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老师因为激动而发颤的言语让她儿子十年前的同桌不禁有些动容，黄宇一时沉默了。林珑觉察出这微妙的氛围，便先问道：“林老师，你先和我们说说叶风凌退学前后的情况吧。”
“出了那件事之后，风凌一直在家休息，我也请了假在家里陪他。”林老师迷茫直视着前方，“那时不是我安慰他，倒是他安慰我，让我不用担心，他肯定能好起来，照样能考上好大学，能干出一番大事来……”说到这，她的眼角依稀闪出点微光，“躺在床上时，他也一样用功，每天看书做题。不到一个月，他说想回学校，我和他爸商量，觉得这样也好，学习一忙也许能分散点注意力。没想到，这决定竟是害了他，害了他啊……”林老师的声音一阵哽咽。
林珑递上一张纸巾，林老师抹了抹眼角，“谢谢。刚到学校前几天还好，后来慢慢就感觉他的话少了，情绪也消沉了。每当我们问起，他总说没事。期中才考了三十几名，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爸跟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离高考还有一年多，不用放心上。我们没想到啊，他在学校竟会遇到那些事。都是同学，怎么有的人会那么恶呢……”林老师长吁了一口气。
“后来呢？”林珑细声问道。
“六月初有一天，我下班发现风凌独自在家。那时中学还没放学呢，我就有些担心。他的情绪很低沉，只说不想去学校，就再也不说话了……这孩子脾气像我，倔得很呢，决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我和他爸问了好久，他才吐了一句，同学笑话，他再也受不了……”林老师停顿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接着往下说，“退学后，他让他爸买了很多书，都是和化学相关的，说要在家自学。看他的状态慢慢好起来，我们就没再和他提复学的事。他整天看书自学，倒腾他的实验室，看着比读书时还充实，那时他连大学的化学课程都开始看了。他让他爸在家里拉了一条网线，在家上网。除了不怎么爱出门，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还跟我说，在网上认识了一些新朋友，还加入了化学爱好者的什么群组，不懂的问题能找人请教，还说有了网络，不上大学也能自学成才。那阵子，我们都为他高兴……”说到这儿，一抹轻微而朦胧的微笑点缀在她的嘴角。
“去深圳工作又是怎么回事呢？”林珑看到林老师低头不语，便又问道。
“过了一年多，他的同学高考完了，该上大学的也都上了。”林老师拢了拢头发，“他说自己在网上认识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在深圳，他想去试试。我们想能有这种想法是好事，总比窝在家里好吧……”
“是家什么公司呢？”林珑低声插话道。
“具体什么公司我们不知道，说是制药相关的，化学知识能用上吧。然后，他就去了，开始还经常打电话回家，工作上也顺利，虽然加班多，他真的很开心。半年多就升了什么高级工程师，说比一些大学生做得还好。领导也重视他，那年春节回家，给我和他爸带了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赚钱买的呢，要是能这样下去也挺好，也挺好嗬。哪里非要读大学呢。”林老师说着，她的腰微微弯曲，望着对面的白墙又不再言语，仿佛这样能让时光停留在那些美好的瞬间，不再往前……
“那后来怎么就失联了？”林珑问道，她知道这个问题会让对方去直面那些灰色的回忆，所以她的语调柔和又徐缓。
“工作一年多以后，风凌的电话变少了，我们只当他的工作忙，没时间，给他打电话也总是没几句就挂了。终于有一天，他的电话打不通了，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上他。这么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深圳也去过，寻人也发过，都没有结果。我们一直在等他回来，没想等到这么个结果……不，那不是他，他不会杀人，不会……”说到这里，林老师已无法自持，泪水像掉了线的珠子般从脸颊滑落，她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弓弯了腰，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林珑又递上一张纸巾，小心问道：“他的手机号呢？”
林老师起身，在电视下的柜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电话号码本。黄宇认出来这是十几年前县里邮电局印刷的电话号码簿，那时大家都没手机，查个电话号码就用这样的电话簿。林老师翻开第一页，上面记着叶风凌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
