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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宣泽水门出城(一)

    大雪一直下到亥时,待雪停已是半夜时分。

    深夜,天气更加寒冷。

    天空没有雪,耳旁没有风。

    没有风雪,胜似风雪。

    一股无边的酷寒莫名升起,好似寒冰地狱从涌了出来,笼罩整个汴京。

    今日是十二月十五日。

    依宋代历法,十二月便是腊月,十二月十五即腊月十五,再过半月便是除夕。

    按理说,此时本应是百姓置办年货,欢天喜地迎接新年的美好时节。

    但当此乱世,身家性命尚且不保,谁还有心思惦念春节?

    倒是西城宣泽水门上下挂了一排灯笼,城墙上一些凹陷位置被布置成神龛,点了香,又供了一些水果。

    汴京城墙已经全部被金军占领,宣泽水门自然也落入金军手中。

    不过守备此地的却是金军中的汉人,腊月十五有祭祀天帝的习俗。

    金军从汴京百姓中劫掠甚丰,宋朝百姓衣食无着,金兵却生活得肥厚自在。

    这些汉人金兵物资充沛,所以能点灯笼燃香,甚至还能置备水果,倒比在自家操办祭祀还要隆重。

    大雪停息之后,宣泽水门的金兵已经祭祀完毕,各忙各活。

    城下火光闪动,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一名年轻的金兵正在值守,面冲城内,听见响动,不屑地骂道:“这些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夜深了还不归宿,到城墙下闹事。宋人官府再不管束,待会左副元帅定要出兵镇压,到时可没好果子吃。”

    他身旁一名年长的金兵应道:“据说汴州百姓腊月十五也有祭祀天帝的习俗。不过听说汴州人往年都要到城外的寺观祭祀,但今日我军不放宋人出城,宋人从白天鼓噪到这时,人越来越多,都聚在城门下滋事,口口声声要出城祭祀,其实内心十有八九抱着乘机离开汴州的妄想……”

    说到这,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唉……二太子、四太子能让宋人出城?到头来不过枉费心机罢了。听头儿刚才说,有些城门已经开杀戒,杀了一批闹事的宋人……”

    这两名金兵都是汉人,提到汴京的百姓风俗习惯与己相同,忽然心底涌现一丝悲哀。

    大家都是同族,兔死尚且狐悲,更何况彼此都是汉人。

    夺了汴京之后,城中宋人境况惨烈,这二人看在眼里,心中一直唏嘘不已。

    这时又聊到杀人的事,杀的又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终于不忍交谈下去,都沉默了。

    年轻金兵耐不住沉寂,无话找话道:“你说奇怪么,这些宋人四下城门都去,唯独不来咱宣泽水门。”

    年长金兵笑道:“我们这是水门,无船怎么出城?再说,不来还不好么?宋人百姓真要到此聚集,驱散不了,我们手头怕要沾上无辜百姓的血啦。”

    二人正在嘀咕,上头传令过来,道汴州百姓在城下越聚越多,怕是准备大举滋事,金军左右元帅营饬令各处城门严阵以待,如有宋人聚集,一律驱散,严禁宋人出城,若有不听者,当场格杀。

    金军攻破汴京后,为防宋国勤王之军赶来,与内城宋军里外夹击,索性毁掉所有城门,好随时跑路。

    于是攻下宣泽水门后,和其他城门一样,一把火将城门水栅烧得干干净净。

    所以如今宣泽水门只留下空洞洞的城门洞,内外没有阻隔。

    不过宣泽水门外是金明池,挖了运河与城内相连,宣泽水门系阻遏运河交通的城门要道,没有船只根本无法通过。

    汴京一带的船舶都已被金军缴获一空。

    城中百姓没有船舶,天寒地冻,难不成要泅水偷越出城?

    真若如此,不要金兵动手,酷寒就能将人冻毙在河中。

    在这三九天,从水门出城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宣泽水门金军倒不虞担心宋人从此处出城。

    上峰下令之后,大部士兵依旧守在城楼屋舍里,只派小股士兵在外站哨,一俟发现情况出声示警,不会耽误守卫。

    军令如山倒。

    二金兵不敢怠慢,赶紧结束悄悄话,按上峰要求回到哨位。

    他俩哨位在宣泽水门靠城内一侧的瓮城上。

    今夜虽是月半,但因天降大雪,云层极为厚重,遮盖天际上所有星光,汴京四下一片黢黑。

    唯独城上灯火熊熊燃烧,照在城下雪地上。

    雪地反射光芒,依稀可以穿过宣泽水门的运河河道景色。

    年轻金兵盯着河面看了一会,眼睛有些疲惫。

    看不清景象,又酷寒难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哈了哈气,搓了搓冻得冰凉的脸颊,忽叹了一口气。

    似有感而发,嘴中嘟囔道:“唉……放他几个百姓出城又何妨?”

