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朔台女子
五月的春城还是寒冷的。
寒冷似乎让热情好客的春城陷在深林的泥潭中，在孤寂与幽凄中渐渐沉沦。
冷风“呜呜”地吹着，冷得屋檐瓦片凄寒脆弱，仿佛随时会坍塌翻飞一般，“啪”，断裂得碎得彻底。
寒意有如锋利的刀剑，透过皮肉直刺脊骨，激得脊骨冰冷，寒气再四散渗进血肉，令人瑟瑟发抖，就是裹紧了大袄子，也得低头抱臂躬身，小步快速地走着。
云佳儿又加了一件外衣。
春城是皇后姚正义的故乡，不仅靠近漠国，也靠近北国十六胡。
就是在这里，姚正义的祖父与北国十六胡做生意赚了钱，之后才能替姚正义的父亲在皇都捐了个无职权的五品官。
这一带城中还算安稳，只是宁静地太过了，与依据传闻想象的模样相去甚远。
云佳儿其实还没有休息好，一行人便又再次启程。
毕竟是以给小皇孙贺周岁的名义前来，小皇孙的周岁也快到了，再不启程可赶不及。
马车上，碧落给云佳儿递过一些点心，云佳儿大快朵颐，并以眼神询问贺落城救援的事情。
这日子天天跟蹲监牢一样，陆代宫简直夸张得不行，除了云佳儿和贺落城上茅房与睡觉的时间，就是吃饭也搁一边给你瞅着。
——但云佳儿确信，就是他们睡觉上茅房，陆代宫也派了人在外面守着。
贺落城在云佳儿的手掌上写道：“和后方失去联系。”
云佳儿疑惑，春城不是姚正义的故乡吗，贺落城在这里一点人都没有？
贺落城继续写：“牧王地盘，难以深入，不足以支援。”
这件事，贺落城在来的路上就说过了，牧州情况不明朗，牧王的势力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但从他能在央王府插入暗桩的这点看，是个敌手。
“救命！”
“救命！”
车队停下。
“发生什么事了？”贺落城掀开轿帘问。
陆代宫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就有一女子，大声哭喊着“救命”逃来，其后似乎还有什么人追着。
那女子惶恐不已，全然不顾牧王府侍卫队一个个带刀挟剑，力气大得惊人，边往前跑边恐惧地大喊着“救命”。
贺落城皱眉。
陆代宫立刻命令手下拿下这女子。
“不要不要！”女子被拦住。
云佳儿步下马车。
云佳儿问道：“怎么回事？”
女子全身湿漉漉的，额头上还贴着湿漉漉的头发，但狼狈的模样全然盖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子十分恐惧，但也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
正这时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本想直接拖走女子，但一看三百多人的架势，几个人立刻怂了。
纠结一会儿，带头的出来打哈哈：“各位官爷……小民邰必贵，这个……家里的一点小事，还劳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女子惊恐不已。
陆代宫显然不想管这事，给手下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女子交给邰必贵。
云佳儿见此必有事端，阻止道：“小事？不知是何小事，不如说来让大家听听？省得这位姑娘如此惊恐不安。”
“这……”邰必贵有些犹豫。
那女子感激得点点头，跪着走到云佳儿面前，诉道：“贵夫人在上！请夫人救救妾身！”
原来是个妇人。
云佳儿点头：“你说。”
邰必贵等人的脸色微变。
妇人自述道：“夫人在上！妾身方氏整整乃边境朔台人氏，自从十九年前下漠皇帝，那个可托儿，打过来，边境就一直不太平……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那个太后也是，一直纵容下漠南下劫掠……”
“下漠”是大阮人对漠国人的蔑称。
方整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被掳到下漠去，被那群东西强……我是千辛万苦才逃回来的……但他们非说我失了贞洁给那群下漠，要把我拖去沉井……夫人，我真的……我真的……”
