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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死灰复燃

    “这是——”郭混子也恰好瞧到了刀身上的字。

    “这是如风的佩刀,点个火把,快——!”李卫青已然慌乱了,一把抢过火折子,在地上寻找。

    当火把燃起,照亮这个老虎洞穴的时候,眼前的惨状恶心至极。角落里堆积着掩埋一半的白骨、粪便和干草。

    李卫青和郭混子在洞里仔细的找寻着,两个小老虎奶凶奶凶的向两人示威,被郭混子一脚一个,踢翻了到了一边。

    这洞里不大,所见之处,再无特别之处,李卫青盯着刀,心如乱麻。

    这时,一只小老虎嘴里叼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凑了上来,有点讨好两人的意思。

    李卫青一看,大吃一惊,赶忙从虎嘴里把玩意拔出来,仔细一辨认,正是一块铠甲的护肩,锃明瓦亮的铜虎头,被这小老虎当做玩具藏了起来。

    这种护肩,李卫青太熟悉了,与出发前李如风和李如林两人身穿的一模一样。

    李卫青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从此之后的事儿,李卫青已经完全恍恍惚惚,不知道如何被郭混子带回村,见到里正,猎户们如何二次入山,找到虎尸,抓回虎崽。村民们如何欢天喜地庆功,如何大摆酒宴。

    直到里正端着酒,号召乡亲们向两位好汉敬酒,说道:

    “咱们这虎泉村,这么多年,一直因为这虎患,没人敢来,也没人敢管,如今这二位好汉行侠仗义,替我们灭了这害虫,以后这虎泉村没有虎,我们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来,咱们敬二位英雄。”

    李卫青忽然存有一丝希望的问道:

    “老伯,我有件事想问乡亲们,希望大家能如实告知。”

    “嗨,你问,我们这些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席间有个村民大声说道。

    “一个多月前,各位有没有在虎泉口见过一个少年将军?”

    村民们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全都摇头否认。

    “那晚上呢,晚上有看到些奇怪的人么?”

    “晚上?晚上可没人敢去哪儿打水。”“对啊,天一冷,晚上老虎也会下山来喝水,太危险了。”村民们七嘴八舌的答道。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眼前一切的事情,对于李卫青来说,都不再有意义了。

    谷阳死了,铁超死了,如林死了,如风也死了,连曾经的自己也不在了,如今的他,万念俱灭,失去了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意义。

    郭混子也黯然伤神,俩人对坐无言,村民们举杯畅饮,在这一片欢腾的场面里,格外凄凉。

    俩人只能一碗一碗的灌酒灌到麻醉。

    次日,郭混子睡到日上三竿,才恍然睁开眼睛,头痛欲裂。发现自己睡在里正家里,赶紧起身,正遇到老头从门外进来。

    “大爷,跟我一起那后生呢?”

    里正笑呵呵的说:“起来了,去虎泉口等人了,来来来,先吃点东西。”

    郭混子叹了口气,赶紧补了两口饭,洗了把脸,准备去找李卫青。

    出了里正的小院,就看到一起进山的猎户,正逗弄两只小虎崽,便道:“你们还想养虎为患不成,弄死啊!”

    “我们哪儿敢,你哪位同伴不让啊!”

    “嘿?”郭混子诧异道,“我找他去。”

    说罢直奔虎泉口。还未到虎泉口,远远地就看见李卫青穿着一身村民的衣服,呆呆地坐在石头上,旁边冰天雪地,衰草干支,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连这人也看上去如同死灰一般。

    李卫青不知道从哪儿还弄来一个大葫芦,葫芦里不知道装的是酒还是水,时不时的被呷一口。

    郭混子走过去,费劲唇舌,无论说什么,怎么说,这李卫青都不回应。

    一天天过去了,刚开始,无可奈何的老郭还陪他一起等,但十几天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老郭也不耐烦了,干脆躲在小木屋里猫冬睡大觉。

