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为他徒增烦恼,而这并不是许思筠想要的结果。她的心思,只她一人守护便好。他的身边,她来陪伴片刻便好。

    马车到了东垣派门口,已是子夜,守门弟子趁着师兄们下山,出门与人欢会未归,只有他一个十岁左右的弟弟守在门房中,也已经入睡,被许思筠的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中看到有人扶大师兄醉归,开了门,带许思筠到陆孤竹卧房歇下,便又睡眼朦胧地回到门房,继续睡觉了。待守门弟子归来,弟弟已经沉睡,守门弟子竟不知大师兄归来之事。

    陆孤竹房内,他睡得如此之沉。许思筠坐在一旁看他入睡,竟也看得如此着迷。酒后的烦躁,加上屋内的温暖,让陆孤竹有些不适。许思筠看他有些燥热,便拿了毛巾,浸了水,为他擦拭额头。

    毛巾的清凉让陆孤竹从梦中惊醒,他无意识地抓住许思筠的手腕。许思筠惊慌失措,碰掉了自己的帽子,如墨的青丝垂在她的肩头,越发显出少女的娇柔。

    昏黄的烛光下,陆孤竹在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江扶桑在自己身边。他觉得喜出望外,一把将其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热切地倾诉道:“不要离开我,不要为了别人抛下我!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着你。从你入师门的那刻起,我就喜欢上你,扶桑……”

    许思筠在心上人的怀中,有些激动,也有些失落。她知道陆孤竹爱的是江扶桑。越是在意心中所爱,就越是能与之心意相通吧。江扶桑或者从未察觉,许思筠却早已隐约感受到了陆孤竹的爱意所在。她有些羡慕江扶桑,那许多同门师兄妹朝夕相处的日子甚至让她有些嫉妒。此时,纵使是陆孤竹的错爱,也足以在许思筠的心头生出无限遐想。她原本就是为了他而来,至于她在他的眼中占据了谁的位置,她已顾不得多想。

    “我在这里,我也喜欢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许思筠沉迷于陆孤竹身上的气息,青涩地回应着陆孤竹的拥抱和热烈而冲动的爱意。

    一出城,田伯原就后悔了——让江扶桑带路回东垣派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江扶桑也暗自奇怪,明明她白天还能识得回去的路,怎么到了晚间这山上的路就个个变得如此陌生了呢?无数个岔路要她选择,而她仿佛在每个岔路口都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带着田伯原在东垣山上兜兜转转,还是像在原地徘徊一样,甚至山下城中的灯光都随着月色渐渐隐没了。田伯原已经走得筋疲力尽,江扶桑最初还能故作镇定,可是,随着她体力耗尽,最后她也只能承认自己是迷路了。

    回到城中是不可能了,东垣派所在却又找不到踪迹。正当两人陷入绝望之时,一个山洞的出现倒是稍稍缓解了他们的焦虑。这山洞本是猎户在山上的栖息之所,洞中简单安放了床铺、被褥、几件衣物和一些日用器具。

    田伯原还以为这一夜终要露宿山野呢,见了这山洞,喜出望外,一下瘫坐在山洞中,再不想挪步。江扶桑则是直接躺在了地上,恍若到达了天堂。这一夜的宿处终于有了着落,她这个导游也可以歇一口气了。

    冬日夜晚,天气尚寒。田伯原和江扶桑上山时急于找到回去的路倒不觉得寒冷,此时在洞中歇了脚,要在洞中过夜,便在外面收集了树枝,在洞内生起了火,山洞中顿时温暖起来。寂静的夜,乌黑的东垣山,只有山洞中这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已。

    江扶桑坐在榻上,篝火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火红的颜色。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人在山洞中过夜,这种庆祝元宵节的形式倒很是别致。田伯原拨弄着篝火,偶然瞟一眼江扶桑,只觉得她也像眼前的火焰一般,将自己烤得火热,直至融化。

    见洞中只有一个床榻,田伯原道:“江姑娘,今夜你在榻上休息,我在地上休息就好了。”

    “那怎么行,这么冷的天,你在地上睡要被冻坏的。这床榻够大,足够你我二人休息了。”

    “所谓‘男女不杂坐’,你我迫于情势虽不得不同处一室,但这同处一榻却万万不可。况且我是男人,理当有所担当,江姑娘在榻上安心休息即可。”说完,田伯原在洞内找了些猎户的衣物铺于地上,便要躺在篝火旁休息。

    谁知田伯原刚在地上躺下,江扶桑抱了榻上的被褥来到田伯原旁边,也躺在地上,说:“那你既然不肯睡在榻上,我也不要睡在榻上,只好和你一起睡在地上了。”

    田伯原起身道:“江姑娘,这是何意?”