方整整泣不成声。
邰必贵脸色虽不好，但也及时解释道：“各位官爷，这些年朔台一直不太平……下漠也一直过来掳人，但是……这个被掳去的人呢，一个都没法逃回来，所以这个……一来呢，这失贞于下漠敌族……二来呢，这人心难测……”
邰必贵说话虽拖拖拉拉、遮遮掩掩的，但意思也非常明确了，方整整有两条不可饶恕之罪，一失贞给敌国人，二投敌卖国。
——但这都站不住脚。
“你说方夫人失贞于漠国人，那么跟漠国人是她的主观意愿吗？”云佳儿问。
“这不是主观不主观的问题，问题是她已经失贞于下漠敌族。”邰必贵道。
云佳儿又问：“那你们有证据证明她背叛了大阮，投靠了漠国？”
邰必贵：“这也不是证据不证据的问题，问题是之前没有一个人逃回来，就她逃回来了……这，这能不怀疑吗！这谁也没法保证，她没有投靠下漠。万一她投靠了下漠，帮着下漠贱族反过来攻占朔台……”
“你的意思是，之前漠国人多次南下劫掠都没有打下朔台，反而是她一个人背叛了的话，漠国就能打下朔台城？”云佳儿质疑，“何况背叛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邰必贵的逻辑，令云佳儿气愤不已：“还是说，她‘贞烈’地死在漠国才是你们想得到的一两声感慨，因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失贞于敌’后回来让你们觉得面子挂不住？！”
邰必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恼羞成怒：“我们是朔台的邰家！”
“这位是牧王府的陆大人。”
一直旁观的贺落城开口。
邰必贵脸色刷白，他身后跟的几个人也露出了怯意，低声惊呼“怎么是牧王府！”、“是你怎么不带眼睛！”，随后几人齐齐下跪：“见过陆大人！”
陆代宫冷冷扫一眼方整整，对着邰必贵道：“邰家，先前王爷派人警告你们是不管用，非要王爷亲自登门拜访吗？！”
“不敢不敢！”
邰必贵几人齐齐回道。
陆代宫看了眼贺落城和云佳儿，自鼻腔出了口气，道：“这件事情就此作罢，要是再闹到牧王府门前……”
“不敢不敢！”
邰必贵立刻带着人恭敬后退，然后夹着尾巴似的逃走了。
“谢谢夫人！谢谢各位官爷！”方整整一个劲儿地磕头。
“没事的，”云佳儿道，“天这么冷，你还是同我上车换件衣裳吧。”
方整整吊着的心平静下来，始有寒冷意，但她抬头一看周围一群人，又低下头：“谢夫人，但是……”
云佳儿听到她说但是，就强硬地把人拉起来，半拖着往马车走：“一点时间，不会耽误的。”
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贺落城颇无奈地步下马车。
陆代宫催促道：“烦请王妃娘娘快些。”
马车中的方整整一听，一下子不知道是下车好还是见礼好。
“这些钱你拿着，去个新的地方好好生活吧。”云佳儿道。
“我……我无家可归了……”方整整摇摇头，“也不知道去哪……我……王妃娘娘，让妾身跟着娘娘伺候娘娘吧！”
云佳儿为难。
她现在前途凶险，实在不能带着方整整，本来就是碧落她也不愿带过来，只是碧落态度强硬非拿观音庙一案说事，她才同意碧落随同照应。
“而且……”方整整犹豫着请求，“其实……我还是想把那些和我一样被下漠掳去的人救回来……希望王妃娘娘也能帮帮她们……她们都很难过……下漠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方整整说着说着又止不住落泪。
“让她跟着吧。”贺落城在马车外道，“她是无关人士。”
言外之意，就是有不测风云，这雨也下不到方整整头上，只要方整整别跳出来就行。
“王妃娘娘……”
“行吧。”
“谢王妃娘娘！”方整整破涕为笑。
虽然一夜被迫成妇人，但分明还是个姑娘。
云佳儿看了看方整整的头发，问道：“你可会梳发髻？”
方整整摇摇头。
“阿落，到你表现的时候啦！”
碧落已经备好汗巾，拿出梳子等着干活了。
方整整坐在中间，碧落在一边替她梳发髻，云佳儿在另一边看着。
于是贺落城再上马车的时候，眉头抽了抽。——马车上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寒冷似乎让热情好客的春城陷在深林的泥潭中，在孤寂与幽凄中渐渐沉沦。
