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沉寂
银川城外。
草场辽阔，千里绵延；重山晦暗，座座铺排而来。
疾风扫过大地，“呼呼”声快速而规律地响着，是野蛮者一次次挑衅叫嚣的模样。经过草场树林，吹得寒草狂舞，吹得乔木摇摆，声如阵阵急雨“沙沙”骤下，自有一支冰箭携透骨冷意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
有孤叶飘飞于空中，旋转打颤，轻如鸿毛。
云佳儿的脑子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渴了，便取了水囊到溪边去打水。天冷得紧，她不自觉地裹紧衣服，兼靠发抖来产生热量。其实打了水也没什么用，水也寒凉得很，她只是微微抿了两口就无法再多喝了。溪边走一趟，反倒平白湿了鞋袜。
赵生现在是贺落城手下那帮人里的主心骨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徐命的，同样是拿主意的。这批人正讨论着怎么把贺落城救回来。贺落郡只给了两日期限，让他们用符契来交换。
讨论着讨论着，这些人的意见就产生了分歧。
总的分两边，一边以贺落城的性命为重，主张拿符契换回贺落城，主要是云佳儿得到的那纸盟书随同贺落郡打算火烧皇宫的消息已经是八百里加急奔赴皇都了，皇都有了准备，自然也无惧贺落郡起事，但符契回了贺落郡手里，恐怕多增变数，更添江山动乱。
另一边同样以贺落城性命为重，只是并不赞成拿符契换回贺落城。建议派几人去春城去搬救兵，同时剩下的人整顿一番，潜进银川救贺落城回来。只是银川城被牧王牢牢掌控在手中，孤军深入救援，一旦被发现，恐怕是要全数覆没在此地，风险极大。但总算是没有给大阮江山平添危机。
一时争执不下。
云佳儿只是安静地听着，跪坐在方整整身边替她挡风。
碧落在不停地给方整整擦汗。
一个普通人，从三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没死是比死更为痛苦的结局。骨头断裂了，轻轻一动都能感到断口在扎着血肉；五脏六腑也受了巨大的冲击，就算经过救治能继续活下去，可余生也必定是在肉体的痛苦与残废带来的精神痛苦，——双重痛苦之下活着。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余生都只能躺在床上，看窗外苍白的树木，死寂的阳光，还要不断劳烦别人帮忙……心善的人，不愿意劳烦他们；心恶的人，总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吐最恶毒的话——那么，方整整宁愿……
“杀了我好吗，”她这样对云佳儿说，“杀了我。”她成了失去灵魂的躯壳，唯有副骨头还整整齐齐地存着。但她绝不想这么活着。
终身瘫痪在床上，精神的折磨胜过肉体疼痛的百倍。
其实她确乎是个坚强的人。她根本无惧别人异样的目光。否则，被漠国人掳去强了之后，光想着未来被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就有多少姑娘选择了自尽。
可她没有。她选择继续活着。失去贞洁又怎么样，别人的指指点点又怎么样，如果她没有做错，就没有什么可烦扰的。
并且她不仅选择继续活着，她还天天计划着逃跑，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被抓回去羞辱也不怕。最狠的一次，她逃跑被抓住了，被漠国人扔到根木头上，三十来个漠国大汉轮流强她。当时她怀孕了，也因此流产了。
她自己处理了一切，把孩子埋在了漠国的土地上。她确实恨下漠把她掳去强她，可有时候，明月下，草场上，也会有漠国的大汉和她聊追过的姑娘，家乡的父母，虽然没有人愿意真的帮助她。
千辛万苦，她终于回到了故乡，哪怕这个故乡是冷漠的，可她还是庆幸自己能回到故乡。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无论有没有感情，这个故乡都让她得以成长，是她熟悉的故土和过往。
可是女人们或冷眼看她，或在她背后说道她，或当着她的面骂她婊子；男人们更直接，说她失了贞洁给下漠，是大罪，必须拖出去沉井。有婆婆同情她的，可就是没有人救她。
男人七嘴八舌一讨论，就给她判了死罪。女人拍手叫好。
“痛……”方整整的鼻头红了，但她却不敢有太多情绪的起伏，那会让骨头在血肉里穿插，更加痛，“杀了我，好吗？”
她这一生，就这样结束吧。虽然有很多的遗憾——父母早亡，没有见到好友最后一面，也没法看看她的孩子生成什么模样，可就是因为遗憾太多了，所以，就让遗憾在这里停止吧。停止在这里，此生都不要再添遗憾了。