“这么多年了，早已经是空号了，你们就不用试了……”这一点林珑肯定相信林老师说的，但她还是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过期的号码。
“后来就没和家里有任何联系？”尽管林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还是应该再次确认一下。
林老师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回话。
看到黄宇一直沉默，林珑侧过脸来，向他挤了个眼神。黄宇也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宁，便迅速整理了思绪，“林老师，风凌那次事故的原因是怎么认定的？”
“他和我们说，是那个董虎把他绊倒的，可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肯说实话的。他爸去了几趟学校，没法说理啊。你们公安局他也去过了，没证据不给立案。他爸为了这件事快一个月没上班，单位领导给他压力，让他别瞎闹，闹大了连工作都保不住。后来才听说，董虎他爸董子雄和医院院长也是多年的关系。学校那边呢，姓郭的教导主任来了几趟，说起来就是威逼利诱，说风凌违反学校纪律，再闹下去，给风凌处分也说不定。我们这样没权、没势、没钱的人家，牙被打掉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哎，就是苦了风凌这孩子……”
黄宇问这个问题有他的考虑，叶风凌事故原因的调查与认定，旁人了解有限，如果博客所写与实际情况相符，那博客就可能真是叶风凌所写，退一步而言也必须是和叶风凌极相熟的人所为。所以，黄宇自然地问了下一个问题：“那意外发生后，风凌和哪些同学交往得多些？”
林老师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应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哼……”她以一种冷笑的口吻说，“你是他的同班同学，你来问我这个。他没出事前三天两头有人找，出了事就一个朋友都找不见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这些所谓的同学是怎么回事呢。”
这回答噎得黄宇一时说不出话来，林珑看到他尴尬的处境，便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问完她用胳膊肘轻碰了身旁的黄宇，黄宇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起了身，林珑笑着说：“林老师，那今天我们就先了解到这里，后面有问题我们会再找您。还有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情况您可以随时找我们。”说完，她递给林老师一张名片。
林老师接过名片并没有看，随手放在茶几上，勉强应付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经过客厅门口，林珑停下脚步，墙角一个转角书柜吸引了她的目光，书柜是深色的胡桃木质地，有着漂亮的木头纹理，书柜里摆满了书，虽然书柜拾掇得一尘不染，里面的书却大都很陈旧。
“好多书啊！”林珑扫视着书柜上的书感叹道。
“大部分都是我的旧书，多年没人看的，中间两层是风凌的书，都是化学相关的。给他留着，要是哪一天他回来了呢……”林老师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出了叶家大门，没走几步就看到叶雪晴手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扯的柳条，蹦蹦跳跳往回跑。路过两人身旁时，她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他们，眨着乌黑的眼睛问道：“你们也是来找哥哥的吗？”
听到小姑娘的问话，林珑警觉地蹲下身，一脸甜笑，“雪晴，你见过哥哥吗？”
黄宇不禁投去欣赏的眼神，林珑经验虽少些，却具备一个刑警所需的敏锐嗅觉。
雪晴拉长了脸，摇了摇头，“没见过，哥哥出远门了。不过，妈妈说，他很快就要回家了。”说完，她就笑嘻嘻跑开了。
林珑站起身来，望着小女孩的身影一路跑进家门。
“师兄，你觉不觉得书柜里的几本书可疑呢？”
“你说的是那几本麻醉相关的书吧？”黄宇转过脸，嘴角一扬。
“哦……”林珑脸上刚闪过的得意消失了，撇起嘴说，“原来师兄早发现了呢，董虎体内发现麻醉剂，那几本书和其他书不同，像是最近被动过的。”
“还有呢？”黄宇又鼓励地问。
“还有，今天叶风凌的父亲不在家也不太正常。”林珑接着说道。
“叶风凌的父亲叶守成，是一名资深的医生，他看麻醉学相关的书，也不算奇怪……”黄宇缓缓说道。
“那倒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林老师没对我们说实话呢。”林珑点了一下头，后面半句声音小得就身边的人才能听清。
“什么？”黄宇的眉头倏地紧锁起来，“何以见得？”
