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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王爷。”

    贺落郡跨进书房的脚停住,眸中的恨意与警觉一时如鸟兽散。

    杜灵肃的声音在贺落郡身后响起:“原来你到书房来了,金台醒了一直哭个不停,我想着也许是想你了,你快随我去哄哄孩子。”

    她提着裙子步上台阶,见贺落郡有些犹豫,疑道:“王爷?小郡!”

    贺落郡看了眼书房,问道:“你可来收拾过?”

    杜灵肃瞥了一眼书房,门只开了一半,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全:“是啊,清早来收拾过,怎么了?我可没怎么动你的东西。”

    “没什么。”贺落郡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将剑按回剑鞘,“只是感觉叠放的几本书似乎有被拿起来又放下,叠得有些不大整齐了,与昨晚叠的相比偏了一些;笔筒里有支笔杆的朝向倒是改变很多。”

    贺落郡用右手指比了个角度:“大概偏了这么多。”差不多也就七八度的样子。

    “这收拾一番后多少会有偏差的,重要的物件没丢就好。”杜灵肃道,“我又不是你。行了,快去哄哄孩子吧,再闹腾下去可不行。”

    贺落郡的左手还放在剑柄上,他想了想,大概仍有些放不下的地方:“这样,你先去,我总是担心混进了一些老鼠。”

    “夫君大事在身,我与金台终究是……”

    “阿肃……”

    贺落郡双手按着杜灵肃的肩安慰道:“我从不觉得你们是我的累赘,宽心,只是一点时间。”

    “王爷。”杜灵肃再次叫住要进书房的贺落郡,自己走进了书房,“王爷是担心那件东西吧,不如我来查看一番吧,若是还在,王爷也可宽心了。”

    杜灵肃很自然地走进了书房,一步一步走近对门的那张桌案。

    已经无法一击斩下贺落郡的头颅,这个距离,倒是能轻易拿下杜灵肃,或许可以挟持她威胁贺落郡,——贺落城盘算着就要动手,施加在剑柄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许,随时会拔剑而出。

    下一秒,他又松了松手,不再继续往外拔剑,但仍旧保持着伏击的状态。

    杜灵肃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门后躲着的贺落城,但她很快转过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继续往前走着。

    杜灵肃没有揭穿他们。且在一瞬间做出判断,倒是个十分识相、能审时度势的。既然她如此明白形势,贺落城也暂时没有选择暴露,或许能顺势找到符契所在。

    杜灵肃走到桌案前蹲下摸索一阵,用了些时间,桌子下的地面抬起,一只精雕细琢的红漆木盒出现在空台之中。

    打开那只木盒,里面静静安放着的,正是承诺用的半份契,也是贺落城几人在寻找的东西。

    杜灵肃将铁制的符契取出,远远地示给贺落郡看。

    “王爷可宽心了?”杜灵肃将符契放回原处,对着贺落郡微笑,慢慢走出书房,“你可能安心去看儿子了?”

    她关上书房门,挽过贺落郡的手臂,拉着他离开:“真是一点也不心疼儿子。”

    贺落郡下意识接道:“怎么会?你和金台可是我手心手背的肉。”任由杜灵肃拉着他走。

    “假的,去你的花言巧语,我可不会轻易上当。”

    “假的?阿肃,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

    确定贺落郡已经走远,不会再返回,贺落城几人才离开原先的位置。

    离桌案近的方整整没有任何犹豫就蹲下在桌案下一阵摸索,地面抬起,空台再现,方整整从木盒中取出符契交给孙丁卯,又将一切复原。

    孙丁卯摸了摸符契,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手汗,也不知道是方整整的还是杜灵肃的:“金台。怪不得牧王一直不肯说小皇孙的名字,黄金之台,古代贤君封赏明臣的高台,牧王之心,早有异端。”

    “孙先生,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杜氏已然发觉我们的行迹,若是她告知贺落郡,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贺落城打开一条门缝,确定四周没有异常,才示意孙丁卯带着他们走出去。