“不。”云佳儿擦了擦方整整额头上的汗珠，“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没有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对不起……”方整整闭上眼睛，整张脸皱在了一起，“我不该为难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为了其他的一切，”云佳儿顿了顿，才道，“活着好吗？”
方整整的脸拉得难看极了：“痛……”
从城墙上跳下砸到地上的那刻，其实并不是很痛，只是那一砸，骨头砸断了，内脏震伤了，淤血在她的五内堆积，于是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痛极了，寻个顶好的大夫或许能救回来。但她真的太痛了，就是别人抬着她转移，她也吃不消了。
这茫茫的草场，她还能去哪里见那位顶好的大夫呢？
她记得她的家乡朔台确实有位顶好的大夫。她的母亲那年病重，虽然她们家拿不出银子来看病，那位大夫还是为她母亲看了病，她母亲因此多活了三年。后来，大概是姨母去世，母亲受不了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
“王妃……娘娘……”
方整整张了张嘴，声音时有时无，云佳儿是连蒙带猜才知道她在讲什么。
“好，你等我回来。”云佳儿撑着地面起身，她看着方整整惨白的脸，无望的眼睛，最终还是把碧落一起叫上离开了，还把在附近讨论的那群男人赶远了。
谢谢。——方整整在心中暗道一声，她忍着剧痛抬起手，每动一点，就痛得满头大汗，脸更惨白一分，在靠近头发的时候，一用力，拔下了发簪。
她确乎是个坚强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压倒她，在漠国经过了那种日子，回到大阮她还是可以笑嘻嘻地过好每一天。
虽然被人强拖出去沉井，她还是很害怕的，可她被云佳儿救了之后，又很快走出了这段经历。
但这次，她真的不想再坚强了。她不要这样活着，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她选择，此生再痛最后一次。
云佳儿带着黄色的小野花回来的时候，方整整静静地躺在飘荡的草丛里，她仿佛与草地融为了一体，或者，大地接受了她作为自己的女儿。
云佳儿走近方整整，将简单却美丽的一束小花放在她的脸边，花瓣接住了白色的脸上滚落的一滴泪水。
草场辽阔，千里绵延；重山晦暗，座座铺排而来。
疾风扫过大地，“呼呼”声快速而规律地响着，是野蛮者一次次挑衅叫嚣的模样。经过草场树林，吹得寒草狂舞，吹得乔木摇摆，声如阵阵急雨“沙沙”骤下，自有一支冰箭携透骨冷意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
有孤叶飘飞于空中，旋转打颤，轻如鸿毛。
云佳儿的脑子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渴了，便取了水囊到溪边去打水。天冷得紧，她不自觉地裹紧衣服，兼靠发抖来产生热量。其实打了水也没什么用，水也寒凉得很，她只是微微抿了两口就无法再多喝了。溪边走一趟，反倒平白湿了鞋袜。
赵生现在是贺落城手下那帮人里的主心骨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徐命的，同样是拿主意的。这批人正讨论着怎么把贺落城救回来。贺落郡只给了两日期限，让他们用符契来交换。
讨论着讨论着，这些人的意见就产生了分歧。
总的分两边，一边以贺落城的性命为重，主张拿符契换回贺落城，主要是云佳儿得到的那纸盟书随同贺落郡打算火烧皇宫的消息已经是八百里加急奔赴皇都了，皇都有了准备，自然也无惧贺落郡起事，但符契回了贺落郡手里，恐怕多增变数，更添江山动乱。
另一边同样以贺落城性命为重，只是并不赞成拿符契换回贺落城。建议派几人去春城去搬救兵，同时剩下的人整顿一番，潜进银川救贺落城回来。只是银川城被牧王牢牢掌控在手中，孤军深入救援，一旦被发现，恐怕是要全数覆没在此地，风险极大。但总算是没有给大阮江山平添危机。
一时争执不下。
云佳儿只是安静地听着，跪坐在方整整身边替她挡风。
碧落在不停地给方整整擦汗。
一个普通人，从三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没死是比死更为痛苦的结局。骨头断裂了，轻轻一动都能感到断口在扎着血肉；五脏六腑也受了巨大的冲击，就算经过救治能继续活下去，可余生也必定是在肉体的痛苦与残废带来的精神痛苦，——双重痛苦之下活着。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余生都只能躺在床上，看窗外苍白的树木，死寂的阳光，还要不断劳烦别人帮忙……心善的人，不愿意劳烦他们；心恶的人，总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吐最恶毒的话——那么，方整整宁愿……