    就这样,快一个多月了。俩人依旧住在半山的小屋,村里人给她们送饭。也不算白吃这村里的,因为之前打了老虎,这虎身上的皮、骨、胆、爪都卖出了好价钱,村民也很乐意供养着这二位,起码安全了很多。

    但老郭却心急如焚,一方面是呆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这里毕竟离京城太近了,锦衣卫说到就到。另外,还不知道李卫青这事儿造成的影响,在这个小山村里信息闭塞,完全蒙在鼓里。

    进了腊月,马上到腊八了,郭混子有点耐不住了,反复想了好几天,终于这天晚饭之后,伸手拿李卫青的葫芦自顾自倒了一碗酒,一口干了,说道:

    “小兄弟。”郭混子问道:“这么久了,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吧。”

    李卫青没理他。

    郭混子又倒了一大碗,干了,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这样?”

    李卫青还是不说话。

    郭混子把碗一摔,径直走过去,一把揪住了衣领,把瘦弱的少年提起来,说道:“你到底是谁?”

    李卫青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郭混子诧异道,“你的名字你总该知道吧?”

    “不知道!”李卫青淡淡的说。

    “那特么我叫你什么!”郭混子怒了。

    “随你吧!”李卫青生无可恋的说。

    “呵呵!随我——”郭混子给气笑了,在他身边坐下,搭过肩膀,说道:“随我的话——,”郭混子沉吟了良久,才冒出来后半句:

    “我想叫你李卫青。”

    李卫青身子一颤,这是第一个认出自己的人,不免还是心念一动,眼神也重新有了光。

    “你说我是谁?”

    郭混子从来没有过的一本正经,盯着李卫青的眼睛说道:

    “不管你这身皮是从哪儿来的,我不管,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里面里就是李卫青。”

    李卫青瞬间眼圈有点红,这少年的体质很善感,心念一动,眼圈就红,说道:“你怎么知道?”

    “从你第一句,喊我混球,路上让我先撤,你知道我爱打赌,知道我抽什么烟,你说话的调调,做事的方式,还有现在如风如林死了,跟死了亲儿子一样。说你不是李卫青,我都不信!。”

    李卫青哽咽道:“那你应该知道,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

    郭混子骂道:“只是一把刀而已,没准是如风丢的呢,没有尸首,怎么就说他死了。”

    “他死了,这是我的报应。”李卫青苦笑道,“我杀了那对老虎,他们吃我的儿子,虎泉口!虎泉口!是我亲手送他到老虎口的。”

    “他没死!”郭混子说道,“你相信我,吉人自有天相,如风他一向敦厚,不是短命的相。”

    “那我就在这等,他一定会来的。”

    “你振作起来,行不行?”郭混子晃着李卫瘦弱的身躯,仿佛想要摇醒他,“等,也不是这么干等,难道他一辈子不来,你等一辈子么?”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死了!?”李卫青眼睛瞪得更圆,怒道。

    “是!”郭混子也不再控制,怒道,“死了!死了又怎样?你这么年轻,老婆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卫青怒道:“你生一个十八岁的儿子给我看看!”

    “行!我生!”郭混子气急败坏,一甩手,把李卫青摔到床上。

    登登登夺门而去。

    李卫青颓然坐下,喃喃自语道:“我的心已经死了!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鞑靼人也是人,女真人也是人,土苗人也是人,我杀了那么多人,这都是我的报应。”

    ……

    李卫青仰面躺在地上,喃喃自语,泪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流,流到耳廓里。

    不多时,院子里一顿吵闹声,仿佛进来四五个人的样子,只听郭混子喊道:

    “李卫青,你给我出来!”

    李卫青缓缓坐起来,不想理他。

    “李卫青,你出来看看,你儿子来了!”郭混子喊道。

    李卫青赶紧站起来,跑到屋外,却只见院子里的雪地上,并排跪了五个村民,都是年纪轻轻地后生,跟如风一般大的模样。郭混子气势汹汹的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三眼火铳,命令道:

    “给我叫!”