    “你有你的男女之防,我有我的侠义之道。元宵节是我带你出门的,回来也是我带你迷路的,我当然要与你同甘共苦,共同进退。反正你要睡地上的话,我也要睡在地上。你管你自己睡哪儿就好了,管得着我睡哪儿吗?不想我睡地上的话,那你和我睡榻上啊!”江扶桑任性地赌气似地抱着被褥赖在了田伯原身旁,心中却有些窃喜。

    田伯原此时无计可施。若是江扶桑与他一同睡在地上,这与两人同榻又有何分别?再者,他在地上凑合一晚也就罢了,女孩儿身子娇贵,他是决不能让江扶桑一个女儿家也睡在这冰冷的地上的。对此,他只好让步,拿起地上的衣物,默默地到榻上去睡。江扶桑也便乐颠颠地抱起自己的被褥回到了榻上。

    两人躺在榻上默不作声。田伯原距离江扶桑如此之近,她的体香,她的呼吸声,因了夜的寂静仿佛放大了几百倍,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呼吸都要不顺畅了,心中慌乱,表面却又并不表露什么,只轻轻地侧过身去,背对江扶桑,脑中努力地回想着学堂中的所学种种。

    江扶桑倒没什么异样,只是仔细盘算着明日一早如何寻得回家的路。起初她还出于好心,要将被褥的一半拿出来给田伯原盖,却被田伯原一把推开。江扶桑感觉他在生气,却并不知其缘由。不过,她也并不勉强,很快便沉沉入睡。

    睡到半夜,江扶桑突然被一阵寒风吹醒。醒来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被褥已被田伯原扯去了一大半,不禁哭笑不得,心想:“他不是说不要盖被的么?还说不让我睡地上,自己却趁我不备抢我的被褥,这哪里是君子之道!”想到这,心中莞尔,觉得自己的言辞怎么忽然与田伯原一个味道了。一边迷迷糊糊地胡乱想着,一边凑向田伯原的身旁,紧贴他的后背,把自己重又裹进了被子中。田伯原睡得正酣,江扶桑的动静竟然一直都未将他弄醒。

    第二日,陆孤竹直睡到中午才醒。岳守行早晨到他房中,看他已经回房,又睡得正熟,便没有叫醒他。此时,陆孤竹从昨夜沉醉中清醒,猛然想到昨夜之事,不禁有些疑惑。他虽是沉醉,却还记得有位年轻的公子将自己送了回来,恍惚中又记得江扶桑就在自己身旁。可是现在醒来,又仿佛并不是很真切。

    来到江扶桑房外,陆孤竹转了几个来回,犹豫再三,还是敲开了江扶桑的门。江扶桑迷迷糊糊地站在门口,一脸茫然。

    “师妹,你昨夜……”陆孤竹低下头,说得吞吞吐吐。

    “昨夜啊——真是累死我了……”江扶桑满身的困倦。

    “我……是你送我……我们有没有……”陆孤竹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到,脸也涨得通红。

    “中途出了意外,我和田公子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在山上的山洞中过了一夜。你是不知道,田公子睡得太死,还扯走了我的被子,冻死我了,害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幸亏有人上山,给我们指路,我们才回得来。我得好好补一觉,田公子也回房睡了……”江扶桑一边揉着睡眼,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完全没有听到陆孤竹在说些什么。

    陆孤竹听了江扶桑的一番话,惊讶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扶桑仿佛这时才看到眼前的陆孤竹,问道:“对了,师兄,你们昨夜是不是等我们等了很久才回来的啊?真是对不起啊!中间出了些意外,回头我再讲给你听吧,我得再睡会儿了。”江扶桑说着,就要把门关上,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师兄,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你是不是问了我什么?”

    “哦,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平安就好!再好好睡一会儿吧!”陆孤竹赶忙打断了自己和江扶桑的对话,江扶桑又关上门,继续入梦了。

    留下陆孤竹定定地站在门外,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