冷风“呜呜”地吹着，冷得屋檐瓦片凄寒脆弱，仿佛随时会坍塌翻飞一般，“啪”，断裂得碎得彻底。
寒意有如锋利的刀剑，透过皮肉直刺脊骨，激得脊骨冰冷，寒气再四散渗进血肉，令人瑟瑟发抖，就是裹紧了大袄子，也得低头抱臂躬身，小步快速地走着。
云佳儿又加了一件外衣。
春城是皇后姚正义的故乡，不仅靠近漠国，也靠近北国十六胡。
就是在这里，姚正义的祖父与北国十六胡做生意赚了钱，之后才能替姚正义的父亲在皇都捐了个无职权的五品官。
这一带城中还算安稳，只是宁静地太过了，与依据传闻想象的模样相去甚远。
云佳儿其实还没有休息好，一行人便又再次启程。
毕竟是以给小皇孙贺周岁的名义前来，小皇孙的周岁也快到了，再不启程可赶不及。
马车上，碧落给云佳儿递过一些点心，云佳儿大快朵颐，并以眼神询问贺落城救援的事情。
这日子天天跟蹲监牢一样，陆代宫简直夸张得不行，除了云佳儿和贺落城上茅房与睡觉的时间，就是吃饭也搁一边给你瞅着。
——但云佳儿确信，就是他们睡觉上茅房，陆代宫也派了人在外面守着。
贺落城在云佳儿的手掌上写道：“和后方失去联系。”
云佳儿疑惑，春城不是姚正义的故乡吗，贺落城在这里一点人都没有？
贺落城继续写：“牧王地盘，难以深入，不足以支援。”
这件事，贺落城在来的路上就说过了，牧州情况不明朗，牧王的势力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但从他能在央王府插入暗桩的这点看，是个敌手。
“救命！”
“救命！”
车队停下。
“发生什么事了？”贺落城掀开轿帘问。
陆代宫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就有一女子，大声哭喊着“救命”逃来，其后似乎还有什么人追着。
那女子惶恐不已，全然不顾牧王府侍卫队一个个带刀挟剑，力气大得惊人，边往前跑边恐惧地大喊着“救命”。
贺落城皱眉。
陆代宫立刻命令手下拿下这女子。
“不要不要！”女子被拦住。
云佳儿步下马车。
云佳儿问道：“怎么回事？”
女子全身湿漉漉的，额头上还贴着湿漉漉的头发，但狼狈的模样全然盖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子十分恐惧，但也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
正这时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本想直接拖走女子，但一看三百多人的架势，几个人立刻怂了。
纠结一会儿，带头的出来打哈哈：“各位官爷……小民邰必贵，这个……家里的一点小事，还劳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女子惊恐不已。
陆代宫显然不想管这事，给手下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女子交给邰必贵。
云佳儿见此必有事端，阻止道：“小事？不知是何小事，不如说来让大家听听？省得这位姑娘如此惊恐不安。”
“这……”邰必贵有些犹豫。
那女子感激得点点头，跪着走到云佳儿面前，诉道：“贵夫人在上！请夫人救救妾身！”
原来是个妇人。
云佳儿点头：“你说。”
邰必贵等人的脸色微变。
妇人自述道：“夫人在上！妾身方氏整整乃边境朔台人氏，自从十九年前下漠皇帝，那个可托儿，打过来，边境就一直不太平……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那个太后也是，一直纵容下漠南下劫掠……”
“下漠”是大阮人对漠国人的蔑称。
方整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被掳到下漠去，被那群东西强……我是千辛万苦才逃回来的……但他们非说我失了贞洁给那群下漠，要把我拖去沉井……夫人，我真的……我真的……”
方整整泣不成声。
