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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伤

    “住手。”一声大喝响起,江有汜及甲板上众人都转头看去。

    来人一身白衣,步子不急不缓,剑眉星目,气质非凡,正是纪薛。

    “这一掌挥下去,你的下场会很惨。”

    干瘦护卫不知为何,看到纪薛的双眼,心中竟有些没来由的害怕,抓住江有汜衣领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

    待到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男子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五境修为,山泽野修的五境,与大宗门的五境,能一样吗?刚刚被自己同伴打伤的那个俊俏娘们,不也是五境,结果如何?

    想到自己竟然被此人吓到,干瘦护卫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找补一句“我便是打了你又能如何?”但终究是没真的出手。

    纪薛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被人群簇拥的贺知章开口“与两个孩子置气,还打伤我的朋友,你这少主就是这么当的?”

    贺知章余怒未消,又早得身边护卫告知此人修为不过五境,便冷笑着开口:“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两泥腿子是你的孩子?”

    苏秀看到纪薛走近,便已躲到纪薛的身后,左手抱着纪薛的腿,右手扯着他的衣服,只探了个脑袋出来。“纪叔叔,就是他们打小汜和安之姐姐。”

    纪薛伸手,摸摸苏秀的脑袋。“阁下恐怕要给我个交代。”

    贺知章轻蔑一笑,“你这侄女儿刚刚偷学我的家传绝学,还耻笑我,该是你如何向我交代。”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耻笑你。”苏秀力争。

    甲板上一阵阵私语,这什么贺少主,也着实太无耻了些。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偷学你什么功法?不过是看着新奇笑了笑,也被说成耻笑。但终究没有人站出来说几句。

    此时却见吴岳一步步走近纪薛。“这位道友,偷学别家功法乃是大忌,此事在场诸人均可作见证。鲸落号不欢迎你们,请你们马上离开。”

    “欺人太甚,老子们野修怎么了就该这么被你们欺负?老子今天就偏要来作这个证,那小女娃娃没错,是这个贺少主心眼小。赶他们下船,把老子的船钱退了,老子跟着一起走。”在场众人中,终是有人看不下去站了出来,话音一落也有几道身影跟着站了出来。

    “那就请几位一起下船吧,来人,把钱退给他们。”吴岳开口。

    “狗日的黄极堡和离恨宗,老子还真瞧不上你们。”之前开口的汉子再次开口,反正已经得罪了,这些话不如一吐为快,大不了下去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你两家,山门这么大还真能派人来找我不成。

    纪安之看看纪薛,本以为他会出手,却没想到纪薛只是朝帮忙的几位散修拱拱手,道了一声“多谢诸位。”便牵着江有汜、苏秀,叫上自己离开了。

    贺知章面带不悦,正想向手下招呼,便听到吴岳传音的那句话,眼神一阵变幻,终是没有动作。

    ……

    纪薛带着几人,以不下于渡船的速度飞了一阵,而后落到地上。他看了看江有汜,怕他受到惊吓,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江有汜倒跟个没事人一样,无他,情绪感知还没好嘛,也不懂得什么叫害怕。

    福祸相依,纪薛有些哭笑不得。

    “纪叔叔,为什么我们要走啊?那个船主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不是我们的错还把我们赶下船来。”苏秀有些生气。

    话音刚落纪薛便看到江有汜和纪安之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此刻的纪薛是真有了种老父亲的感觉。两个孩子,还有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山鬼……

    “我们所处的世道是复杂的,永远不要凭表面的所见就去断言别人的善恶。比如这吴岳吴船主,他要考虑自己背后的宗门,因此不敢轻易与那打人的贺少主交恶。但你们想想,若他也与贺知章是一路人,他只需要在一旁不管不顾,等着我们起冲突就行了。之所以赶我们下船,其实反而是怕我们这些山泽野修,在那里吃了亏。”纪薛耐心解释,同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瓶丹药和一袋子神仙钱递给纪安之,正是之前吴岳与他身影交错时塞给他的。“之前那吴船主与我传音,对不住安之你,让我把这些转交给你,也代他赔个不是。”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就算那船主是好人,那个打人的贺少主,也是天底下最坏的大坏人!纪叔叔应该教训他一顿。”苏秀仍然有些不忿,江有汜点头表示赞同。