“直觉，女人的直觉，没什么证据……”林珑悻悻地说。
“出了那件事之后，风凌一直在家休息，我也请了假在家里陪他。”林老师迷茫直视着前方，“那时不是我安慰他，倒是他安慰我，让我不用担心，他肯定能好起来，照样能考上好大学，能干出一番大事来……”说到这，她的眼角依稀闪出点微光，“躺在床上时，他也一样用功，每天看书做题。不到一个月，他说想回学校，我和他爸商量，觉得这样也好，学习一忙也许能分散点注意力。没想到，这决定竟是害了他，害了他啊……”林老师的声音一阵哽咽。
林珑递上一张纸巾，林老师抹了抹眼角，“谢谢。刚到学校前几天还好，后来慢慢就感觉他的话少了，情绪也消沉了。每当我们问起，他总说没事。期中才考了三十几名，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爸跟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离高考还有一年多，不用放心上。我们没想到啊，他在学校竟会遇到那些事。都是同学，怎么有的人会那么恶呢……”林老师长吁了一口气。
“后来呢？”林珑细声问道。
“六月初有一天，我下班发现风凌独自在家。那时中学还没放学呢，我就有些担心。他的情绪很低沉，只说不想去学校，就再也不说话了……这孩子脾气像我，倔得很呢，决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我和他爸问了好久，他才吐了一句，同学笑话，他再也受不了……”林老师停顿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接着往下说，“退学后，他让他爸买了很多书，都是和化学相关的，说要在家自学。看他的状态慢慢好起来，我们就没再和他提复学的事。他整天看书自学，倒腾他的实验室，看着比读书时还充实，那时他连大学的化学课程都开始看了。他让他爸在家里拉了一条网线，在家上网。除了不怎么爱出门，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还跟我说，在网上认识了一些新朋友，还加入了化学爱好者的什么群组，不懂的问题能找人请教，还说有了网络，不上大学也能自学成才。那阵子，我们都为他高兴……”说到这儿，一抹轻微而朦胧的微笑点缀在她的嘴角。
“去深圳工作又是怎么回事呢？”林珑看到林老师低头不语，便又问道。
“过了一年多，他的同学高考完了，该上大学的也都上了。”林老师拢了拢头发，“他说自己在网上认识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在深圳，他想去试试。我们想能有这种想法是好事，总比窝在家里好吧……”
“是家什么公司呢？”林珑低声插话道。
“具体什么公司我们不知道，说是制药相关的，化学知识能用上吧。然后，他就去了，开始还经常打电话回家，工作上也顺利，虽然加班多，他真的很开心。半年多就升了什么高级工程师，说比一些大学生做得还好。领导也重视他，那年春节回家，给我和他爸带了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赚钱买的呢，要是能这样下去也挺好，也挺好嗬。哪里非要读大学呢。”林老师说着，她的腰微微弯曲，望着对面的白墙又不再言语，仿佛这样能让时光停留在那些美好的瞬间，不再往前……
“那后来怎么就失联了？”林珑问道，她知道这个问题会让对方去直面那些灰色的回忆，所以她的语调柔和又徐缓。
“工作一年多以后，风凌的电话变少了，我们只当他的工作忙，没时间，给他打电话也总是没几句就挂了。终于有一天，他的电话打不通了，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上他。这么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深圳也去过，寻人也发过，都没有结果。我们一直在等他回来，没想等到这么个结果……不，那不是他，他不会杀人，不会……”说到这里，林老师已无法自持，泪水像掉了线的珠子般从脸颊滑落，她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弓弯了腰，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林珑又递上一张纸巾，小心问道：“他的手机号呢？”
林老师起身，在电视下的柜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电话号码本。黄宇认出来这是十几年前县里邮电局印刷的电话号码簿，那时大家都没手机，查个电话号码就用这样的电话簿。林老师翻开第一页，上面记着叶风凌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
“这么多年了，早已经是空号了，你们就不用试了……”这一点林珑肯定相信林老师说的，但她还是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过期的号码。
“后来就没和家里有任何联系？”尽管林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还是应该再次确认一下。