邰必贵脸色虽不好，但也及时解释道：“各位官爷，这些年朔台一直不太平……下漠也一直过来掳人，但是……这个被掳去的人呢，一个都没法逃回来，所以这个……一来呢，这失贞于下漠敌族……二来呢，这人心难测……”
邰必贵说话虽拖拖拉拉、遮遮掩掩的，但意思也非常明确了，方整整有两条不可饶恕之罪，一失贞给敌国人，二投敌卖国。
——但这都站不住脚。
“你说方夫人失贞于漠国人，那么跟漠国人是她的主观意愿吗？”云佳儿问。
“这不是主观不主观的问题，问题是她已经失贞于下漠敌族。”邰必贵道。
云佳儿又问：“那你们有证据证明她背叛了大阮，投靠了漠国？”
邰必贵：“这也不是证据不证据的问题，问题是之前没有一个人逃回来，就她逃回来了……这，这能不怀疑吗！这谁也没法保证，她没有投靠下漠。万一她投靠了下漠，帮着下漠贱族反过来攻占朔台……”
“你的意思是，之前漠国人多次南下劫掠都没有打下朔台，反而是她一个人背叛了的话，漠国就能打下朔台城？”云佳儿质疑，“何况背叛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邰必贵的逻辑，令云佳儿气愤不已：“还是说，她‘贞烈’地死在漠国才是你们想得到的一两声感慨，因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失贞于敌’后回来让你们觉得面子挂不住？！”
邰必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恼羞成怒：“我们是朔台的邰家！”
“这位是牧王府的陆大人。”
一直旁观的贺落城开口。
邰必贵脸色刷白，他身后跟的几个人也露出了怯意，低声惊呼“怎么是牧王府！”、“是你怎么不带眼睛！”，随后几人齐齐下跪：“见过陆大人！”
陆代宫冷冷扫一眼方整整，对着邰必贵道：“邰家，先前王爷派人警告你们是不管用，非要王爷亲自登门拜访吗？！”
“不敢不敢！”
邰必贵几人齐齐回道。
陆代宫看了眼贺落城和云佳儿，自鼻腔出了口气，道：“这件事情就此作罢，要是再闹到牧王府门前……”
“不敢不敢！”
邰必贵立刻带着人恭敬后退，然后夹着尾巴似的逃走了。
“谢谢夫人！谢谢各位官爷！”方整整一个劲儿地磕头。
“没事的，”云佳儿道，“天这么冷，你还是同我上车换件衣裳吧。”
方整整吊着的心平静下来，始有寒冷意，但她抬头一看周围一群人，又低下头：“谢夫人，但是……”
云佳儿听到她说但是，就强硬地把人拉起来，半拖着往马车走：“一点时间，不会耽误的。”
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贺落城颇无奈地步下马车。
陆代宫催促道：“烦请王妃娘娘快些。”
马车中的方整整一听，一下子不知道是下车好还是见礼好。
“这些钱你拿着，去个新的地方好好生活吧。”云佳儿道。
“我……我无家可归了……”方整整摇摇头，“也不知道去哪……我……王妃娘娘，让妾身跟着娘娘伺候娘娘吧！”
云佳儿为难。
她现在前途凶险，实在不能带着方整整，本来就是碧落她也不愿带过来，只是碧落态度强硬非拿观音庙一案说事，她才同意碧落随同照应。
“而且……”方整整犹豫着请求，“其实……我还是想把那些和我一样被下漠掳去的人救回来……希望王妃娘娘也能帮帮她们……她们都很难过……下漠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方整整说着说着又止不住落泪。
“让她跟着吧。”贺落城在马车外道，“她是无关人士。”
言外之意，就是有不测风云，这雨也下不到方整整头上，只要方整整别跳出来就行。
“王妃娘娘……”
“行吧。”
“谢王妃娘娘！”方整整破涕为笑。
虽然一夜被迫成妇人，但分明还是个姑娘。
云佳儿看了看方整整的头发，问道：“你可会梳发髻？”
方整整摇摇头。
“阿落，到你表现的时候啦！”
碧落已经备好汗巾，拿出梳子等着干活了。
方整整坐在中间，碧落在一边替她梳发髻，云佳儿在另一边看着。
于是贺落城再上马车的时候，眉头抽了抽。——马车上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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