“杀了我好吗，”她这样对云佳儿说，“杀了我。”她成了失去灵魂的躯壳，唯有副骨头还整整齐齐地存着。但她绝不想这么活着。
终身瘫痪在床上，精神的折磨胜过肉体疼痛的百倍。
其实她确乎是个坚强的人。她根本无惧别人异样的目光。否则，被漠国人掳去强了之后，光想着未来被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就有多少姑娘选择了自尽。
可她没有。她选择继续活着。失去贞洁又怎么样，别人的指指点点又怎么样，如果她没有做错，就没有什么可烦扰的。
并且她不仅选择继续活着，她还天天计划着逃跑，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被抓回去羞辱也不怕。最狠的一次，她逃跑被抓住了，被漠国人扔到根木头上，三十来个漠国大汉轮流强她。当时她怀孕了，也因此流产了。
她自己处理了一切，把孩子埋在了漠国的土地上。她确实恨下漠把她掳去强她，可有时候，明月下，草场上，也会有漠国的大汉和她聊追过的姑娘，家乡的父母，虽然没有人愿意真的帮助她。
千辛万苦，她终于回到了故乡，哪怕这个故乡是冷漠的，可她还是庆幸自己能回到故乡。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无论有没有感情，这个故乡都让她得以成长，是她熟悉的故土和过往。
可是女人们或冷眼看她，或在她背后说道她，或当着她的面骂她婊子；男人们更直接，说她失了贞洁给下漠，是大罪，必须拖出去沉井。有婆婆同情她的，可就是没有人救她。
男人七嘴八舌一讨论，就给她判了死罪。女人拍手叫好。
“痛……”方整整的鼻头红了，但她却不敢有太多情绪的起伏，那会让骨头在血肉里穿插，更加痛，“杀了我，好吗？”
她这一生，就这样结束吧。虽然有很多的遗憾——父母早亡，没有见到好友最后一面，也没法看看她的孩子生成什么模样，可就是因为遗憾太多了，所以，就让遗憾在这里停止吧。停止在这里，此生都不要再添遗憾了。
“不。”云佳儿擦了擦方整整额头上的汗珠，“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没有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对不起……”方整整闭上眼睛，整张脸皱在了一起，“我不该为难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为了其他的一切，”云佳儿顿了顿，才道，“活着好吗？”
方整整的脸拉得难看极了：“痛……”
从城墙上跳下砸到地上的那刻，其实并不是很痛，只是那一砸，骨头砸断了，内脏震伤了，淤血在她的五内堆积，于是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痛极了，寻个顶好的大夫或许能救回来。但她真的太痛了，就是别人抬着她转移，她也吃不消了。
这茫茫的草场，她还能去哪里见那位顶好的大夫呢？
她记得她的家乡朔台确实有位顶好的大夫。她的母亲那年病重，虽然她们家拿不出银子来看病，那位大夫还是为她母亲看了病，她母亲因此多活了三年。后来，大概是姨母去世，母亲受不了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
“王妃……娘娘……”
方整整张了张嘴，声音时有时无，云佳儿是连蒙带猜才知道她在讲什么。
“好，你等我回来。”云佳儿撑着地面起身，她看着方整整惨白的脸，无望的眼睛，最终还是把碧落一起叫上离开了，还把在附近讨论的那群男人赶远了。
谢谢。——方整整在心中暗道一声，她忍着剧痛抬起手，每动一点，就痛得满头大汗，脸更惨白一分，在靠近头发的时候，一用力，拔下了发簪。
她确乎是个坚强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压倒她，在漠国经过了那种日子，回到大阮她还是可以笑嘻嘻地过好每一天。
虽然被人强拖出去沉井，她还是很害怕的，可她被云佳儿救了之后，又很快走出了这段经历。
但这次，她真的不想再坚强了。她不要这样活着，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她选择，此生再痛最后一次。
云佳儿带着黄色的小野花回来的时候，方整整静静地躺在飘荡的草丛里，她仿佛与草地融为了一体，或者，大地接受了她作为自己的女儿。
云佳儿走近方整整，将简单却美丽的一束小花放在她的脸边，花瓣接住了白色的脸上滚落的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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