    年长金兵一愣,未曾料想同袍说出这样的话。

    听了之后,觉得有些道理,不免附和道:“是啊,都是寻常百姓,放他们出城又能怎样?”

    年轻金兵又有些不满道:“宋人整宿不歇,我们便整宿守着?”

    年长金兵将手交叉,揣在袖中,长枪抱在怀中,跺着脚,笑着劝道:“这大冷天,要从咱水门偷越出去?别说泅水,便连想一想,我身子都已僵了!”

    说着故作夸张打个哆嗦,引得年轻金兵一阵哂笑。

    “呵呵……咯……”

    年轻金兵笑着,不知怎么了,突然感觉喉咙一紧,竟被人从后面反手锁住脖子。

    他正想挣扎,一股寒意直抵他的唇下。

    借着眼角余光,年轻金兵认出来是一支寒意凛凛的匕首。

    看来只要自己一张口,这把匕首将毫不犹豫地插进嘴里。

    年轻金兵赶紧闭住嘴巴,举起双臂,动也不敢动。

    年长金兵也察觉到异样,但未等反应过来,也和年轻金兵一样被人从身后控制住。

    年轻金兵手臂上挎着一支钢弩,举手时钢弩落向地面。

    钢弩还未落地,黑夜中又闪出一个身影,飞身弯腰将钢弩接住,然后端端正正放在地上。

    等身影直起身时,两名金兵才看清楚是一个少年,身穿黑色夜行衣,浑身湿漉漉的。

    在这大寒的深夜里,他竟然毫无异样,笑嘻嘻地看着两名金兵。

    一看就不是常人,金兵心中大骇。

    黑衣少年正是赵榛。

    他后世乃是精锐飞行员,身体机能不同寻常,虽然穿越到今世,但肉体记忆随之而来,不畏严寒,冒着酷寒扎入水中秘密泅过运河,偷偷登上瓮城。

    到此时,站在寒风中仍无异常,可谓禀赋过人。

    赵榛笑道:“要不是听你二人说的话,尚算怜悯百姓,早就把你俩宰了。”

    两名金兵这才明白眼前的少年一直潜伏在水中,将自己方才的话悉数听入耳中。

    忍不住心中暗呼侥幸,得亏心头存了一丝善念,否则早已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

    控制金兵的是朱大泰与姚信仲二人。

    他二人的耐寒能力比不上赵榛,从冰水中钻出来,浑身湿透了。

    暴露在寒风中,寒意如冰刀似地肆意蹂躏二人肌肤。

    好在他二人意志力极为坚强,凭着一股热血意气,勉强支撑着。

    赵榛心中暗料时间不能耽搁,未等笑毕,与朱大泰、姚信仲一示意,三人将湿衣脱掉,又将两金兵的衣服扒了。

    三人穿上金兵的棉衣,精神一振。

    赵榛未将金兵的衣服全部剥光,留了内衣给他二人聊作御寒。

    不过两金兵不如赵榛经冻,衣服才剥了一会功夫,二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浑身肌肉止不住地痉挛收缩,牙关战战作响,一刻也忍不了。

    赵榛好声好气道:“二位方才说过放几个百姓出城又何妨,我们就是要出城的汴京百姓,今日就看你们是不是真心怜悯汴京百姓,愿意放我们出城。”

    眼前这三人身手不凡,酷九寒天只身涉水,于神不知鬼不觉之际将自己拿下,两金兵心道,若你们是寻常百姓才怪,还不知是哪里蹦出来的魑魅魍魉。

    但他二人被朱大泰、姚信仲死死拿着,不敢出一声应对。

    赵榛言毕,朱大泰跟着恶狠狠道:“哼!你俩乖乖配合我们,让我们早点离开,一切方休,否则一刀捅死你俩。”

    说完,不等赵榛吩咐,与姚信仲一起将两金兵绑个严严实实,又塞住嘴巴,扔在瓮城角落里。

    两金兵摔在雪地上,窝在雪里,反而感觉到一丝温暖。

    二人赶忙紧紧地挤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却见赵榛从瓮城的城墙上拔下一根火把,在空中挥了挥。

    不一会儿,运河河道上传来细微的波浪声,接着一团黑物在黑暗中一步步驶近,慢慢露出外形,原来是一只舢板,往瓮城前的甬道靠了过来。

    姚信仲见舢板靠近了,悄悄下到瓮城临水步道,接应舢板靠了岸,指挥船上人下了船。

    倒是满满当当一船人,足足十数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

    宣泽水门里外两道瓮城,中间为城墙所隔。

    此时城墙上没有士兵在外值守,看守外瓮城的金兵听到城里水道发出异响,但看不清这里景象,于是警觉地喊了一声。

    朱大泰一个健步跃到两金兵身旁,将年长的金兵揪了起来,又朝他挥了挥匕首,使了个眼色。

    年长金兵会意,知道朱大泰是要自己假装回应。

    想来若不照着意思办,怕是立时要结果了自己,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