    孙丁卯清楚形势,此地不宜久留,他们需要尽快离开牧王府带着符契出城,如此,才能让贺落郡与萧定羽再无结盟的可能。

    ……

    牧王府。

    丁香院。

    今日的天气并不怎么好,没有太阳,阴沉沉的,环境有些压抑,或许如此,小孩才会感到些许不安而闹个不停。

    贺落郡抱着孩子边念叨边逗他玩:“金台,看爹爹,爹爹在这里。”

    大手与小手勾在一起,孩子吐着泡泡,笑了,贺落郡也笑了。

    杜灵肃看着父子俩和乐融融的样子,也不由得浅笑着,但她心里似乎装着更多的事情,眉眼之间哀愁难掩。

    “好了,孩子该睡了。”杜灵肃提醒道。

    贺落郡慢慢地抱着孩子走向杜灵肃,还舍不得将孩子交给她:“把我叫过来带孩子,结果就让我带这么一下,阿肃,你是存心让我受委屈吗。”

    “孩子睡醒了还能再看。”杜灵肃抱过孩子,态度有些强硬,“若是你愿意的话。”

    她将装委屈的贺落郡赶到一边喝茶去了,自顾自地把孩子放进摇篮里,轻轻推起来,却是不自知指甲在木摇篮上留下了划痕。

    “小郡,其实……我本来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要孩子的。”杜灵肃突然道,“毕竟你有大业在身……只是,我知道你心里有其他人,实在是我忌妒不安得很……”

    贺落郡拿茶盏的手一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有些被戳中心事的无地自容。

    “你能同我说实话吗?小郡……你和邰女主是不是有男女之情?”

    “阿肃……”

    杜灵肃摇摇头,背对着贺落郡强颜欢笑:“我理解的。真的。”

    她摇摇篮的手停住,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凝在这只手上:“毕竟……你们互相帮助,共同走过了那么多路。从朔台城到银川郡,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段路有多远……”

    贺落郡坐不住了:“阿肃,你什么时候知道……”

    杜灵肃强逼自己释然一笑:“现在。”

    就是现在,她终于确定了。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路程,从朔台到银川三百公里,那片辽阔的草场,散落着数不尽的慰藉之语,一男一女,与星河共枕眠,与彼此相依偎。

    被武帝贬到银川的贺落郡,初来乍到,而于守中斩断了贺落郡与于家的联系,他其实是赤条条一个人来到完全陌生的银川。

    见路有不平,别人是拔刀相助,他是连把刀都没有就挥着拳头上去了,结果只能是被地头蛇邰家狠狠教训。

    当初哪有什么英雄救美,只有两个同样被欺辱的人相互慰藉,有着愤恨,有着不甘,有着屈辱。

    只是当贺落郡起势之时,邰女主既无法给他提供助力,也使他时时想起自己所受的耻辱。

    所以当这样一个女人向他诉说情谊时,他居然选择了装聋作哑,看着毫无心里负担地迎娶了又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支持又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而崇拜着他的……

    杜灵肃。

    他内心最隐秘而可耻的事情,若非杜灵肃自己察觉,他是永远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的。

    “对不起……阿肃……”贺落郡走到杜灵肃背后,轻声问道:“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愿意。”杜灵肃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这确实让贺落郡有些吃惊,同时愈发感到不安。

    “小郡,”杜灵肃之言似乎不仅在指邰女主的事情,“我可以原谅你所有的事情……那现在,你愿意放下吗?”

    “阿肃,你当真……”

    贺落郡本有些欣喜了,杜灵肃此时转过身来,她湿红的眼眶,让贺落郡立时明白她想说的远不止邰女主一事。

    “你……”杜灵肃的声音在颤抖,但她不想此事被贺落郡注意到,所以她努力压制着颤抖:“真的要这么做?”