    “爹!”五个人齐齐的喊道。

    李卫青哭笑不得楞在当场。

    “你有儿子了,有亲人了,都是我生的,怎么样,快叫!”郭混子一脸凶相。

    村民们迫于淫威,喊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卫青怒不可遏,炎凰真气冲破喉咙,怒吼道:“滚!都给我滚!”

    这一声咆哮,震天动地,雷霆万钧,响彻山谷,几个村民差点被震破耳膜,屁滚尿流的跑了。

    李卫青一指郭混子骂道:“你他么也给我滚,小心老子杀了你。”

    郭混子确实也吓到了,毕竟当年的李卫青是杀气腾腾的战将,一旦气势上身,即便是瘦弱的少年,也能感到千军万马的威慑。

    郭混子转身,真的走了。

    这一走,是离开了这个村庄。

    从此之后,这里剩下李卫青一个人,孤独的住在木屋里,每天去虎泉口边坐着喝酒,晚上回来睡觉。

    村里人怕他太过孤单可怜,把两只小老虎送来陪他。

    不知为何,他只要看到这两只老虎,总能想起李如风和李如林,便留下这两只小虎为伴。

    日复一日,渐渐地快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喜气洋洋,采办过年的年货,贴春联,放爆竹,挑灯笼。今年没有了虎患,猎人们又可以进山打猎,打了不少野味。

    村里每天都派人给李卫青送酒送肉,也有善良的人家几次三番的请李卫青下山到村里去过年,李卫青断然拒绝了,他不想给任何人大过年的添堵。

    转眼到了除夕,这天李卫青在虎泉口等到很晚,他想着,如果李如风还活着,这一天,他一定会来虎泉口的。

    一直到天全黑了,仍然是一无所获。酒葫芦空了,李卫青感觉自己依旧清醒,便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的向山上的小木屋挨去。

    路过虎泉村,村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爆竹声声,贺喜声声,小孩儿们打着灯笼,挨家挨户的乱串。

    此情此景之下,李卫青的内心更加悲凉,脑海里浮现起以往过年阖家欢乐的景象。府上宾客盈门,膝下子女环绕,曾经的幸福如烟云消散。

    不禁感叹人生之无常。

    走到木屋的院门前,看到雪地篱笆下,摆着村民放的轿子、腊肉、酒、熏兔等吃食,心里还些许有点慰藉。

    回到木屋里,两只小虎已经饿得不行,蔫蔫的在屋子里的虎笼里等着他,李卫青丢了两块肉进去,两只小虎饿极了,争着抢着去吃。

    屋子里也没有点蜡烛,炉膛里的火也灭了,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单单抄起了酒壶。

    往冰冷的炕上一躺,举起葫芦来,深呷了一口酒,黑暗中涌起的是无边的孤寂。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李卫青半睡半醒之时,忽然听到门外马蹄声响,然后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惊醒的李卫青已经麻木了,心想就算是锦衣卫或东厂也不管了,算了,不反抗了,是杀是埋,还是怎么样,都随他们吧。

    只听外边纷杂过后,耳畔响起一个个熟悉的声音:

    “西凉李家军行军参谋,副总兵徐金磊,到此陪大将军过年!”

    “西凉李家军步军副统领,参将铁如意,到此陪大将军过年!”

    “西凉李家军骑兵营游击将军刘士琪,到此陪大将军过年!”

    “五军都督府神机营火铳队统领郭春芳,回来——陪大将军过年!”

    李卫青瞬间破防,眼泪完全抑制不住,这是西凉李家军的兄弟们,是自己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居然千里迢迢的赶来了。

    单薄的身影推开木屋屋门,雪地里齐齐的跪着四个人,四人都穿着寻常百姓的便装,但一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容。

    “你们快起来!”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只有郭混子先站起来了,一手举着火把,走到李卫青身边,说道:“兄弟们,这是李卫青大将军,他变了样子,但还是他。”

    发呆的三人,瞪着眼睛难以置信,李卫青摆摆手,说道:“进屋说吧!”