    纪薛这次倒是没再过多的解释“秀秀,还有小汜,你们记着,世间事最怕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但也怕只分对错,只讲黑白。如果你们现在不能理解,那就当作以纪叔叔的修为不屑与他们计较吧。”

    而后纪薛又看向纪安之,说“这次我也要谢谢你,护住了两个孩子。那瓶丹药我看过了,是疗伤的上品,也可辅助修行。欠你一个人情,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还给你。”

    纪安之回想起纪薛刚刚说的言论,神色复杂,只能答到“保护小主人,应该的。”

    而与此同时,跨州渡船之上。贺知章问吴岳,“你刚才说那人是六境修为,与你相同?”

    “是的。以贺少主身边的防卫力量,与他们正面冲突或许并非好事。”

    “哼,我也是算给你和离恨宫一个面子。就算真是六境又如何,我宗门中哪一位长老修为不在七境以上?”

    吴岳没有说话,之前那人给自己的带来的压力之大,恐怕是六境巅峰,高过自己不止一筹。自己借着传音苦苦相求,还送上一袋子神仙钱,才换来对方不计较。贺知章这种世家子,如果不是宗门最近内忧外患,自己其实也根本瞧不上。

    “希望他们下次不要再碰到我,不然那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泥腿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贺知章想起之前丢脸的事情,仍然恨得牙痒痒。

    而正同江有汜等人说着话的纪薛眼神突然一冷,“小汜、秀秀,如果有一天你们自己行走江湖,一定要小心那些不那么明显的恶意,一种是隐藏极深的坏人,算计很远;另一种是蠢而不自知的坏人,总能凭借本能犯下自己都想不到的大恶。我觉得秀秀说得对,错了就要认罚,我回去一趟。”

    而鲸落渡船之上,凭空出现了一袭白衣。在场众人还来不及骇然,便见他抽出一巴掌,贺知章吐着鲜血应声而飞,生死不知。

    纪薛的去而复返,在江有汜三人看来只是一瞬间。

    “纪叔叔,怎么样了?”

    “他说他知道错了,要向你们道歉。”

    “纪叔叔真厉害,怎么做到的啊?”

    “读书人,当然以礼服人。”

    ……

    江有汜一行人下船的地方,其实距离雷池结界已经不远了,略做休息后纪薛带着几人飞遁前往,没过多久便已能远远看到。

    雷池结界,从山门这边看起来,就像是一张不透明的膜,很薄,但却看不到对面俗世的情况。境界在六境忘机以下者,靠近雷池结界,只会觉得其宛如天堑,不但无法穿过,还可能会被其中力量击伤。而境界在六境以上者,靠近时则会觉得仿若无物,不但自己能安然通过,还能带着别人一起而不受到攻击。

    纪薛也是忍不住赞叹这种神通,也多亏雷池考验的是境界而非修为,不然以自己当下的状态,恐怕就过不去了。苏念曾对他说过“雷池才是山门中最强大、最玄妙的阵法。”此言不虚。

    雷池周围,一般来说往来的人并不会多。

    江有汜等人靠近后,看到一个少女。碧玉年华,一身紫色的窄袖儒衫,下身白紫相间的裤子,却收束在脚踝以上,漏出白嫩的双脚。披散的长发上盖着一方紫帕,一条银蛇饰品穿过紫帕和发间蜿蜒直到额头,宛如活物。臂问的纱质半袖中,隐约可见几个银色小环,衬托藕红的小臂,相得益彰。

    纪薛惊异了一下:“南三洲,苗疆?”

    却看那少女,正同一位中年男子交谈。男子额头的皱纹很深,可能赶路至此风尘仆仆,看起来很是沧桑。

    少女说了什么江有汜并听不清楚,但那中年男子的回答倒是声若洪钟。

    “你这后辈,当我痴傻不成。看你穿着,来自南疆,与我沧粟洲相距甚远,必定是同你师门长辈一起来得吧。想过雷池,直接与你师门长辈说便是,他们若是同意自会带你过去,你又何须求我?”说罢便一拂袖子,径自往雷池走去。

    快要跨过之时,或许是觉得拒绝一位年轻姑娘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开口劝道:“俗世没啥好的。修行一事,不进则退,好好留在山门修行,以后过了六境还想去玩也不迟。偷跑至此,四下无人,若是遇到不怕你南疆的歹人你怎么办,简直是瞎胡闹!”