    贺落郡没有立刻回答,他从杜灵肃的眼中清楚地看到她想要的答案,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已经无法回头。

    如果无法在仇恨的火焰中重生,那就只能在仇恨的火焰中死亡。

    即使有些事情,他根本不明白,但他一定要去做,仿佛这就是他活着的唯一动力,哪怕他早已察觉这件事错得离谱。

    最后,他拿杜灵肃的父亲搪塞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爹的脾气你清楚。”

    杜灵肃苦笑一声:“小郡,我原本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支持你,可现在,我不会了。”

    “阿肃,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同我闹心吗?”贺落郡试图安抚杜灵肃,“这件事情你不要多想,你放心,即使我失败了,我和爹也已经给你和金台安排好了退路。”

    “你觉得我会祈祷你成功吗?”杜灵肃红着眼,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始终是不愿让泪水滚落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恨你父皇将你流放至此,你恨你父皇杀害了你的母亲,你恨皇宫的一切,发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结束这种恨——好,我陪你,哪怕知道你对邰女主有情,我还是一直陪着你……可现在,你要干的是什么?!你是在为自己讨回公道吗?你是在卖国求荣!”

    “阿肃你——”贺落郡脸色一变,又立刻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什么时候知道的?”

    “现在。我确定了。”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蕴含的情绪在深沉如潭水的眼眸中潮流般涌动,谁都不肯退一步。

    孩子在这时候哭起来,哇哇哭个不停,扰得贺落郡的心开始不安、烦躁、无所适从。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试图以此掩饰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不敢。不敢让这纷乱的情绪爆发,因为他害怕,退了一次就再也不愿前行。

    “贺落郡,”杜灵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清泪一行自她眼角滑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我的父亲是将军,但我没有扭转时局的能力,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我只是想有简单的生活。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可以放下这个心愿,陪你去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使我清楚地知道失败的代价,可这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底线。”

    杜灵肃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睁睁看着下漠的铁骑践踏大阮的国土,我做不到。”

    宽敞的屋子里,唯有北风不时扒窗发出的声音与孩子的啼哭声,贺落郡背对着杜灵肃一言不发,杜灵肃还在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右眼皮恰在这时跳了两下,突突得贺落郡心里的不安感愈渐强烈,符契的模样突然打入他的脑中,一瞬间,他想通了什么,猛得转身:“阿肃,你是不是帮他们拿走了符契?!”

    杜灵肃闭了闭眼,又有一行泪滚落,但她没有去擦拭,肯定道:“是。”

    “阿肃?!”贺落郡想质问杜灵肃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心中纵然是难以忘记邰女主,可他又何尝不爱杜灵肃?!

    的确一开始是出于愧疚,他才告诫自己必定要做好丈夫的本分,善待妻子。

    但杜灵肃所做的一切,都让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背负多年的仇恨而不得其解,不思放下,曾有多少夜明月照出他母亲的轮廓,挥剑斩不断无形的伤痛,暮天的浮云哪片愿为他停留。

    “小郡,快些来吃饭吧。”她说。

    正是那一刻,他愣住了,她握住了他的手,从此,任由一种情思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秀美的丁香花树,洁白无瑕。

    哪怕早有一丛曼陀罗占据了整颗心,也想笑着拔掉,只为护着那棵温暖的丁香树,生长。丁香一树开得出世间最圣洁的花,就算那连着血肉,又何惧遍体鳞伤呢。

    他想对得起这份感情,也在竭力埋藏他对邰女主的爱情。

    他爱杜灵肃,所以气恼于杜灵肃欺骗他的行为,不,不仅仅是欺骗,是背叛,背叛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所有路,那个说要永远陪他走下去的人,背叛了他。

    他爱杜灵肃,所以他根本无法对她说一句重话,到底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放任杜灵肃走到他的身边。灼热的鹅软石铺成的复仇之路,将他烧得遍体鳞伤,而杜灵肃本不该随他承受这一切。

    只能不断后退,最后沉默转身。

    他只是觉得,他们都要冷静一下,并且,他必须立刻追回符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