林老师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回话。
看到黄宇一直沉默，林珑侧过脸来，向他挤了个眼神。黄宇也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宁，便迅速整理了思绪，“林老师，风凌那次事故的原因是怎么认定的？”
“他和我们说，是那个董虎把他绊倒的，可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肯说实话的。他爸去了几趟学校，没法说理啊。你们公安局他也去过了，没证据不给立案。他爸为了这件事快一个月没上班，单位领导给他压力，让他别瞎闹，闹大了连工作都保不住。后来才听说，董虎他爸董子雄和医院院长也是多年的关系。学校那边呢，姓郭的教导主任来了几趟，说起来就是威逼利诱，说风凌违反学校纪律，再闹下去，给风凌处分也说不定。我们这样没权、没势、没钱的人家，牙被打掉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哎，就是苦了风凌这孩子……”
黄宇问这个问题有他的考虑，叶风凌事故原因的调查与认定，旁人了解有限，如果博客所写与实际情况相符，那博客就可能真是叶风凌所写，退一步而言也必须是和叶风凌极相熟的人所为。所以，黄宇自然地问了下一个问题：“那意外发生后，风凌和哪些同学交往得多些？”
林老师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应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哼……”她以一种冷笑的口吻说，“你是他的同班同学，你来问我这个。他没出事前三天两头有人找，出了事就一个朋友都找不见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这些所谓的同学是怎么回事呢。”
这回答噎得黄宇一时说不出话来，林珑看到他尴尬的处境，便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问完她用胳膊肘轻碰了身旁的黄宇，黄宇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起了身，林珑笑着说：“林老师，那今天我们就先了解到这里，后面有问题我们会再找您。还有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情况您可以随时找我们。”说完，她递给林老师一张名片。
林老师接过名片并没有看，随手放在茶几上，勉强应付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经过客厅门口，林珑停下脚步，墙角一个转角书柜吸引了她的目光，书柜是深色的胡桃木质地，有着漂亮的木头纹理，书柜里摆满了书，虽然书柜拾掇得一尘不染，里面的书却大都很陈旧。
“好多书啊！”林珑扫视着书柜上的书感叹道。
“大部分都是我的旧书，多年没人看的，中间两层是风凌的书，都是化学相关的。给他留着，要是哪一天他回来了呢……”林老师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出了叶家大门，没走几步就看到叶雪晴手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扯的柳条，蹦蹦跳跳往回跑。路过两人身旁时，她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他们，眨着乌黑的眼睛问道：“你们也是来找哥哥的吗？”
听到小姑娘的问话，林珑警觉地蹲下身，一脸甜笑，“雪晴，你见过哥哥吗？”
黄宇不禁投去欣赏的眼神，林珑经验虽少些，却具备一个刑警所需的敏锐嗅觉。
雪晴拉长了脸，摇了摇头，“没见过，哥哥出远门了。不过，妈妈说，他很快就要回家了。”说完，她就笑嘻嘻跑开了。
林珑站起身来，望着小女孩的身影一路跑进家门。
“师兄，你觉不觉得书柜里的几本书可疑呢？”
“你说的是那几本麻醉相关的书吧？”黄宇转过脸，嘴角一扬。
“哦……”林珑脸上刚闪过的得意消失了，撇起嘴说，“原来师兄早发现了呢，董虎体内发现麻醉剂，那几本书和其他书不同，像是最近被动过的。”
“还有呢？”黄宇又鼓励地问。
“还有，今天叶风凌的父亲不在家也不太正常。”林珑接着说道。
“叶风凌的父亲叶守成，是一名资深的医生，他看麻醉学相关的书，也不算奇怪……”黄宇缓缓说道。
“那倒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林老师没对我们说实话呢。”林珑点了一下头，后面半句声音小得就身边的人才能听清。
“什么？”黄宇的眉头倏地紧锁起来，“何以见得？”
“直觉，女人的直觉，没什么证据……”林珑悻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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