    少女看着跨进雷池的中年男人,沉默不语,眉宇间带着一些疲惫。

    等转过头看到纪薛一行,特别是当看清楚还带着两个孩子,少女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但来不及多想,她随手拨了拨眼前的发丝,就朝这边走来。

    “这位前辈,敢问是要前往俗世吗?”

    “是。”纪薛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不知前辈能否带我一程,在下来自南三洲的苗疆,本是要去俗世长长见识,前几日因与师门长辈吵了一架,他们一气之下自己进去了,近来思前想后,对师长恶语相向总觉得十分愧疚,辜负了长辈们的殷切教导,恳请前辈带我进去给长辈们认个错……”少女语气温柔,一番故事又说得诚恳,倒真是有些让人信服。

    纪薛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小友,刚才你和那位道友说的,我都听见了,和你现在说的可有点不太一样啊?”

    少女虽然也没有被揭穿之后的羞赧,但似乎没有考虑好要怎么重新开口,一时间只是站在那。

    纪薛继续说:“小友想找我帮忙,起码说一点真实的信息吧,比如说你叫什么?去俗世想做何事?”

    少女有些踌躇,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万万不敢与其他人说的,可自己在这守着这么多天了,就遇到两三位穿越雷池结界,且都不答应帮忙,时间紧迫啊……

    她低着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摆弄着腰间悬着的饰物,这位带着两个孩子,或许不会对自己不利吧?

    挣扎一番后,她才开口:“我叫银娆,确实是来自苗疆,但没有跟随任何师门长辈到此。此去俗世,是为了逃命,详细情形我确实不能告知前辈。恳请前辈施以援手,我愿意支付相应的代价。”

    银饶右手搭在左肩上,以苗疆礼数弯腰行礼,低下头是却是再瞟了一下四周环境,思索着若是此人有何歹念,自己的生机在何方。

    纪薛皱眉沉吟,观这女子的心海气象,他看到了有一片红色的花海,开在累累白骨之上,艳丽得很妖异。而且此时这神魂状态,很熟悉啊,很有意思。她说的逃命应该属实,年纪不大,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还是决定再多问问。

    “杀过人吗?”

    “该杀之人。”

    “知道山门共戒吗?”

    “知道。”

    “好,我答应了。”

    “恩,啊?”银饶抬头看着纪薛,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愿奉上宝物一件,感谢前辈。”

    “不需要。”

    银饶这次是真的有些奇怪了,不进反退了两步,颇有些戒备的意味。素不相识,无条件帮助自己?

    “我说你这小娃,也是真有意思,我不答应你吧你一直求我,我答应你了吧你又反而不信我?”纪薛扶额有些无奈。

    “前辈莫怪,我这一路活着到这全赖多了几分心眼,何况前辈连报酬都不肯要,能问问前辈为什么吗?”

    “于我而言,顺手之事,你也非那种大奸大恶之人,帮一把需要什么理由吗?”

    银娆再次端详着纪薛,长得挺好看,一看就是那种读书人。

    山门都以为南三洲是苦寒野蛮之地,称呼南疆的人为南蛮子。自己可不一样,看过很多,恩……不少书。像这种长得好的读书人,大都是心怀鬼胎,那一个个话本小说里的负心汉、薄情郎,都是这样的。

    银饶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纪薛身边那个小男孩,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

    纪薛脸色一变,一指朝着江有汜的后脑点去,神识探入其中。很快地便又收回了手,不再担忧。心印还在,应该是心印的副作用要消失了,好事情。

    自从江有汜看到银娆的那刻起,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眼前这有些冷冰冰的姐姐,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江有汜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她同这世间有一种疏离感,如同一只小兽,面对这世间,在无人的僻静处探了探爪子,而后又急忙缩回去。他觉得她很累,他觉得自己,很想——哭……

    于是等江有汜再次抬起头,银娆看到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泪流满面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是最纯粹的哀伤。

    “我叫纪薛,先带这孩子去最近酒楼歇一晚,你可以跟来,或是明日在此等候。”纪薛说完,抱起江有汜御风离开,纪安之牵着苏秀跟在后面。

    银娆呆呆地看着离去的方向。

    一无所有,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