    拴好了马,大家进了木屋,燃起炉子,点上烛火,各自找地方坐下,开始攀谈。

    这四个人中,除了郭春芳,其他都是曾经跟随李卫青的西凉李家军嫡系将领,都跟李卫青有几十年的交情,只说了三五句话,就都坚信了李卫青的身份。

    李卫青简单说了自己的变故,以及如何落到此处,至于如何重生的细节,他没有细说,只说是恒罡真气破了之后,一觉醒来,就换了副躯体,换了种内功。

    众人啧啧称奇,徐金磊在李家军中,一向是军师的身份,见多识广,沉吟道:“将军这定是在将死之际,借尸还魂。我听说这寿数未到的人,如果不幸死去,魂魄会可以在附近寻找一个新死的肉身复活,这事老听说,但没见过。咱将军天命护佑,大难不死,必有后招,这事天意啊。”

    “对!”众人附和着,“将军,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带我们一起,给兄弟们报仇吧!”

    “报仇?”李卫青诧异道,“你们怎么了?”

    “哎!不瞒将军说,李家军的嫡系将领,杀的杀、抓的抓,逃的逃,现在只剩我们三个了。”

    李卫青一擂木桌,怒道:“想不到他们真的赶尽杀绝!”

    “也有投降的,李念恩,他投降了!还带着锦衣卫,四处搜捕我们的兄弟。”

    “呸,那个怂包,等有朝一日,我非宰了他!”铁如意怒道,他是铁超的亲侄子。

    徐金磊一说,李卫青想起那个眉清目秀,玲珑剔透的小伙子,当年为报自己的救命之恩,特别改了李姓,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叫念恩。想不到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叛变了,真是人心不古。

    “林总兵和左同知呢?”李卫青忽然想起来两个副手,问道。

    三个人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郭混子答道:

    “锦衣卫怕他们哗变,到场宣旨的时候,直接就地处决了!”

    李卫青一闭眼睛,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种预期,不会再动怒了,但得到这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消息,却还是难以控制澎湃的心绪。

    “将军,我们原以为咱们李家军没了,我们仨都打算落草为寇了。幸好遇到郭统领,知道你还在的消息,有您在,我们就有希望。”

    “对,将军,我的家小全没了,您一定要带我们报仇啊!”刘士琪是最沉稳的一个人,此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李卫青似乎斗志又被燃起了。

    “将军,我们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您一声号令,反他娘的去了,兄弟们保你做皇帝。”铁如意的忠心随他叔叔铁超,性格也随他叔叔般直爽。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群人舍生忘死的保家卫国,不能就这么被胡乱冤枉。就是死,也要还我们这些人一个清白。”徐金磊的话,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是啊!李卫青恍然大悟,自己不能让这些为自己而死的人,蒙受这些不白之冤。从谷阳公主、如风如林、铁超、马贵山,到上营村的齐大黑等一干村民,再到夫子,这么多人相信自己,为了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死去的人在这世上的名声受辱,拼死也要还他们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真相。

    想到这儿,李卫青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他们如此赶尽杀绝,就怪不得我!”

    “好!”一听到这话最开心的肯定是郭混子,毕竟前几天李卫青那个消沉的样子,他是亲眼所见的痛心疾首。

    “好,太好了!我带了酒,咱们跟将军一起吃个年夜饭,喝个痛快!”刘士琪道。

    几人又点起几根蜡烛,把屋子内外照的通亮,在桌子上摆上了酒菜,拿几个大碗盛满了酒。

    李卫青端起酒来说道:“各位兄弟,今天有缘和兄弟们一起过年。咱们都失去了亲人,以后咱五个就是亲人,从此以后,生同心,死同穴,生死与共,只有一个目标:他大义皇帝朱子熜夺走我们的一切,我们就夺走他的一切,还死去的人一个清白。干!”

    “干!”五人齐声喝道。

    “嗷呜——嗷呜——”虎笼里的两只小虎也仿佛听懂了,兴奋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